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推行‘普通人改造計劃’與‘對外陣線’，索蘭迦接下來忙得腳不沾地，每天不在書房辦公，就在外出宣講。

那夜過後，兩人關系迅速降至冰點，除了床上全無交流，誰都不肯先低頭。黛絲原本求和的半點心思，在收到他發來的飛船票後，即刻蕩然無存。

今早黛絲醒來，照例發現身側空無一人。她跑去書房當值，老宮女又通知她今天放假。

混蛋！出門不能早點跟她說嗎？

黛絲郁郁地回寢宮躺了將近一天後，決定出宮散心。

她走到宮門時，忽地感到些動靜。她迅速回頭，果然看見一簇灌木詭異地晃動兩下。

黛絲嘆口氣，徑直離開宮殿。

她沿水路逛了會兒，在路邊小鋪買了熱氣騰騰的可麗餅，然後坐在河邊靜靜欣賞。

再一次，她為這顆美麗的星球讚嘆。

蔚藍河水化出支流，貫徹了整顆星球。人們身著運動裝，在粼粼河邊慢跑。一對情侶嘬著葡萄酒，靜待夕陽落幕。幾位旅客擺出搞怪姿勢，留下全息合影，顯得平和安逸。

此時此刻，什麽內外圈矛盾，外星人襲擊，都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可前世的記憶告訴她，對抗外星生物的戰爭即將在全星域爆發。屆時，各國需要能與機械生物搏鬥的機甲人才、能夠排兵布陣的指揮官、高智商的科學家、手法嫻熟的醫生......

總之，不需要小提琴師與半吊子侍女。

這樣的她，怎能幫到，以及留在索蘭迦那個混蛋身邊？

黛絲對著落日，憂愁地咬了口可麗餅。

或許是神靈聽到了她愁緒。水路上空悠悠飄來一艘胖嘟嘟的球型飛船，向水中兩排船屋撒下無數傳單。

被班傑明扔掉的傳單！

黛絲眼睛一亮。

乘幾張向這兒飄來，她將可麗餅往邊上一放，精準地接住一張。

傳單上印著‘改造人計劃’五個大字，並貼心地附上計劃簡介、實體報名地點、與網上報名鏈接。

黛絲對著傳單陷入沈思。

外星人出現後不久，星河與莫提斯兩個仍處於‘蜜月期’的國家雙雙推出‘改造人’計劃。改造人的各項能力得到大幅提升。雖無法使用異能，卻足以駕駛機甲，可與異能者媲美。在兩千年後的聯盟時代，改造人繁衍生息，已成為聯盟不小的群體。

她靜靜攥住這張紙。

這一刻，她隱隱窺見了命運的走向。

直到熟悉的臭味將她喚回現實。

黛絲擡首，發現身後站了位老人。他滿面絡腮胡，布料襤褸破舊，像是寄生蟲的天堂。

毫無疑問，他來自外圈。

老漢沖她禮貌頷首，視線落在被忽略的可麗餅上。

“小姐，如果您已經飽了，介意我吃掉剩下的可麗餅嗎？”

黛絲怔楞片刻。

她在富裕的星河生活多年，已不太適應。

老漢仍在十分禮貌地等候，真摯的眼神凝在她身上。

“當然......！”她很快回神，將餅遞給他，“我吃飽了。您請用。”

“謝謝。”他頷首，鄭重地接過剩下的半個餅。

然而很快，老漢瞥見黛絲手中的傳單。

他謙和的表情霎時僵在臉上，神色一點點沈下去。

“這玩意兒，每天能撒300次。”

黛絲將目光轉回到傳單，問：

“您準備去嗎？”

“去？！”流浪漢驟然好似變了個人，神態癲狂，“我兒子就去改造了！但他再沒回來！”

他抓起落在附近的幾張傳單，三下五處二地撕個粉碎，拋入河中。紙片順著河流漂向遠方。

橋洞邊的情侶投來厭惡一眼，抓起酒瓶離開。

黛絲楞了下。

改造人計劃的確可能失敗，不過——

“我聽說失敗率是百分之一啊......”她脫口而出，可很快意識到不妥。

已經晚了。

流浪漢眼神陰冷，如同一匹被戳傷處的餓狼。

“沒錯，我兒子就是那個倒黴的百之一......”他雙眸猩紅，猛戳自己心口，“可他對我來說，是百分之百！是最珍貴的寶貝！”

老漢目呲欲裂，幾近癲狂，好像陷入自己的悲慘世界。就在黛絲以為他要完全失控時，一只可見骨骼的手搭上老漢肩膀。

“老麥，順順氣。”來人柔聲道：“別再把身子氣壞了。”

老漢猙獰的表情頓住。

漸漸地，他臉部撕扯的紋路軟化，逐漸化為眼中的熱淚。老漢驟然轉身，伏在來人肩上，紙片兒般的身子劇烈抖動，如稚兒般嚎啕大哭。

來人在他的背上輕拍，低聲安撫，同時向黛絲眨了眨眼。

黛絲望著歇斯裏地的老漢以及那熟悉的輪廓，眼眶也變得濕潤。

——小胖。

一小時後，小胖安撫好老漢，將他送回附近的船屋。

他歸來時已近黃昏。

夕暉落在河面上，為粼粼水紋添上暖色，將對岸的哥德式建築籠上暖光，把鐵橋上的行人照成黑色剪影，染雲彩底部成粉紅。

他提了兩罐廉價啤酒罐，坐到黛絲身邊，順手塞給她一罐。

黛絲趕緊往回推。

“不用了，我不怎麽會喝酒。”

她還記得平安夜喝完蘋果酒後的醉態。這事被索蘭迦連續嘲笑了很多年。

“怎麽？你哥是皇帝了，就看不起我們外圈東西了？”小胖揶揄。

聞言，黛絲徑直奪回罐頭拉開：“早不是兄妹了。”

她心中煩悶，學小胖仰頭一悶，結果成功被嗆住。

小胖忙拍她背，笑說：“知道了，你是真不會喝！”

黛絲瞪一眼這個罪魁禍首。

“你別介意老麥的事。他上月剛沒了兒子，只能靠乞食過活。”他頓了頓，道，“他其實是個挺謙和的人。”

黛絲低低嗯了聲。她想起老漢哭得精疲力竭，還不忘帶走可麗餅的模樣，心中百感交集。

“看得出來。他很不容易。”

小胖低聲道：“大家都不容易。或許因為我和他都失去過摯愛，所以特別能理解對方。”

聞言，黛絲驀然擡首。

“你還是......”

小胖苦澀地笑：“除了她我還能有誰？”

黛絲點頭，拍拍他的肩。

兩人一時間都沒再說話，只沈浸在對昔日好友的惦念中。

“敬安妮！”小胖突然道。

“敬安妮！”黛絲與他碰杯。

“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她悶了一小口，陡然想起，“亞瑟都告訴我了！他沒為難你吧？”

小胖悶了口酒，搖搖頭：“沒有。作為內圈人他對我挺客氣的，沒將我五花大綁。也憑這份客氣，我才成功逃出來。”

黛絲舒了口氣，心底的負罪感終於減輕了些。

“對不起，當年是我識人不清......真的太蠢了。”

小胖輕描淡寫：“沒事，都過去了。反正我成功逃出來了”

黛絲註視著他風輕雲淡的表情：“你變化還挺大的。好像......沒以前那麽極端了。”

小胖輕笑：“這些年經歷很多，也一直為目標奮鬥。可目標就像水中月，以為伸手就能夠著，實際卻遠得很。不得已，我開始接受現實。”

黛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他瞟了眼黛絲攥在手中的傳單，問：“你異能覺醒了麽？”

黛絲搖頭。

“準備去改造？”

她頓了頓，答：“我不知道。你呢？”

“我會去。”他毫不猶豫地說，“我等這個機會，很多年了。”

“為什麽......”

“黛絲。莫提斯是個什麽地方，我們貧民窟的孩子再清楚不過。”小胖凝視著她，“這些年我試過用其他方法改變現狀。可我發現沒用，我們的力量太有限。”

“索蘭迦指的這條路，盡管有人拒絕或將信將疑，但我和很多瀕臨絕望的外圈人，無論如何都想試試。”

他笑道：“反正改造能提升能力，吃不了虧。索蘭迦有勇氣提出這個計劃，就該預見，一旦食言他將面對的是強大的改造人隊伍。”

“可老漢的兒子不就改造失敗了？”她蹙眉，“百分之一的失敗率其實不低。”

“機會永遠與風險並存。”小胖晃晃酒罐，與她輕輕碰杯，“如果你想接受改造，我們可以一起去。”

赤紅火球沈入遠方的水平線，綿綿細雨再次降臨，正落入黛絲掌心。

“下雨了，快回去吧。”與黛絲長談一下午的小胖催促，“如果決定了，就來亞歷山大橋下的船屋找我。”

黛絲點點頭，起身與他道別。

斜斜雨絲不斷浸濕她的發梢、手臂、與裙擺。待她跑回皇宮，整個人已經濕透，還不斷打冷顫。

黛絲胡亂抹去臉上的雨水，抱著冰涼的手臂竄入宮殿小門。

遠遠地，她瞧見一個人撐著把黑色大傘，等候在暴雨裏。

走近一些，她才發現那是班傑明。他腳邊、雨傘重點照顧的對象，是一只瑟瑟發抖蜷縮著的小白貓。

見到黛絲，布偶貓驀地擡首，眼睛一亮，猛然沖過來，卻在她腳前剎車。

那藍寶石樣的瞳仁，一動不動地盯著她。雨水很快打濕了它蓬松的毛發。它小小的身子被雨水勾勒出來。

“姑奶奶，你可回來了！”班傑明嘴唇被凍得發紫，只哆哆嗦嗦道，“殿下不見你回來，怎麽都不肯回屋避雨！”

黛絲望著執著的小白貓，嘆口氣，走到它身邊。

今天下午見到了健康的小胖，又得知洩密者不是亞瑟後，黛絲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多理由恨它。

的確，他最初接近時不懷好意。可站在他的立場上，這是無可奈何的事。雖然無法原諒亞瑟，但她也擺不出當初深惡痛絕的模樣。

黛絲遲疑少頃，低聲道：

“快回去吧。”

隨後，她越過小白貓，飛快奔回了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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