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上存了一星期的糧食。”

“這是星際航線圖，你到達第四星域邊境以後，得再換乘七次公共飛船。我的孫子們在14星域的拯救者基地。”

“這是我幾年的一點存款，盡管拿去做路資。”

“我會拖住瑪麗他們，你盡管放心。”

“.......”

倉鼠婆婆的話尚在耳際，靈巧的單人飛船已飛過數個星系，快要抵達第三星域的彼端。九夜放下座椅靠背，躺望頭頂流逝的星光，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陷入沈思。

她的計劃是先找倉鼠婆婆的兩位孫子。

一來，婆婆可以盡早知曉她孫倆的下落；二來，她還沒想清楚未經訓練的自己能做什麽，先探個情況再做決定也好。

“滴滴——”

通訊器刺耳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九夜的目光落到浮現在空中的男人頭像上。

她同那雙冷峻的眼對視幾秒，隨即按掉請求。不出幾秒，對方卻又打過來。那股鍥而不舍的勁兒，讓她直接關閉了通訊器。

霎時，一切重歸平靜。

她咬了口煙熏三文魚口味的營養劑，幹巴巴地咽下去，感覺仿佛回到了兩年前——同樣是窮追不舍的通訊，以及她那顆徹底遠飛的心。

小飛船在兩小時後來到第三星域與第四星域的邊境。她在繁忙的星際航天站裏寄存了飛行器，帶上船中剩下的營養劑，登上了前往戰區的飛船。

起先的幾次轉機還挺順利，可到了後幾程，同方向的游客就少了。直到第11星域，她還沒下飛船，就望見了艙門外烏泱泱的人群。他們臉上倒沒有多臟，卻個個面如土色。盡管沒人開口，九夜也能察覺到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恐慌。客艙乘務員剛打開艙門的一條縫，人們便如聞到肉味的蒼蠅，爭先恐後地往裏鉆。

“餵！你們——”

九夜使勁拉著門把手護住包，在乘務員掩護下才逃離艙口。驚嚇之際回望，艙門已經完全被掩住。她只見到一個快被擠爆的沙丁魚罐頭，以及乘務員撕心裂肺的 “請按等級有序上船——”。

這些人都瘋了麽？

她驚魂未定地貼著墻挪到售票大廳，只見高空中滾動投放著全息的戰區資訊，聯盟總統尤加利的面容反反覆覆地出現，不斷重申著心懷‘希望’的重要性；前往第一星域方向的售票口前人頭攢動，拖家帶口的長隊不知延伸向何處。人們推搡著，抱怨工作人員的效率，還磁鐵似地貼在一起，生怕投機者插隊。從17星域開外逃來的難民聚在墻角，躺在骯臟單薄的毛毯上，面前放著一只凹凸的鐵碗。軍隊士兵小分隊匆匆跑過，神色嚴峻。廳內還游蕩著許多高舉“求戊等、丁等票”牌子的人。有個青年註意到九夜的目光，立刻飛了媚眼過來。九夜一個激靈，低頭不再多望。

相比之下，20星域方向的售票口前就蕭條多了。只排了不到五分鐘，九夜就來到售票員面前。

“請給我一張前往14星域的丙等艙票。”

中年人模樣的AI向她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抱歉小姐，目前沒有通往14星域的丙等票，戊等艙票可以接受嗎？”

“戊等？可我是丙等公民？”

“抱歉小姐。半年前，丁等及以上航班就因班數過少被取消了。”

九夜嘴唇微張，楞了會兒道：“......好，那麻煩您了。”

半個小時後，她坐上了通往戰區的飛船。

戊等船艙沒有單人房間，只剩下十人一排的硬座。偌大飛船的幾十排座位，除了軍人與醫護人員外，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坐滿。

看過了候機大廳內的互相推搡的人、睡在地上乞討的難民、機艙內神色灰敗的乘客，她才真正有了打仗了的概念。

九夜垂了長睫。

而且情況......好像不太妙啊。

忽地，船艙一陣劇烈的顛簸。

最前方的警示燈開始沒完沒了地嘶喊。剎那間，那些飛行事故的影像、對飛行的恐懼與厭惡又卷土重來。她背頸後刷地泛起冷汗，胃部也被固定裝置勒得想吐。

見她慘白的臉色，和她隔了幾個位置的中年婦女緊抓著扶手，俯身過來安慰：

“沒事，是戰區過來的流彈。這是常有的事，船長都有經驗了。”

“......”

九夜根本沒法回答，滿嘴是胃裏反上來的酸水。

在強烈的惡心與眩暈下，她就著掌心冰涼的濕意，緊緊攥住放有古籍的小包，這才感覺到些慰藉。

一路顛簸。

到達14星域的時候，九夜已是風塵仆仆，吃了幾天營養劑又吐過的腸胃不適到了極點，背後還粘著汗漬。整個人都憔悴不少。

她本以為11星域的航天站夠糟了。可來到離戰區最近的航天站後，她才發現情況更為嚴峻：到處都是從戰區逃出來的難民，酸臭味直沖雲霄。軍士遍布航天站，有不少臉上身上都掛了彩。還有幾個士兵拖著殘廢大半的機甲走進來。那特殊金屬被燒焦的難聞氣味，令她敏感的胃一陣翻湧。

九夜本計劃直接去基地尋人。可一路顛簸，飛船晚點了不少，她只能先找個旅館將就一晚。

她撐著僅剩的些微精神，來到問詢臺前：“附近賓館還有空餘床位嗎？”

“抱歉小姐，床位早在一月前就定完了。”接待AI沖她微笑。

“那青年旅社呢？怎樣都行，有床就好。”

AI遺憾地沖她搖搖頭，指指她身後：“那邊可能還有位置。”

九夜順著它鐵色的機械指尖望去，只見到了一堆被難民占據的墻角。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氣回頭：“那今天還有到拯救者基地的交通工具嗎？”

“如果您說的是跨星際非盈利組織聚集星的話，今天的航班已經結束。明天最早的航班將在淩晨5點30分出發。”AI 見她明顯失望的神情，遲疑地指向她背後，“但他們可能有。”

九夜順勢回頭，看見了兩個叼著煙的士兵。對方註意到她的視線立刻來了勁兒，沖她揮手吹哨。

她倏地回頭，道：“我要一張5點30前往跨星際非盈利組織聚集星的船票。謝謝！”

這一晚，九夜有幸在臭氣熏天的墻角搶到一個位置。好在她太過勞累，也失了胃口。沒來得及為當下的窘境悲傷，她就沈沈睡去。

清晨5點準，她耳後的芯片開始震動。

她迷迷糊糊地睜眼，坐在原地清醒了會兒，才感到腦袋沒那麽沈。今天胃口也好了很多，她已經開始感覺到饑餓。

確認自己身上沒少東西後，她蹲在原地吃了根營養劑，然後跑去洗手間洗漱。那邊早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些難民家庭裝備齊全，牙刷牙膏毛巾等等一應俱全。一個保衛AI站在水池邊，嚴格監控每個人的用水量。

隊伍前進的速度堪比蝸牛。九夜等了一刻鐘後忍痛離開洗手間，灰頭土臉地回到候機大廳。

罷了，先去基地吧。到了基地都會有的。

她這樣安慰自己，坐上了前往非盈利星的飛船。

三個小時後，九夜踏上了非盈利組織聚集星的土地。這顆星球的表面是一望無際的黑色戈壁，晝夜溫差極大，暴風不時肆虐，是被軍方首先遺棄的地帶。在這片黑色的原野上，擡頭就能看見碩大的藍黑色行星，那是14星域航天總站所在的地方。

九夜在航站樓內聽了會兒呼嘯的風聲，隨後從包裹裏掏出沖鋒外套和圍巾，裏外三層地抱住自己，捂著眼鼻推開大門。

夾帶著黑色細沙的凜冽寒風在頃刻間迷了眼。

“美女，搭車嗎——”

一群散機機主一擁而上，在凜冽的寒風中嘶吼。

在這裏出行的確需要小型飛行器。

“你們能去拯救者基地嗎——”

巨大的風聲撕裂了她的聲音。對方聽到幾個零碎的音節。

“什麽——”

“拯——救——者——基——地——”

“什——麽——”

九夜嘆口氣，索性抓起一個就近的機主，使勁地拽了下他的袖口。

對方短暫地楞了一秒，隨即捉住手腕將她帶出人群，跑到不遠處的矮小飛行器邊。兩人費力地掰開艙門。他將九夜塞進去，自己再繞到駕駛艙上來。

一進入艙門，九夜才感覺自己又能自由呼吸了。暴露在空中的嬌嫩皮膚被吹得發紅，發絲裏也藏滿了黑沙，發尾被吹得幹燥粗糙。最糟糕的是，眼睛和鼻孔裏都進了沙子，令她又想流淚又想打噴嚏。

“擦擦。”對方極有經驗地遞來一張紙巾。

“阿，阿秋。抱歉，弄臟了你的飛行器。”

她連打了幾十個噴嚏才停下，隨後只用紙巾擦了眼角和臉。這麽一會兒時間，沙子已經侵入了角角落落，不是一張紙能解決的。她現在坐著都感覺硌得慌。

“沒事！我們這行都習慣了。”

對方摘下透明的保護頭罩，甩了甩那頭微微卷曲的金色短發。他將一只手架在椅背上轉過頭，帶著笑問：

“美女去哪兒啊？”

這張臉上的膠原蛋白過於飽滿，看得九夜這個女生都羨慕。那碧綠靈動的大眼也極親切。乍一看，仿佛活躍在校球場上的陽光大男孩。

這樣的註視下，九夜也放松了些。她笑道：

“我去拯救者基地！”

對方瞪大了那雙盈盈的碧眼，驚道：“拯救者基地？”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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