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是黛絲六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盡管索蘭迦白天忙於接待女將與處理外圈事物，可一到夜晚，他是完全屬於黛絲的。日子過得蜜裏調油，好像真是對蜜月期的小夫妻。

幸福的同時，黛絲心頭卻纏繞著憂慮：盡管好成那樣，但索蘭迦卻真準備遵守那‘一月’的約定，絲毫沒有改口的跡象。

索蘭迦今天不在宮裏。老宮女便放了黛絲半天假。

她在房間補了會兒覺，醒來後還是沒忍住，點開了索蘭迦的實況直播。歸功於愈發進步的全息功能，她立刻出現在帝都星的凱旋廣場上。

莫提斯與星河的停戰一周年慶典正在舉行。

六年的戰爭終於結束，去歲，停戰日變為歡慶日。幸存的軍士與家屬趕來帝都星，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俊朗的黑衣帝王與紅甲女將並肩而立。禮炮與進行曲的伴奏下，他們向四周的群臣與民眾揮手致意。

女將的火紅長袍被風拂起，愈顯英姿颯爽。細看之下，她的五官並不符合傳統審美，但她常年鍛煉、極度自律，皮膚剔透健康，那張不出眾的臉便染上獨特的氣質，令人移不開眼。黛絲在星河呆了六年，深知安瀾坐擁眾多顏粉。

安瀾大方地走到臺前演講。她常年混跡於戰場，沒有出色的演說技巧，可她的每句話每個詞都鏗鏘有力、恰到好處、莫名地令人信服。

講到最後，她手握成拳，用力地揮至空中，大喊：

“星河與莫提斯的未來，是不流血的！人類也即將迎來，永恒的和平！”

海浪般洶湧、幾乎撼動黑色大地的歡呼一波波襲來。受到鼓舞的人群亢奮地向前湧，差點擠得黛絲跌跤。

她好容易站穩，註視著被簇擁於高臺上兩人，暗自艷羨。

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和他大大方方地站在一起，光明正大地告訴所有人，他是她的。

黛絲被擠得難受，便退出了直播。

連綿幾日的陰雨終於停歇，三大恒星的光輝無遮攔地透過長窗，落到她身上。

黛絲感受到陽光的暖意，索性走出房門，在偌大的宮廷園林裏散心。

雖然布局相似，但皇家園林顯然比弗洛斯的園林多了些生氣：

幾只孔雀在逶迤灌木邊悠閑漫步；高大籬笆間，小松鼠捧著松果飛快啃食；天鵝夫婦帶著幾只毛沒長齊的小家夥，在湖邊草坪上嬉戲。

盡管小天鵝都圍著媽媽，爸爸只在邊上閑逛。可一旦鴨子前來分食午餐，天鵝爸爸會立刻沖到妻兒身前，沖鴨子們發出刺耳的驅趕聲。

黛絲看著天鵝一家，不知不覺出了神。

如果她和索蘭迦也生幾個長得像他們的小崽子，那女孩會是什麽樣子，男孩又是什麽樣子？天氣好的時候，他們可以帶崽子們來草地上野餐，在湖泊裏教他們劃船，在迷宮似的灌木叢裏捉迷藏......

想著想著，她不禁對那群天鵝露出一個巨大的傻笑。可沒過多久，那笑容就黯淡下去。

願景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

如今的索蘭迦同她，太不相配。

她不期望達到女將的境界，畢竟對方出身星河名門，是在戰場上拼殺出來，人品能力都無可指摘的女戰神。但如果她真想同索蘭迦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做宮女必定只是暫時的，她必須另謀出路。可她不知道，達到那樣的高度需要多久，而索蘭迦又能不能等她......

沈思間，後方的灌木叢微弱地動了一下。

黛絲瞇起眼。

這幾天，她一直感到被跟蹤，可每每往回看卻空無人影。起初她以為是路過的小松鼠，可一旦她出門，這感覺便愈發強烈。

黛絲放緩腳步，豎起耳朵聆聽動靜。

果然，後方的灌木叢裏又響起細碎的枝葉摩擦聲。若不用心聽，絕對發現不了。

她思忖片刻，加快步伐向前方的噴泉走去。噴泉邊圍著十幾條小徑，不熟悉的人極容易在此迷路，忘記哪條是來時的路。

黛絲一到噴泉邊，便快速閃入另一條小徑。透過籬笆間的空隙，她屏住呼吸窺向噴泉處。

樹葉摩擦聲又響了片刻。

少頃，一只毛色白亮的布偶貓叼著小蟹幹，從灌木叢裏鉆出來。它跑到噴泉邊，向幾條小徑內張望，慌慌忙忙地尋人。

看到那只布偶的剎那，所有的血液倒沖上頭，她的手腳霎時變得冰涼，脊背上如芒在刺。

——亞瑟。

這些年，她撞見過不少亞瑟的消息。

在索蘭迦憑借覆制異能得到阿奇柏德青睞，並軟禁皇後伊芙琳後，亞瑟宣布放棄皇位競爭。然而，多數貴族對這個昔日皇儲仍抱有好感，外圈人又對他的殘缺異能懷有同情。無奈下，索蘭迦只得將他軟禁宮中，好吃好喝供應著。

黛絲冷冷望著那只慌忙尋人的小貓咪，慢慢從藏身的籬笆後走出來。

布偶聽到腳步聲，猛然頓住，緩慢地轉身。

它那雙眼眸還是澄澈晶瑩的藍，可黛絲不會再信它說的任何一個字。

布偶定定望著黛絲，灰色長尾不安地在地上掃動，兩只耳朵也耷拉下來，說不出的可憐怯懦。

“還裝上癮了？”黛絲冷冷道。

布偶微楞。一陣銀光後，銀發藍眸的漂亮大貴族出現在她面前。

“黛絲.....”

他漂亮的藍眼睛凝視著黛絲，低低地、深情地喚她的名字，放佛仍是當年那個在貧民窟蹭餃子吃的純良青年。

“演戲還上癮了？”黛絲冷笑，“我父母當年好心招待你，沒想到是把毒蛇迎進了家門！”

那個雨夜後，她想明白了一切。

瑪麗蓮的身份是亞瑟向他生母伊芙琳皇後透露的。得到消息後，伊芙琳派遣了迦勒小隊守在貧民窟周圍，監視他們家的一舉一動。

她無法控制地想起屍骨不存的溫厚木匠，想起被伊芙琳毒傷的瑪麗蓮，想到她和索蘭迦相愛卻無法在一起......便覺得亞瑟令人作嘔，是她所有不幸的源泉。

如果沒有亞瑟，她和木匠、瑪麗蓮、還有索蘭迦一定還住在貧民窟的矮房裏。盡管生活苦些，可每天都是快樂溫馨的。

“不是我！黛絲。”亞瑟急切道，“洩露瑪麗蓮和索蘭迦身份的人不是我！我一個字都沒同母後說！”

“你說不是就不是？”黛絲面無表情，“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麽帝國皇儲會閑到來貧民窟晃悠？”

“別告訴我，你真是來報恩的。我半個字都不會信。”

亞瑟一頓，面露難色。

“我的確目的不純。”他緊了緊拳，解釋，“父皇當時急著捉拿‘聯合會’的人，母後督促我討他歡心，我......是為捉‘聯合會’的人去的。”

聞言，黛絲不穩地晃了下。她指著他的鼻尖，顫抖著問：“你是為了捉小胖？”

難怪在弗洛斯時他就對小胖的事刨根問底；難怪小胖一來訪，他就說要走了；難怪那天他明明沒買多少菜，卻去了很久很久......恐怕那時，小胖已經被俘了。

“小胖在哪？你對他做了什麽？”黛絲氣得渾身發抖。

“我的確捉了他。但在運送途中他被同夥救走了。”

亞瑟上前一步，藍眸中盛滿真摯，“黛絲，我知道我做了不好的事，我不求你立即原諒。我只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做夢！”

黛絲漲紅了臉怒吼。路邊兩只散步的孔雀都撲棱起來，驚叫著逃離。

“你這輩子都別想！”

“給我滾！”

“滾！”

她不敢相信怎會有這樣厚顏無恥的人。她只想讓他滾得遠遠的，最好把在她家吃過的餃子全都吐出來。

亞瑟眼眶迅速泛紅，聲音顫抖著說：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害過你和你家人。”

“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幾周，是我最開心放松的日子。父皇不喜歡我，甚至不讓我出現在公眾面前。母後因此對我十分嚴厲，我從未......”

“我不關心你的成長史。”黛絲冷冷打斷他，“但我知道，遇見你是我此生最後悔最倒黴的事。”

亞瑟劇烈地抖了下。他微微張口，卻被黛絲淬了冰的眼神擋回去。

他那雙悲傷的眼註視著黛絲。俄而，在一片鳥語花香中，他耷著肩膀，默默轉身離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