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做了一場夢。

夢裏的她被鋪天蓋地的藍魔鬼追趕。無論邁步的頻率再高，都逃不出對方的手掌心。沒過多久，她便體力不支地跌到在地，身後的藍魔鬼見到肥肉般蜂擁而上，

巨大的疼痛從身體的每個角落傳來，她痛到連窩在喉嚨眼的尖叫都發不出來。她心想，這回條命怕是真的到頭了吧？

“誒我的乖乖，她怎麽變成這樣了......”

“802！802！幫我個忙！”

“可以拔了。”

“等會兒，她傷得這麽重，得在急救機多待會兒。”

“馬上要被發現了。”

“哎哎，好吧。”

九夜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幽暗的小房間。夢中的痛楚還十分清晰，可身上卻找不到什麽痕跡，只剩肩膀處的傷口沒有愈合。她拈起身上寬松柔軟的純白長裙，低頭聞了聞。布料上有股洗衣粉的香味，應該是剛剛清洗過。

她按住隱隱作痛的腦袋，思緒一股腦兒地湧上來：

自己......在什麽地方？

布達，還有喬安他們怎麽樣了？

她又是如何逃脫藍魔鬼們的追捕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

大門突然移開，一個胖胖的身影竄進來。

“九夜！你醒了！”

“喬伊......”

九夜瞪大眼，望著眼前胖嘟嘟的身影。

“怎麽樣？感覺好點了麽？”

“......是你救了我？”

“可不是？”

喬伊一拍掌，當即聲情並茂地講述了他是如何找到被圍攻的九夜，如何救下她，又如何帶她登上機器生物的軍艦，並偷偷使用急救食的機器的。

“等等！”九夜聽到一半，不得不打斷喬伊，“你說......我現在在機器人的艦艇上？”

“準確地說，你在我們偉大的機器軍艦的底層清潔工專用間裏。”喬伊貼心地解釋：“放心，這裏基本沒人來。你不會被發現的。我和802會每天給你送飯，絕對絕對餓不著你！”

聞言，九夜立即起身，走到清潔間窄小的窗口前，果然看見了閃閃發亮的億萬星辰。面對這樣的景象，她不禁有些暈眩。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頭，有氣無力地問：

“我什麽時候能下船？”

喬伊靦腆地撓撓頭，又搖了搖頭。

九夜長嘆口氣，又將手深深地埋入頭發。這回，她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就在此時，清潔間的門再次移開。身材高挑的802拎著倆包子走進來。他來到九夜面前，將往包子她面前一放。

“吃。”

喬伊補充道：“這包子是我們食堂一絕。肉汁充足，料也特別有誠意。快點吃一個，你就不難過了。”

九夜不忍拂去他倆的好意。她接過熱乎乎的包子，勉強啃了一口。雖然它不如胖子誇的那麽天花亂墜，但確實是個挺好吃的包子。

802 指指袋子裏的另一塊膏狀物：“藥。”

胖子解釋道：“這是給你塗肩膀的藥膏。我們怕被發現，急救機沒給你用完整個療程。現在你肩膀這兒的傷口還是挺深的，得塗藥。”

“謝謝你們救我。以後要麻煩你們了。”

溫熱的食物到底給了她一些力量，九夜逐漸從震驚中冷靜下來。她抱著包子和藥膏，向兩人感激地點點頭。

802沖她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胖子擺擺手，陪她說了會兒安慰的話，鋪了毯子和被褥，這才離開清潔間。

由於之前消耗過大，九夜很快就有了睡意。

紛亂古怪的夢做了一夜。下半夜時，她最終被越來越明顯的尿意喚醒。九夜睡眼惺忪地起身，盯著毯子上的花紋楞了好久，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

......要不要出門找廁所呢？

她苦惱地撓撓頭發，感覺需求愈發強烈。可喬伊走前沒有交代廁所在那裏，她人生地不熟，很有可能撞上別的機器生物，或是忘掉回來的路。

可是......

她真的很想去上廁所啊！！

原地糾結二十分鐘後，九夜吸氣扶墻，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清潔間的門。門外是光潔如新的通道，她左右張望一下，做賊似地溜出來。在一模一樣的通道內無頭蒼蠅似地亂轉十分鐘後，她望見了一個不斷躍動的機器女孩標志。

她淚流滿面地沖進去。

五分鐘後，九夜心滿意足地走出來。她正準備回清潔間，便感到身後吹來了一陣冷風。

九夜下意識地回頭，發現不遠處的軍艦入口站著一位黑衣機器人。他的黑色長袍在地上滴下一道道血印；衣袍之下，他被損壞的身體正以驚人的速度修覆著；他的眼微微泛紅，肅殺之氣與難以言狀的威壓充斥著整個空間。

顯然，他剛從一場廝殺中歸來。

這分明是上回她和布達在雜貨鋪裏遇到的機器人！

喬伊說什麽來著？他是機器生物的首領？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認出她來......

面對機器人強大的威壓，九夜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此刻，面對走廊裏光著腳、身形單薄的白裙女人，機器人反倒收斂了些氣息。

“過來。”對方的嗓音低沈，略顯沙啞。

九夜僵在原地。

“我是谙。”他頓了一下，“你是達姆安排的新侍從？”

九夜一楞。對方顯然沒有認出她，甚至將她當成了別人。

她欲哭無淚，硬著頭皮道：“是......”

谙嗯了一聲，轉身走向一邊的升降梯。見九夜還楞在那兒，他微微蹙眉：“還不跟上？”

九夜心中暗暗叫苦，亦步亦趨地跟上他。

狹小的升降梯內，兩人沈默地站在最遠的對角上。長久的緘默裏，谙突然開口，語氣是一如既往地冰涼，還有些警告意味：

“達姆應該和你說過。別有不該有的念頭。”

九夜聽得雲裏霧裏，但還是乖巧地點頭稱是。

升降梯很快到達目標樓層。谙帶她進入一間寬闊的臥室。臥室的硬件設施極好，一整面墻都是落地窗，能望見外面的浩瀚星雲。房內的擺設卻足夠簡單，僅一張床，一張桌子和椅子而已。當然，同她逼仄的清潔間比起來，這裏已經是天堂了。

他道：“放水，我要泡澡。”

“是。”

九夜很快摸索到他的浴室。幸好那只是普通的淋浴系統，她琢磨了一會兒便成功擰開了水，並將溫度調節到適宜的度數。

很快，谙走進來環視一圈，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再然後，她被趕出了浴室。

見狀，九夜松了口氣，立刻跑到臥室入口。很快，她發現來時的入口完全消失了，連條門縫都沒留下！她氣得原地跺腳，垂頭喪氣地回到浴室門口，像個侍女那樣乖乖候著。

早知道，她就是憋死在清潔間也不會出門找死的。她悲催地想。

不知過了多久，九夜終於聽到浴室裏傳來嘩啦的水聲。不久後，對方披著浴袍拉開了門，氤氳的霧氣頓時從浴室裏湧出來。

由於九夜一直垂著頭，她只能瞥見地上的影子。

此刻，那影子分明是個高大的人類男子。可等她擡頭時，谙又是那副機器人的模樣了。

是了，喬伊和802都有人類形態，作為首領的谙自然也有。再說，泡澡時當然得用人形了，不然那身破銅爛鐵不都得銹掉？

她越想，越覺得有點好笑。

作為機器文明的首領，卻要變成人形才能泡澡嗎？

等她回神時，才發現谙若有所思的視線。

九夜頓時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你身上有傷？”

他已經洗去身上的汙漬，可房間裏還是飄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九夜啊了聲，這才意識到剛剛擰水時，肩上的傷口有些裂開。

“有個舊傷不小心裂了。”九夜避重就輕，一筆帶過，“沒事，您先去休息。我會自己處理。”

谙嗯了聲。

這次達姆選的侍女還算本分，沒什麽腌臜心思。想到這裏，他轉身，從立櫃裏拿出一個工具箱遞到安分的侍女前，表現出上司的體貼。

九夜瞄了一眼那工具箱裏的攝人玩意兒，霎時嚇得精神抖擻。這顯然是機器人的療傷工具，她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無論如何也用不上。

盡管如此，她仍強笑著接過。

谙打量了會兒她抱工具盒的僵硬手勢，問：“你不處理麽？”

九夜苦著臉瞎編：“您先去休息吧，我回去再處理。達姆大人教導過，作為侍女不該在大人面前處理自己的私事。”

她倒真的十分守規矩.......

谙有些驚訝，又有些欣慰。沒想到達姆真教出了個合格的侍女。

“沒那麽多講究。”他想了想，問：“你是不是不會用？”

九夜：“......”

谙略無語地嘆氣，道：“你變成機器形態，才能用治療工具。”

九夜下意識後退一步。

她心裏都快急死了。她是個人類，哪有什麽機器狀態？這下可真要穿幫了！

谙微微蹙眉，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責問：“恢覆機器狀態，也忘了？”

作為機器文明的首領，他看見下屬因長時間人化而忘記機器形態，自然會不高興。

九夜尷尬地露齒笑笑，試圖蒙混過關。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谙蹙眉看了她一會兒，居然徑直將手伸了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躲開，谙的手已經附上了她的後頸。與尋常機器人不同的是，這裏沒有什麽轉換形態的小開關。他粗糲的指節摸到的，竟是一片柔軟光滑的皮膚。

——真正的，人類的肌膚。

兩人雙雙楞在原地。

除了索蘭迦外，還沒有哪個異性同她這樣親密過。一時間，九夜僵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顫顫巍巍地擡首，正對上了谙莫測的眼神。

不由自主地，她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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