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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Chapter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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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Chapter 76

◎高中回憶篇(一)◎

中午十一點四十分整, 電鈴聲響徹整座教學樓。

伴隨著四面八方的“老師再見”,前後門唰地被蓄勢待發的學生推開,悶坐在教室一上午,祖國的花朵們紛紛化身餓鬼, 拔腿就下樓朝食堂飛奔而去。

“餵, 周時予你要是再不快點,到時候連口湯都不剩了!”

邱斯人到門邊才發現好兄弟不在, 嘖了聲回頭, 看向最後排的高瘦男生:“還是, 你今天又不去食堂?”

“嗯,不去。”

周時予頭也不擡, 只淡淡應了聲,目光瞥了眼腕骨手表,見分針緩慢滑向數字“10”,不緊不慢收拾書本。

還有七分鐘, 她就會離開班級。

“你怎麽又不吃飯——誒算了管不了你, 我得去啃我的雞腿去。”

邱斯念叨叨地離開、身影很快消失視野;周時予耐心等待時針貼合數字“10”,起身離開座位。

四月正值春意盎然之際, 明媚春光斜落在廊檐, 將長廊裏男生的身影打落的分外修長。

作為省重點高中,三中的建築設計別具風格, 三棟教學樓平行排列,中間由道道長廊連接, 便於來往互通。

周時予所在的高二這棟夾在中間, 左側是高三, 右側則是秋季入學的高一新生。

教室右側的半露天廊檐空蕩一片, 只偶爾有落單或折返的學生經過。

周時予漫無目的在長廊徘徊, 等待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

當指針劃過數字“11”時,遙遙相望的對面教室,終於有紮著高馬尾的女孩出來。

因為纖瘦,本就寬松的校服顯得過分松垮,衣擺同長馬尾都在揚起清風中,微微擺動。

周時予腳步微頓,散懶目光停在那抹身影,淡漠眼底泛起些難得的溫和。

女生獨自一人從教室出來,懷中抱著用粗布包裹的方形盒子,頭也不回地朝樓下走去,步履匆匆。

渾然不知,在她斜後方的不遠處,有雙藏匿在鏡片後的黑眸,正目不轉睛望向她。

周時予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驚慌、或是改變路線,只是平靜望著女生離開,隨後下樓。

他知道她要去哪裏。

能和盛穗在三中重遇盛穗,周時予並不太意外:那年冬天住院時,他從護士的八卦裏聽過許多她的消息,早就知道她品學兼優。

後來他借由學生會幹事之便,更早知道她會分在哪個班級、距離他有多遠位置。

那時的他,或許還分辨不清對盛穗的感情;對於這個從外間意外闖入他生活、又突然告別的女孩,周時予總有些不僅僅是出於好奇、更是從未當作妹妹看待的特別關註。

離開教學樓後,盛穗徑直去了籃球場方向,周時予則直接走向對面的升旗臺。

——那裏正好能看清,籃球場背後樹蔭的花壇邊上,此時正低頭揭開粗布系扣、拿出塑料飯盒的女生。

光照影影綽綽透過葉片灑落,勾勒著盛穗纖細的手臂、肩膀與背脊,周時予沒有意識到,他探究的目光、跟隨的腳步早已越線,只是看著盛穗凸起的蝴蝶骨微微皺眉,覺得女生最近又消瘦不少。

而究竟是真的體重輕減、還是他的臆想,周時予也分辨不清。

他從未這樣長久地、極具耐心地、甚至小心翼翼地,觀察過任何一個女生。

每周二和周四,是全校學生最愛食堂的日子;每到這兩天,學生沒下課就滿腦子只剩下雞腿套餐,以及附贈的那一小塊巧克力慕斯。

而同樣也是這兩天,盛穗都會帶飯來學校,十一點五十五準時離開教室,抱著碎花粗布包好的飯盒,獨自去籃球場後的小樹林找地方吃飯。

起初,周時予以為她是因為糖尿病、不能吃甜食才幹脆躲開。

直到上學期期末考試,他沒在廊檐再見女生身影,卻在“順路”經過小樹林時,看見花壇邊正小口吃著慕斯蛋糕的盛穗,巴掌大的蛋糕,邱斯一口能吃完全部,女生卻足足吃了半小時之久。

那天下午,周時予第一次知道,原來周二周四的套餐價格,比平日要貴上五塊。

貧窮與他而言,是從未嘗過的味道;就好像那個正午被盛穗視若珍寶般捧在掌心的蛋糕,都同樣令周時予格外好奇。

她今天中午吃的是白菜炒豬肉,米飯再配上些皺巴巴的梅幹菜,菜色單調寡淡,毫無食欲可言。

盛穗卻吃的津津有味,倉鼠般的腮幫子一鼓一鼓,時而會停下來,似是隨意看向籃球場邊逐漸聚集的男生。

周時予換了處臺階坐下,正午刺眼陽光讓他微微瞇眼,目光也隨之投降不遠處說笑的男生,確認都是陌生面孔。

他記憶力向來很好,幾次升旗儀式後,輕松記住盛穗班級所有男生的面孔——並沒有其中之一的面孔出現在籃球場。

周時予不曾細想過,這種行為背後的深意。

他只是隱隱約約察覺出,盛穗目光是否會為某個男生停留這件事,似乎對他而言很重要。

“......周時予你怎麽也在這?你不去食堂吃飯,一個人在這坐著幹嘛?”

熟悉的呼喊聲從身後響起,周時予回頭就見邱斯大步跑上臺階,順著他目光看向籃球場,自以為頓悟道:“你這是,想打籃球?”

“巧了!我和幾個哥們約了中午和高三打一場,正好缺一人,你來不來?”

邱斯說著就要去搭人肩膀,周時予側身躲開,將任何肢體接觸都視為越線行為,淡淡道:

“不來。”

他做事向來謹慎不留痕跡,自從邱斯出現,周時予便收回投向花壇的視線,說不清是為了遮掩心事,還是單純不願分享盛穗只有他見過的那一面。

“你這家夥怎麽回事?我老遠就見你盯著籃球場,怎麽,你個大男人還害羞啊?“

邱斯習慣了周時予的冷淡,摟人落空也不介意,大咧咧朝球場外揚下巴:“看見沒,那麽多學姐學妹看著呢,大好機會,這不得好好表現表現?”

周時予擡眸看向場外,平靜目光掃過之處,立刻有女生輕聲尖叫,一時引起不小騷動。

“不愧是校草啊,這魅力真是沒得說。”

註意到球場外變化,場內剛投進三分空心的高壯男生笑著跨步躍上臺階,上來就一拳捶在邱斯肩膀,“行啊你小子,怎麽‘高攀’上咱們校草的?”

男生說完又轉向周時予,校服難掩堅實的手臂肌肉:“高三(一)班鄧城,怎麽樣,要不來打一場?”

對面的汗漬味隨風灌進鼻腔,周時予對群體競技興致缺缺,正要拒絕時,邱斯先一步替他答話:

“當然來!那麽多妹子都在看,要是有一個能看上我,我以後就再不會被寢室幾個畜生嘲笑單身狗了!”

“誰問你了?你小子廢話最多,”鄧城笑著罵人,轉向周時予,“校草呢?來不來?”

周時予靜靜望著再度向他發起挑戰的高三生。

男生急於在女生面前展現自我的迫切過於明顯,只是不湊巧,周時予對這種可笑更可悲的攀比毫無興趣。

目光掃過人群外默默走過的纖瘦身影,周時予拒絕的話聽在嘴邊,眉梢輕擡,迎上鄧城半挑釁的眼神。

看清對方眼裏勾唇微笑的自己,周時予點頭,語調慢條斯理:“可以。”

他的確對鄧城的小把戲意興闌珊。

可倘若如此能走進盛穗視野,打一場籃球賽,與周時予而言似乎沒有損失。

鄧城是典型的莽夫。

有勇無謀,空有一身力氣無處發洩,再加上急於表現,很快就被周時予一隊抓住把柄,沒怎麽打配合都贏得輕而易舉。

周圍人群裏三層外三層越圍越多,周時予再一次三步上籃後,在尖叫喝彩的圍堵人群中再難尋女生身影,耐心隨之跌入谷底。

掌心裏的籃球不知經過多少人滿是汗的手,周時予垂眸不自覺皺眉,不認為還有任何再繼續的必要。

哨聲響起,周時予隨手將球丟出,漠不關己地退出搶球的競爭圈時,餘光就見到鄧城一個攔截欲將球扣下,卻沒想力道沒控制得當,讓籃球直直朝場外飛去。

圍觀群眾紛紛輕呼著跳開,好在球沒砸到人,只是沿著推開人群讓出的空地向前滾,最終被一只細瘦雪白的手撿拾起。

“幸好沒砸到人,”邱斯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正要快步朝撿球的女生跑去,

“餵!那邊的女生,麻煩把球丟過來——”

“先別扔。”

沈默整場的周時予忽地出聲,說話間,他主動朝懷中抱著飯盒的女生走去,沒有意識到,他步伐已經快過小跑過去的邱斯。

走近才發覺,盛穗比那年在醫院高挑許多,一只手抓不住球只好抱著,聽話地安安靜靜站在原地,等待周時予過去。

走過去的寥寥幾步,周時予四周吹過的風都恍然變得溫柔和煦。

“球直接給我吧,”最終他站停在盛穗一步外,認為這是能同時看清對方、又不會越線冒犯的距離,“再扔容易砸到別人。”

他從不多和人費口舌解釋,於是讓後半句成為了再難自欺欺人的欲蓋彌彰。

對視那一瞬,周時予需要承認,他有過一瞬緊張與期盼並存的矛盾,既希望盛穗還記得他,又不想對方回憶起那時病弱的自己。

盛穗對他毫無印象。

女生只是全無防備,她另一只手還拿著飯盒,交遞時手還握不住籃球,眼見著球要摔落,忙抽手要去扶住。

指尖相觸,一觸即分。

像是蜻蜓點水後翩翩離去,只有湖水知曉曾經泛起的圈圈漣漪;周時予回神時,盛穗人已經走遠,留給他的仍是最熟悉的纖細背影、以及隨著動作而輕晃的高馬尾。

如果不是指腹還殘餘她留有的餘溫,大概周時予也要懷疑,剛才的觸碰只是來自他的憑空捏造。

“你直接讓她把球丟過來不就得了,跑這麽遠幹嘛?這馬上要上課了——”

返回球場後,邱斯又在耳邊喋喋不休,周時予想起什麽腳步一頓,扭頭問道:

“籃球是誰的。”

“還能是誰的,鄧城的唄,”邱斯摸了把臉上汗滴,伸手要去拿球卻要了個空,“這破天是真的曬——誒你幹嘛?”

周時予修長五指控球,從口袋拿出飯卡,隨手丟過去。

“這是幹嘛啊,”邱斯接過卡後,笑容立刻咧到耳朵後,“怎麽,周公子打算給全場買單、請大家喝冷飲?”

周時予似笑非笑地瞥人一眼;邱斯立刻十分上道地轉身吆喝兄弟們,很快,一群人就勾肩搭背地往小賣部去。

烏泱泱的人群也就此散開。

一時間,籃球場內只剩下是周時予和鄧城。

炫耀不成反出糗的男生正撩起校服,胡亂擦去頭頂汗水,餘光見周時予上前,停下手裏動作。

鄧城呵笑一聲,倒是沒什麽惡意:“球打得不錯,沒考慮過來校籃球隊伍?”

“不考慮。”

周時予一如既往地幹脆拒絕,停在距離男生兩步遠的位置、以免被汗水濺道,把玩了下手裏籃球,

“邱斯和我說,這個籃球是你的。”

“對啊,是我的,”鄧城被問的莫名其妙,被周時予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看的發毛,“怎麽了?”

“沒事,”始終面無表情的周時予搖頭,幾秒對視後,忽地露出恰好得體的笑容,

“只是想問,鄧學長可以把這個籃球送給我麽。”

-

“兄弟,你盯著這顆破球快一下午了。”

課間休息時,當又一次來找人玩的邱斯發現,周時予竟然還在看用塑料袋掛在課桌掛鉤的籃球,忍不住吐槽:“這籃球到底怎麽了,表面畫了寶藏圖啊?”

回應他的,是周時予闔眼假寐的沈默。

討要籃球是他一時興起,直到將滿是汗漬與黑手印的圓球特意用透明袋裝起時,周時予才猛然察覺他的行為異常。

對著籃球發呆、遠遠看著人吃飯、腦海不受控地反覆重放兩人指尖相觸的畫面......所有的這些一反常態,周時予不是不覺得危險,卻又無聲放縱著毛線團的情感越滾越大。

自有記憶以來,世上所有人都被他分作兩類:厭惡的人,與無關緊要的人。

顯然,盛穗不屬於上述任何一種。

不同於善用暴力的父親和惡語相向的繼母、更不同於身邊總在討好的校長老師和同學,女生只是短暫傾落在周時予世界的一抹明艷春光,短暫卻過目難忘。

她送的平安袋,被周時予謹慎貼放在書包最內側,只有在徹夜無眠的淩晨,才會被拿出來細細撫摸。

周時予想,他大概希望盛穗能享受她的高中生活,又或者,希望她順遂安康。

僅此而已,別無所求。

所以才沒有貿然上前相認,也是不想打擾她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

只是,這份剖白似乎不太具有說服力。

帶著幾分探尋意味,周時予在傍晚吃飯休息時,孤身一人去了籃球場背後的那片小樹林。

每天晚上,盛穗都會和名叫“肖茗”的女生一起去食堂,摸清規律後,周時予再沒跟著一起去過。

有第三人在旁時,他不願以只能遠遠跟在其後的身份,好像是卑劣的跟隨者。

周圍似是而非的眼神,似乎也會讓他隱瞞的心事昭然若揭。

夜色昏暗、銀月遮擋在厚厚雲霧後,操場上處處可見三兩成群的學生,有女生在聊天散步,有男生在打球跑步,也有圍聚一處的男女生在打鬧嬉戲。

甚至還有藏躲在小樹林盡頭的情侶,以為四周無人,正在忘我的接吻。

周時予坐在盛穗中午總來的花壇邊,無動於衷聽著暧昧的咂咂聲不斷傳來,面無表情。

比起小情侶在樹林裏的所作所為,周時予更加在意,他對於盛穗那份顯然逾越的特殊關註,究竟出自什麽用心。

右手指尖微蜷,周時予低頭,再難回憶起正午太陽最烈時,女生輕觸他手指的那丁點酥麻感受。

他甚至快忘記,她白皙指尖的溫熱幾何。

這畢竟是兩人重逢後第一次身體接觸,周時予允許自己再耗費些時間思考,他對這一時片刻觸碰的在意程度,是否用“回味”來加以形容,會更為恰切。

“......好啊你們兩個,半個月前才寫過檢討保證書,今天又讓我抓到,居然還是在小樹林裏——”

小樹林裏的三人難得享有片刻安靜時,伴隨著急匆匆的腳步聲,教導主任暴跳如雷的怒斥聲,瞬間響徹整片小樹林:

“校規強調過多少次,學生之間禁止早戀、要杜絕一切親密行為!你們倒好,竟然還敢頂風作案!”

“現在摸摸小手都滿足不了你們、所以就躲在這裏接吻了是吧!都給我滾去辦公室,立刻把你們家喊來!全校通報批評!”

“......”

一時間,小樹林裏回蕩著教導主任的怒斥、女生的啜泣、以及男生的苦苦求饒,直到吵嚷不停的三人逐漸遠去,周時予仍舊靜坐在花壇邊,若有所思。

半晌他垂眸,任由淒清月色透過葉片縫隙落在他掌心,碰過女生的右手微微蜷了蜷。

那兩名早戀的學生,不滿足於簡簡單單的牽手,所以才進一步想嘗試接吻。

那他呢。

對於盛穗,他是不是僅僅滿足於淺嘗輒止的指尖相碰?

又或者,他對盛穗存有的那份心思,是不是真的能算得上清白?

在那個初春降至的傍晚,周時予第一次意識到,他早已越界、只是不自知的萌動思緒,也開啟他往後人生中、漫長宛若不見盡頭的暗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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