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黛絲。”

微胖的樂團經理蹙眉道：“你專長是小提琴。可小提琴莫提斯人見得還少嗎？這次的演奏曲目都是純粹的民樂，小提琴真的不合適。”

黛絲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心放佛灌了重鉛，徑直沈下去。

她握緊拳頭，白著臉道：“拜托了，經理。很多民樂也可以用小提琴演奏的。”

“這次重點是展現星河的民族樂器。小提琴真不行！”他拍拍黛絲的肩膀，語重心長：“好好加油，路還長著呢。”

他的助理在後方喚他，胖胖的經理便要借機離開。黛絲急忙上前一步，冰涼的手指拽住他的衣角。

“經理，能不能讓我做後臺人員？或是，或是現場接待迎賓小姐也行！”

“我莫提斯語很流利的！”

經理回頭，恨鐵不成鋼地瞥她一眼，卻對上一雙堅定而執著的眼。

黛絲畢竟在樂團內呆了四年，是為數不多的一流琴師。

想到這裏，胖經理長嘆口氣。他粗胖的手在褲兜裏摸索片刻，塞給她一張皺巴巴的名片。

黛絲小心地接過並展開名片，上面赫然寫著：

接待分部的負責人，嬅曉女士。

“你如果執意要出現在那裏，就去找她吧。”經理道，“不過我可提醒你。嬅女士是出了名的嚴厲。”

翌日清晨，黛絲早早起床，趕去接待分部的集訓點。

這集訓點同她想象中的有些出入。樓顯然上了年紀，墻面的白漆有些斑駁，晨間的光線透過老窗，將空氣中彌漫的細小灰塵照得無所遁形。大門口進出的也都是拄著拐杖或坐在智能輪椅上的老年人。

——這分明是棟老年居民專用樓。

同一樓的保安AI核對再三後，黛絲才蹙著眉踏入電梯。10秒後，她抵達了第157層。

梯門顫顫巍巍地地滑開。一間巨大的練功房展現在她面前：四周是擦得纖塵不染的鏡面與欄桿。鏡前，一群年輕的女孩兒們正忙著拉伸。

房中央擺了張簡樸木桌。桌上的透明水杯裏飄浮著嫩綠茶葉。縈繞的茶氣後，端坐著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婦人。

老人雖然上了年紀，卻著銀框眼鏡與妥帖黑裙，長發有條不紊地盤在腦後，脊背挺得筆直，氣質能秒殺眾多妙齡少女。

“請問，您是嬅女士嗎？我是樂團經理推薦的黛絲，昨天打過通訊......”

嬅女士掃過來，蹙眉淡淡道：

“挺胸擡頭。”

黛絲立刻豎起脊背。

她問：“你就是黛絲？”

“是。”

“我先聲明兩點。一、不管你懷著什麽目的來，在我這兒都只能安安分分地。二、若我不滿意，你第二天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明白了嗎？”

黛絲擡頭挺胸地站著，僵硬地點了點頭。

“脖子前伸，盆骨前傾，還有高低肩？”

嬅女士將她從頭到腳掃視過，端莊地微笑：“你先靠墻站兩小時。記住，頭、肩、臀、腿都要成一直線。”

黛絲僵硬地挪至墻邊。

她開始了為期一月的培訓。

嬅女士的訓練包括形體、禮儀、及反應三個部分。

黛絲每天上午都穿高跟鞋繞練功房跑圈兒、下午需做一小時熱瑜伽，回家還得靠墻站。每天從練功房裏出來，她的腳後跟與拇指都被磨得鮮血淋漓。她也不抱怨，只默默貼上綁帶，再乘‘精衛’回家。

但她隨即發現禮儀更辛苦些。她需得背出約三指寬的行為準則與曲目介紹。那些A4紙上羅列了所有可能發生的危機與應對方法。嬅女士表示，盡管黛絲來得晚，她仍需如其他訓練生一般，在下周前將兩本冊子背下來。接下來一周，她家都成了漆黑樓群裏最亮的一顆星。

但最難的還是臨場反應的訓練。嬅女士會扮演各種賓客，要求訓練生快速做出得體回應。黛絲頭回便遇上‘揩油貴賓’。她望著嬅女士突然油膩的臉，以及不知何時搭上腰際的手，楞在了原地。待她回神，老婦人已撤了手，並面無表情道地告訴她沒有通過。

不過，這些辛苦並非無法跨越。

她在這陌生的國度獨居六年，早不是遇事就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

莫提斯訪問團抵達前夜，魔鬼訓練終於告一段落。

所有堅持下來的女孩們都有種苦盡甘來之感，按耐不住激動地抱在一起。

嬅女士掃她們一眼，嗔怪：“行了，有點出息。走，今晚我請客吃飯。”

眾女孩警惕地望著她。

果然，聽老婦人說：“就吃沙拉吧。任務結束後再吃火鍋。”

眾人松了口氣。這才是嬅女士的作風。

商業區高低錯落地懸著動感廣告，感興趣的路人可直接鉆入一邊店鋪。高樓間開了幾個缺口，太陽能列車如蛟龍般在樓宇間穿梭。

說是吃沙拉，嬅女士也不吝嗇，直接帶她們去了質量有保障的老店。這裏的食材極為新鮮，都是當天從海洋星農業星上運來的。

在嬅女士的荼毒下，女孩兒們個個腰背挺直，不知道的路人還以為是店鋪新的營銷手段。

女孩兒們兩兩三三地交談著，直到訓練生依依對店內光幕揚揚下巴，打開話題：

“大家了解這位莫提斯的陛下嗎？”

光幕正在播放索蘭迦的過往事跡。這位年輕帝王擁有月光般銀白的發色與深邃藍眸。黛絲一眼望去，有感到熟悉又陌生。

“大概吧......”有幾個女孩回答，“主要是和星河相關的事。比如他倡議兩國間停戰什麽的。”

“我不關心別的，只關心他的顏值。”另一個女孩喝了口現榨果汁，坦誠道。

女孩們笑作一堆，連向來嚴肅的嬅女士都微勾起嘴角。

“帥是好帥的。不過你吃過他的瓜嗎？”依依將話題拉回來。

“他有什麽瓜？”

“據說那位陛下起初不是皇儲。他是使手段後才坐上這個位置的。嘖嘖，人真是不可貌......”

依依還沒說完。黛絲的臉色已飛快地沈了下去。

她忍無可忍地放下刀叉。

“不是的！先皇儲使了手段迫害索蘭迦一家，他是不得已被逼回宮的！請你不要斷章取義！”

所有人都楞住了。她們從沒見過這樣兇的黛絲。

“不就是吃個瓜嗎？”依依臉上閃過一抹尷尬。她不樂意地嘟噥一句，“有必要這麽生氣？”

其他女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沒再說話。

“行了，貴客的事少談。”嬅女士淡淡道，“沙拉都上齊了，開吃吧。”

眾人在詭異的氛裏默默地吃了會兒沙拉。在嬅女士的調節下，大家才開始再度說笑。

一小時後——

行星這一區域逐漸轉入暗面。商業區的全息燈牌打出霓虹光影，爭奇鬥艷；飛行器的駕駛者與以月光為能源的懸浮列車在高樓間競速；夜貓們開始蠢蠢欲動，在黑暗的角落裏小心地伸出觸角試探。[1]

眾人在沙拉店前告別。

黛絲的‘精衛’放在了老年居民樓下，準備搭列車回家。

嬅女士忽地叫住她：“黛絲等等。我跟你同路。”

黛絲怔楞片刻，點點頭。

兩人候在月夜下的列車站臺。銀白月光鋪就的透明軌道上下飄浮著，發出淺淺銀輝。

黛絲有些尷尬。她在不熟的人面前不善長活絡氣氛，同嬅女士除去訓練並無過多交集。此時的沈默便有些難捱。

“聽說明天不下雨，還挺幸運的。”她說完，便懊惱地將臉皺在一起，發現又說了些不知所雲的話。

“嗯。”嬅女士對此淡淡的。很快，就沒了下文。

就在黛絲絞盡腦汁地想同嬅女士聊什麽時，她冷不丁地開口了。

“你方才看莫提斯皇帝的眼神，令我想起過世多年的老伴。”

“他就是你不做樂團首席，也要來我這個破爛接待部門的原因吧？”

黛絲驟然僵住。指尖變得微涼。

多年來，她遵從離別時的叮囑，對索蘭迦的事守口如瓶。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窺探到什麽。而且，還只是從一個眼神。

列車長鳴著抵達站臺。

她倆先後踏上去，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懸浮車如同一柄利劍，將夜幕劈為兩半；絢麗的廣告牌化為光怪陸離的虛影，被拋在身後。

黛絲對著窗外的掠影，躊躇。

“放心，我無意窺探你的隱私。”老婦人瞟了眼黛絲的神情，淡淡道。

黛絲回首，猶豫地問：“您同您老伴感情很好吧？”

嬅女士輕輕頷首：“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出生到死亡幾乎都在一起。”

“你們的感情真令人羨慕。”黛絲的眼神黯淡下去。

這一刻，她突然思念起索蘭迦。希望他在下個站臺就踏著月光進入車廂，找到她，擁抱她。

“坦白說，莫提斯的陛下的確惹人喜歡。”嬅女士將話題轉回她身上，嫻熟地評價起來，“但這種男人，往往沒法被輕易掌控。

黛絲緊抿著唇，不置一詞。約一分鐘後，她才輕聲回答：“謝謝您的關心。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嬅女士語重心長：“你是個好孩子。但我希望你能分清輕重緩急。明晚不能有任何差錯，明白嗎？”

黛絲的身子隨著車廂微微晃蕩。

“我不會將你安排在他那裏。即便如此，你還想去嗎？”

“我去。”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生怕對方改變主意，“您盡管放心。我一定不給您添麻煩。”

嬅女士凝視著黛絲的神情。片刻後，她輕輕頷首。

列車到站，滿頭銀絲的老婦人緩緩起身，隨著人流踏出車廂。疲勞的加班者們一窩蜂地擠進來，重新充滿了整個車廂。

作者有話要說：

[1]未來城市設定時參考網絡上科幻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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