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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生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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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肅開口時, 神色不似作偽,一眾朝臣們也都知?道,因為?太子殿下從來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殿中獻舞的臣女已經被他這話嚇得跪倒在了地上。

崔妤以手托腮, 笑意盈盈:“好歹是太仆寺卿家的千金,便是殿下忍心, 本宮卻也舍不得呢。不過藺小姐一舞傾城,本宮今日倒是飽了眼福,”她微微擡眼,看向殿中侍立的管事, “當賞。”

她這話一出, 便算是將先前兩人的話揭了過去。

太仆寺卿為?此感激地朝她望去一眼, 同時心中惴惴:也不知?殿下會不會給太子妃這個面子。

而後他便聽得坐在上首的殿下懶倦笑道:“好罷, 既然太子妃都這樣說了,那便算了。”

裴肅說罷, 覆又看向殿中眾人, “孤忙於朝政之事, 太子妃久居宮中,難免心緒寂寞,諸位大人家中若也有似這般善解人意的千金,亦可送進東宮,”他頓了頓, 意味深長道,“東宮,來者不拒。”

來者不拒。

眾臣們聽見?這話,齊齊打了個寒顫。

他們倒是想將女兒送進東宮, 那也是為?妾為?妃,不是為?奴為?婢啊。

見?太子這個樣子, 太子妃也明顯不是什麽心性軟弱的主,眾人一番心思,在這時候,皆是全然消了下去。

謝春山在一旁頭痛地扶額:今日過後,他家殿下的風評在朝中又要更下一層樓了。

裴肅卻毫無自覺,自顧自低著?頭,給崔妤剝蟹肉。

待他剝好一整碟的蟹肉,卻發現崔妤竟然一直在看堂下的人。

待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望見?侍立在燕王身邊,身著?松綠地暗紋織錦圓領袍衫的魏嘉行時,裴肅不悅地瞇了瞇眼。

他似笑非笑地喚了一聲“阿妤”。

崔妤轉過頭:“嗯?”

裴肅夾起蟹肉餵給她,示威似的看向殿下的魏嘉行,也不管對方是否看見?自己?。等崔妤吃罷,他又低聲問小妻子:“今日是我的生辰,你看旁人做什麽。”

“唔……”崔妤道,“你或許不知?,那是我……”

“我知?道。”

裴肅打斷她,冷聲一笑:“是你表哥。我還知?道,他心慕你已久。”

崔妤微微睜大了眼睛:“啊?”

她看起來很驚異的樣子。

裴肅彎了彎唇,神情溫和?:“你一點也不知?道?那也許是我弄錯了。”借著?衣袖的遮掩,他伸手去勾她的手,“那也不準看他。難道我不比他好看?”

崔妤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得小聲哄他:“好了好了我不看了,你先放開,一會兒被人看見?了。”

被人看見?,那她身為?太子妃的體?統和?威嚴就全沒了。

裴肅捏著?她的手,不肯再松,他低下頭,飲了口茶,只?覺得這宴席真?是無聊至極,於是微微擡眼,朝底下的管事使了個眼色。

杜弘會意,笑瞇瞇地看向殿中眾人,微微欠身道:“時辰尚早,太子妃安排了宜春班在暢雲軒等候,以供諸位解悶消乏,還請諸位隨小人移步。”

眾人俱已酒足飯飽,聞言皆紛紛起身,跟著?杜弘往殿外行去。崔妤見?狀,頓時也想起身。

她轉過頭,輕咬下唇,看向裴肅。

裴肅好氣又好笑地松開手:“只?準去一盞茶的時間。”

他知?道她想去找魏嘉行說話。

沒關系。

他伸手,摩挲著?茶杯壁上微微凸起的細膩花紋,出神地想,魏嘉行喜歡她也沒關系。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她為?了給他準備生辰禮物煞費苦心,還是今天?第一個祝他生辰安康的人,相比於他,魏嘉行什麽都不是。

沒關系……算了,沒關系個屁。

他舌尖舔了舔後槽牙,遠遠跟在崔妤身後出了大殿。

崔妤出了大殿,便撞上等在殿外的魏嘉行。

他立在殿外菊叢中,神情沈穩,昔日身上總帶著?的,世家子弟獨有的輕浮浪蕩,那種年少?不知?世事的天?真?無愁,如今已是半點不剩。唯一不變的是他看向崔妤的目光,仍舊溫柔而清澈。

“追出來卻不和?我說話,莫非是我會錯了你的意?”他輕聲笑問道,仿佛兩人仍舊是當初模樣,可以率性嬉笑,恣意怒罵。

崔妤抿了抿唇,默然半晌,開口問道:“你現在過得開心嗎?”

她想起之前魏夫人來找自己?時說過的話,原想問他為?什麽不回?魏家,然而話到嘴邊,卻成了這句。

魏嘉行唇邊笑意擴大。

他想,真?好啊。

她還和?以前一樣,從不過問他的行事,只?關心他開不開心。

她一點也沒變。

他點了點頭:“開心。”

崔妤松了口氣:“那就好。”

她相信魏嘉行,他總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他做出了選擇,現在看起來過得也很好,既然這樣,那她就沒什麽勸他回?魏家的必要了。

魏嘉行看著?她,又問:“那你呢?開心嗎?”

崔妤回?過頭,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涼亭裏,臉色陰沈的裴肅,轉過頭來對他笑道:“我也很開心。”

她說這話時,眉眼溫軟,笑意闌珊,魏嘉行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她出現在他面前的模樣,也和?今天?一樣,寧靜皎潔,像春山青綠中,一枝斜開的白玉蘭。

他點了點頭,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頭頂,用從前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感嘆道:“真?了不起啊,我們阿妤現在是太子妃啦。”

趕在崔妤生氣之前,魏嘉行適時收回?手,語氣低下去:“可惜我不知?道你成婚的消息,否則早該為?你送上新婚禮物。”

很多年前,他就為?崔妤備好了這份禮物。

是一架小葉紫檀戧金填彩萬福金安座屏。

那是崔妤十歲生辰那年,姑父送給她的生辰禮,後來卻被姜明佩找借口索要了去。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魏嘉行看得出來,她心裏其實很舍不得。從那時候他便在心裏暗暗想,一定要重新給她補一架一樣的座屏。

後來他費了許多周折,總算尋到。卻一直沒再找到合適的時機送給她。

他總以為?會有更好的時機。

就像他總以為?最終能娶到她的人是自己?。

崔妤歪了歪頭,笑道:“沒關系,你什麽時候補上都不算晚。”她看了看魏嘉行的臉色,又擺了擺手,補充道,“其實以我們的關系不補也行啦,你自己?攢著?,以後娶妻成家,處處花費也不少?。”

魏嘉行輕輕“嗯”了一聲,眼底笑意微減:“那你還真?是大方。”

崔妤輕哼一聲:“當然,我本來就很大方!”她擡眼,看向他身後,“燕王的人來尋你了,我走了。”

“對了,”她轉過頭,又道,“我方才隨口說說而已,別放心上,娶不娶妻成不成家,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那什麽重要?”魏嘉行眼眸微擡,看向她。

崔妤想了想,鄭重道:“其實我覺得好像也沒什麽是很重要,非得去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或許有一點,那就是對得起自己?。”她嗓音溫和?,眉眼柔軟,“世事從來難得成全,所以對得起自己?這些?年來讀過的書?,走過的路就好。”

魏嘉行默了默,啞聲說好。

兩人重又相對無言。

又仿佛在這無言的靜默中,將什麽話都說盡了。

最終還是魏嘉行道:“我該走了。你也快去吧,否則那位等久了,該生氣了。”

崔妤被他說得臉紅了紅,哼了一聲道:“我才不怕他生氣呢!”但她說完,還是急匆匆轉身往八角涼亭的方向小跑著?過去。

半點沒有身為?太子妃應有的莊重與沈穩。

她不怕那個人生氣,卻不想他久等。

這樣的心思,真?叫他嫉妒啊。

魏嘉行註視著?她的背影,良久,他眼底的笑意終於慢慢消退。

他擡起眼,前路浩蕩,山高水長,從此以後,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走吧。”他轉過身,對恭謹地侍立在身邊的人道。

涼亭裏。

裴肅看向拎著?裙擺朝自己?跑過來的崔妤,伸手扶住她,而後神情清淡地問道:“聊完了?”

崔妤點了點頭,盯著?他的眼睛,端詳半晌後,篤定道:“你生氣了。”

裴肅冷笑:“沒有。”

他又說:“我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是嗎?”崔妤狐疑地看著?他,“可是你看起來明明就是生氣了。”

裴肅忽然雙手捧住她的臉,又急又重地親下去,直到將小妻子親得眼裏泛起瀲灩的水光,他才惡狠狠地將人放開,帶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惱怒開口:“我就是生氣了,行了吧?”

魏嘉行看向她的目光,一點也談不上清白。

這讓他心裏生出一種珍寶被覬覦的感覺。但是他知?道,這不是崔妤的錯。她甚至不知?道魏嘉行的心思,他不能生崔妤的氣,也懶得和?魏嘉行那個手下敗將計較,只?能自己?生悶氣。

原本過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會氣消。

但現在……他看著?崔妤殷紅的唇瓣,愉悅笑道:“是你先來招我的。”

所以不能怪他。

崔妤氣呼呼地瞪他一眼,懶得和?他爭辯,轉了話鋒問他:“宴散之後便能讓今日來赴宴的臣子攜家眷歸家了,怎麽還留他們在宮裏?”

分明他最不耐煩和?他們打交道。

裴肅下巴微擡:“原是打算宴散之後就讓他們出宮,後來又改主意了。”

——至於他改了什麽主意,到了晚間,崔妤就知?道了。

暮色將至時,東宮早早掌起了燈。

在暢雲軒裏來來回?回?聽了一下午折子戲的眾位大臣及家眷們,在此刻聽見?管事說夜宴已開,請眾位隨他去的時候,紛紛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他們再聽下去只?怕都要睡著?了。

“……這似乎不是去宴廳的路吧?”

隨著?杜弘走了小半盞茶的功夫,終於有人反應過來,試探著?開口道。

他還記得他們來時是從一條鵝卵石路上走過來,道路兩旁種著?許多青松銀杏,這會兒回?去,怎麽這會兒杜管事卻帶著?他們走上了一條抄手游廊。

這人說罷,眾人紛紛附和?開口。

走在前頭的杜弘聞言,轉過頭來,微微笑道:“殿下的意思時,請諸位賞燈,賞過之後,順道去宴廳用晚膳。”

眾人:……

“好端端的,賞什麽燈?”又有人小聲嘟囔著?說道,然而這一回?,卻沒人再敢應聲。

眾人做出一副歡喜的樣子,認真?觀賞起游廊下掛著?的銅胎花籃式琉璃燈,燈下綴著?長長的流蘇,燈身由琉璃制成,頂上則用黃銅做成了花籃的樣子,裏面是各種金玉寶石花卉果?實造景,從芍藥牡丹到葡萄石榴等,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還有各色珠燈與掐絲描金彩繪山水人物燈,掛在宴廳外的一株桃花樹上,而在這些?造價不菲,金碧輝煌的花燈之中,卻有一盞顯得樸素至極,只?是燈盞上繪了青松白鶴,勉強堪稱得一句清雅而已。

但它偏偏如同眾星拱月一般,被人掛在樹頂。

眾人不由得仰頭去看,揣摩那燈究竟是有何玄機。

正在此時,杜弘開口道:“這是我們太子妃的手筆,殿下特地命人掛在最高處,供諸位瞻仰。”

眾人:……?

太仆寺卿第一個開口道:“哈、哈哈、太子妃真?是心靈手巧,更兼有靈氣匠心,難怪微臣初看此燈第一眼便覺如癡如醉,不可自拔。”

眾人:……??

好不要臉,他們也來。

“旁的不論,這松鶴畫得當真?是好,氣象蕭疏,其意清曠,毫鋒穎脫,墨法精微*,半點不輸前人大家,臣婦看了,心中唯餘嘆服而已。”

不遠處的白玉樓上,崔妤原本正憑欄低頭,望著?水池裏葳蕤的燈影,聽見?眾人誇張的稱讚聲後,她紅著?臉擡起頭,嗔了裴肅一眼:“我就說了不要把我做的燈掛上去,你偏不聽!”

掛就掛吧,還掛那麽高。

丟死人了。

裴肅望著?她,溫聲笑道:“全天?下僅此一盞的燈,獨為?我有,若是不掛出來給他們看看,未免太可惜。”

崔妤揉了揉發燙的臉頰,第無數次在心中勸告自己?今天?是裴肅的生辰,能不吵就別和?他吵。

好半晌過去,她才轉過頭,繼續看樓下水池中的燈影。

風吹過來,池中燈影明滅,光彩動?人。

裴肅眼眸微擡,專心看她。

世人的月亮在天?上,他的月亮在眼前。

他忽然開口:“阿妤。”

“嗯?”

“沒什麽。”裴肅搖了搖頭,笑著?道。

他只?是想起今早阿妤與他說的那句話,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他只?想與她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他微微垂眼,在心中默聲道:

願與吾妻,崔氏阿妤,年年歲歲,有如今日,白首相攜,終老不棄。

他說罷,牽起崔妤的手,與她並肩看向這腳下如峰巒起伏的宮殿,與宮殿之外燈火長明的街市,和?更遠處輪廓隱約在夜色裏的青川野溪。

從此風煙俱凈,人事可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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