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麽？”崔妤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道。

裴肅笑?了一聲。

笨死她算了。

在這種時候, 自?然是最適合提要求。譬如讓他陪她回門。

他抱著她，拍了拍她單薄的肩膀：“沒什麽，睡吧。”

他閉上?眼, 又想?，崔妤還是太瘦了, 這麽瘦，身子骨一定很弱，那可不行。

不過，瘦則瘦, 該有肉的地方卻一點不少。也不知道怎麽長的。

他轉過頭, 借著窗外皎白的月光看見崔妤已經?睡著了。分明方才還貼在他身邊, 這會兒卻又嫌熱, 往墻邊滾了滾，讓兩人中間?空出了一點空隙。

裴肅不悅地皺了皺眉, 伸長手臂, 將?人撈進懷裏?, 這才緩和了面色。

他眼眸低垂，看著崔妤恬靜的睡顏，良久，又擡手，將?她鬢邊汗濕的頭發挽到了耳後。

她睡著的樣子看起來年紀更小了, 好像才十三四歲似的，素著一張臉，完全看不出來已經?是做妻子的人了。

他低下頭，又為她這麽快就睡著感到有些?不高興, 過了好一會兒，他俯下身去, 咬了一口她的鼻尖，伸手觸到鼻尖上?一點淺淺的牙印，他才終於感到了滿意。

仿佛留下了一個印記，這個人從此以後就完全屬於他了似的。

崔妤心裏?惦記著回門的事，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外頭天還是灰蒙蒙的藍，屋子裏?點了燈，裴肅正在屏風前更衣。

從前這類事情，向來是由底下的小太監服侍。後來兩人成婚，即便崔妤完全沒有一點身為人婦的自?覺，裴肅也沒再讓太監進屋伺候，堅持事事親力親為。

聽?見床上?傳來動靜，他訝異地挑了挑眉，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崔妤這麽早醒來，是為著今日回門的緣故。

離上?朝還早。

他坐到凳子上?，一邊束發戴冠，一邊問崔妤今日的安排。

崔妤坐起身，看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她醒得?太早，正想?重新倒下去再睡會兒，沒成想?卻被裴肅抓著問這些?事，她打了個哈欠，臉頰依戀地蹭了蹭冰綢枕頭，然後才迷迷糊糊地開口：

“我想?上?午回家，和父親哥哥用?過午膳後，下午再去青曇山上?看看母親，時間?若是早的話，還想?和阿鴛堂姐一塊兒去朱雀大街上?逛逛，不過也得?看她有沒有空閑。如果沒空也無妨……我一個人也可以……”

她閉著眼睛慢吞吞地說著，說到最後，聲音越說越小，幾乎快要睡過去了。

聽?她說著，裴肅心裏?越發惱怒。

——她竟是完全沒想?過帶他一塊兒回門？雖然他的確是表示過自?己今日有事，可她但凡開口問一句呢？

沒成想?他等了足足一整天，她卻連問也不問，一副著急撇下他出宮逍遙快活的樣子。

裴肅冷哼一聲，上?前捏住小妻子的鼻子：“你一個人回門？”

崔妤下意識張開嘴呼吸，眼皮動也不動，儼然睡熟了。

裴肅見狀，更生氣了，卻也還是沒舍得?吵醒她，只出了屋門，對守在外頭的行香道：“孤給父親和兄長準備了幾件回門禮，只是還未運到京中。晚些?時候太子妃出宮，你設法拖延些?時間?，務必要在孤備下的禮物進京後，才可與太子妃出宮。”

行香只知道太子將?府庫的鑰匙給了自?家小姐，讓她徑直挑選回門禮，卻不知道他還單獨備了禮物，她一時有些?怔楞，反應過來後，很快便垂首應是，心裏?又很為小姐高興。

太子有這樣的心，足可見對她們小姐的看重。

崔妤醒來，照例用?過早膳後，就要帶著行香幾人出宮。

行香記著太子的話，正發愁該怎麽拖延時間?，誰曾想?下一瞬就見著昭華郡主帶著人過來，她立時松了口氣，對自?家小姐道：“郡主來此，想?必是有事與您說。”

崔妤頷首，擡眼看向從門外走進來的裴綰，笑?問道：“你怎麽來了？是來找我還是找你堂哥？”

裴綰抿著唇：“太子堂哥真不同你回門？”

崔妤聞言，看了看身旁侍立的宮女與行香，示意她們退下，待人走後，她方才搖了搖頭：“應當是不。”

她昨天特地問過裴肅，他看起來仿佛有事，不能?陪她回崔家，到今天也沒與她說一句事關回門的話，想?來是不能?陪她回去。

裴綰揉了揉臉，緩緩道：“那我陪你回去吧。”

雖然也不一定能?堵上?那些?人的嘴，但畢竟聊勝於無。

崔妤很快明白過來她的意思，霎時笑?道：“不用?的。如果你想?出宮玩，那與我一道自?然是好。但如果是為著我，真的不用?特地走這一遭。”

裴綰嘆了口氣，違心道：“我確是想?出宮玩。”

她想?了許久，盡管知道崔妤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但她還是放心不下，索性陪她走一遭。

“誰想?出宮玩？”裴肅回到院子裏?，便聽?見裴綰的聲音，他徑直推開門進了廂房，“昭華？”

裴綰被他一點名字，立時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眨了眨眼，看著一進門目光就落到崔妤身上?的太子堂哥，忽然覺得?自?己對崔妤的擔心十分多餘，她試探性地開口問道：“我、我應該想?出宮玩嗎？”

裴肅淡聲一笑?：“明日王太傅就要進宮考校你與幾位公主的文章，你覺得?你想?出宮玩嗎？”

裴綰面如土色。

她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原本王太傅對她就多有不滿，如果明天的考校再出錯，她到時候臉就真的要丟沒了。

況且，她看太子堂哥這個樣子，也不像崔妤說的那樣，不將?她放在心上?，連回門都不打算陪她回去呀。

她連忙搖頭，轉過身抱歉地看著崔妤：“阿妤，我今日還得?溫習功課，恐怕是沒法……”

她咬著唇，又覺得?很不好意思說出口，

方才斬釘截鐵要陪她回門的人是她，現在要說得?留在宮裏?溫習功課的人還是她。

最後還是崔妤善解人意地開口：“那你先好好溫習功課，等後面什麽時候得?空了想?出宮玩再來找我，也是一樣的。”

裴綰用?力點了點頭，看了看堂哥，又看了看堂嫂：“那我先回去啦？”

崔妤笑?著說好。

這回裴綰留了個心眼，說是要走，但走得?極為磨蹭，像是十分緊張明日的考校似的，走一步問身邊的婢女三句話，從王太傅每日挽發的簪子問到他上?一堂課嘆幾聲氣，最後終於如願以償聽?到身後堂哥與阿妤的對話：

“走吧？”

“去哪兒？”崔妤歪過頭，問裴肅。

“自?然是陪你回門。”裴肅一本正經?，“有昨日之事在先，我怎麽放心你今日一人回門？”

“可桃夭她們不是會武嗎？我會帶上?她們，你別擔心。”

“我也說過，她們只是會些?拳腳功夫，在宮中尚算能?看，然而出了宮，變數太多。”裴肅的語氣幾乎接近嘆息，“我怎麽能?不擔心。”

裴綰聽?到這裏?，疑心自?己再聽?下去，下午就會被太子堂哥身邊的人暗殺，於是不再磨蹭，快步出了東宮。

與此同時，她也終於確定，原來她這兩天的擔憂，真是多餘。看太子堂哥這個樣子，分明是恨不得?走哪兒都把他的小妻子揣兜裏?，怎麽可能?不陪她回門。

廂房裏?，崔妤聽?了裴肅的話，臉有些?紅：“可是……會不會太麻煩你？”

就算是擔心她的安危，也沒必要勞煩他出馬呀。大不了她多帶兩個侍衛回去不行嗎？

裴肅垂眼，屈指敲了敲桌面，反問她：“你怎麽會覺得?這是麻煩？”

崔妤小聲開口：“我們、我們畢竟是假成親……沒必要這樣的……”

她不是個聰明的人，有些?事情真真假假混淆在一起，她怕自?己時間?一長，就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了。

她聽?說了裴敬被箭射傷的事，盡管裴肅不說，她也知道，是他做的。

他是為了給她出氣。

可是不用?的呀。

她原本也沒有受傷，只是有些?被嚇到了而已。

再想?到昨天他從宮外帶回來的花布偶，還有她夜裏?醒來，看見裴肅在她身邊熟睡的樣子，她有時候甚至會恍惚覺得?，好像她和裴肅，真是一對兩情相悅，情深意重的夫妻。

可她知道，不是的。

裴肅娶她，只是權宜之計。

裴肅眉眼微壓，昳麗的容色顯出幾分躁意，他心裏?有些?氣。

假成親他會讓她睡？

假成親他會那樣勞心勞力地伺候她？

她當他是什麽？人盡可妻？

但他擡起眼，看見了崔妤忐忑的神?情之後，所有的躁意與郁氣又都奇異地平靜了下去。

原來她也會不安。

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也有所期待？

他忽然很想?開口問她，是不是也對他有一點動心。

是的，也。

多麽難以啟齒，他居然喜歡上?了一個騙子。

但是多麽幸運，那個人是她。

他沈吟著開口：“你還騙過多少人？”

他在心裏?默默道，如果只騙過他一個人，那就沒關系。

他決定原諒她了。

崔妤正在忐忑，聽?見他的話，神?情瞬時變得?驚恐起來。

她很警惕地道：“我、我原也沒想?過騙你。”

裴肅氣極反笑?。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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