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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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轉瞬間，五年過去。
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費力推開沈重木門，拖出小凳子，一屁股在家門口坐下，一條黃狗哈著氣，在她身邊繞了幾圈後趴下。
小姑娘頂著一高一低兩個黑色小啾啾，忽閃著黑色的眼。她的鼻頭微微翹起，給不算精致的五官帶來些俏麗的氣息。
這個貧民窟裏，她的樣貌過於矚目了些。與高鼻深目的居民們不同，她更為柔和的五官昭示著其古老的亞細亞血統。
有相熟的鄰居路過，見到模樣乖巧小姑娘，忍不住開口。
“小黛絲，又在等你爸爸和哥哥啊？”
黛絲擡頭，見是玩伴安妮的父親約翰，臉上綻出一個甜甜的酒窩：“是的！今天是狩獵季的最後一天。”
約翰擡頭望望高懸空中的太陽們：“他們估計要下午才能回來呢。你先回屋等吧！”
黛絲搖搖頭：“我答應了他們要在門口迎接的。說話要算數。”
約翰不再勸她，只囑咐：“那你註意安全，最近外面壞人多。下次有空來我們家和安妮玩！”
“好的，約翰叔叔再見！”
約翰走後，黛絲拔了一根地上的狗尾巴草叼在嘴裏，思緒漫無邊際地散開。
這是她穿越的第六年。
開始兩年，嬰兒模樣的她對外界接觸較少。她一度以為自己被卷到聯盟某個偏遠星球上。
可隨著她長大，學會了這裏的語言，出門次數增多。她才明白，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一場空難，居然將她送回星際聯盟成立前的“混戰紀元”。
盡管歷史很差，黛絲仍對這個存於諸多史詩傳說的年代如雷貫耳。
這裏有被傳頌千年的英雄故事，傾國美人。
這裏也有連綿不斷的戰火紛飛，血流成河。
憑借黛絲有限的記憶，她推斷自己正處於‘混戰紀元’第256年，聯盟正式宣告成立的100多年前。她所在的星球，隸屬莫提斯帝國，是尚存的53個國家之一。
莫提斯帝國貴族與平民生活水平嚴重失衡，出現了內圈星群與外圈星群的劃分。內圈環境優美，花園綠地，歌舞升平。居住在這裏的往往是世襲的貴族，異能者，富得流油的資本家或是戰功顯赫的軍官；外圈烏煙瘴氣，危樓遍地，龍魚混雜。居民皆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逃犯，傭兵等三教九流。
內圈人可自由進出外圈，但從外圈進入內圈卻需由宮廷頒發的“入圈證”。因為這個特殊的規定，那些光鮮亮麗的內圈居民常肆無忌憚地來外圈找樂子。
說找樂子還是太委婉了。
內圈人完全把外圈人當畜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半年前，小酒館的老板娘被軍官醉醺醺地架走，兩星期後被扔進軍妓營；上周，鄰居麗莎被謝頂老貴族帶走。她丈夫沖去救她，當場被異能捅了對穿；而就在昨天，隔壁的老夫婦收到兒子戰死沙場的噩耗......
在毫無規則、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就連老實溫和的木匠，每晚都枕著斧頭入睡。
不過外圈也分區域。黛絲所住的街區比較安穩，周圍居民也都是貧窮的普通人。可往山麓哪兒走，路上就會多出或游魂般飄蕩或奄奄一息的乞者。每個陰影處總透出陰冷的視線，令人不自覺加快步伐。
山腳下是貧民窟唯一的娛樂地帶。
一旦夜幕降臨，霓虹燈依次從街頭亮起，將燈牌下衣著暴露、搔首弄姿的男男女女照得愈發艷麗。若跟他們進了館子，便會看到三五作堆的兇悍傭兵。他們指間繚繞的煙霧與肉食熱氣糾纏，熏得館子烏煙瘴氣。
傭兵們喝高後喜歡砸桌砸碗，就地廝殺。這時老板雇的的紋身壯漢便會登場，一手一個不留情面地扔到街上，留下一句“下次光臨”。傭兵們狼狽地趴著，迎接蹲在街角，叼著劣質煙的癮君子們放肆的嘲笑。大笑聲中，纖細的黑影掠過，順走傭兵腰帶上的麂皮錢包，引傭兵憤怒大吼。他踉蹌起身，追著黑影，越過幾個被霓虹燈點綴的街區，消失在光的盡頭。
黛絲誤闖過一次後，就再不敢靠近那裏。可聽索蘭迦說，這還僅僅是層皮毛。
此刻，她不禁捶了錘自己因久坐而酸痛的小腰，托著腮，又一次向街道盡頭望去。
她已從微熱的上午一直等到涼爽的黃昏。
三個恒星尚且懸在地平線上未落下，天邊的雲朵被暈染成胭脂似的紅。
火燒雲，她想。
雲層下，街道的盡頭，隱隱出現了一前一後兩個人影。
黛絲一怔，從小凳子上躍起，向那兩人飛奔而去。
她如同歸來的燕子般一頭紮進打頭人厚實的懷裏，並且親昵地蹭了蹭。
木匠咧著嘴抱住女兒，望著她左臉頰上可愛的小酒窩，開玩笑：“半個月沒見，爸爸都快抱不住你了。”
聽到這話，黛絲佯裝生氣地從木匠懷裏掙脫出來，鼓起腮幫，道：“爸爸瞎說！不喜歡爸爸了！”
她改投入木匠身後的人懷裏。
撲鼻而來的淡淡青草味包圍了黛絲。片刻後，她感到對方溫熱的掌落在頭頂，輕扶了幾下。
黛絲擡頭，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張熟悉的俊臉。
索蘭迦年底就十七了，已長成一位身長玉立的俊美少年。
因為俯視的關系，他有些淩亂的棕發掃在臉上，望著她的湛藍的眸中有柔和的情緒一閃而過。
也只有在母親和黛絲面前，他才會偶爾露出這樣的神情。
在外人眼裏，他向來是個陰沈又囂張的臭小子，同他對話的人，總能感到他結束交談的迫切，或是他不屑掩飾的鄙夷。更氣人的是，他對漂亮姑娘又是另一副面孔，時常勾得周邊的少女們蠢蠢欲動。
這直接導致他一個同性好友也沒有。不過黛絲覺得，索蘭迦對此全不在意。
見他今天心情不錯，黛絲立刻抓緊機會，沖他甜甜地叫了聲“哥哥！”。這顯然取悅了少年。他將黛絲一把托起，讓她穩穩地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黛絲見勢頭大好，準備關心一下他們倆這半個月的狩獵情況，就見索蘭迦漂亮的眸子轉來盯住她，語氣涼涼地開口：
“作業又沒寫完？”
黛絲即將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全都卡在了喉嚨眼。
見她頓住的小模樣，索蘭迦冷笑，繼續拷問：“全沒做？”
黛絲垂首，低聲下氣地答：“做了。背了單詞。”
“背了幾個？”
“20個......”
“我給你布置了幾個？”
“300個。”
“這半個月過去，你就背了一天的量？”
黛絲不敢直視他，低著頭不說話。她有時候是真有點怕他。
向來溫厚的木匠看不下去了，張口道：“索蘭迦，黛絲還小又是女孩子，正是喜歡玩的年紀。你不要對她這麽嚴格。”
索蘭迦冷冷回他：“性別和年齡都不是偷懶的理由。我五歲就會讀寫所有單詞了。這就是為什麽我現在能在區長那寫信賺錢，而你還在砍木頭”
木匠也不說話了。
黛絲偷偷瞟他一眼，覺得索蘭迦又說過分了。這幾年他對木匠不再那麽咄咄逼人，但兩人關系還是不冷不熱。
可她不敢反駁索蘭迦。盡管名義上的父母是木匠與瑪麗蓮，可瑪麗蓮向來不管事，木匠又一副順其自然的慈父臉孔，這些年教導她的都是索蘭迦。
尤其是繼索蘭迦意識到早教重要性後，他破天荒地拜訪了鄰居金妮，帶回一堆早教書籍。潛心研讀半個月後，他通知黛絲，她明天起得開始學習了。
黛絲頓時感到晴天霹靂。上輩子她最討厭讀書，如果不是為了贏得父兄的關註，她絕不會花丁點功夫在上面。
她覺得十分委屈。同齡的小孩每天在小花園裏撒歡，在泥潭裏打滾，在樹上掏鳥蛋。掏到小鳥兒還可以帶回家養著。她呢，每天被關在家裏背單詞做數學題，下午紮馬步練防身術。等完成了今天的任務才能出門！這些也就算了，可根據索蘭迦的計劃，下個月底開始她還得學拉小提琴！
小提琴！
這種只有在內圈貴族中才吃得開的東西，她一個貨真價實的外圈窮小孩為什麽要學？他有問過她意見嗎？他真的關心她嗎？還是將他的想法強加在她身上？
虧她今天還在家門口幹坐了一整天等他！真是狼心狗肺！
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他們一踏進家門，黛絲就從索蘭迦身上跳下來，扭頭將自己臉朝裏埋進了沙發。
收拾好獵物的索蘭迦回了房間，一眼瞧見在沙發上躺屍的小姑娘。
索蘭迦挑起眉。
每次都是這樣。一生氣就把自己埋起來，也不怕悶壞了。
可他眼尖地發現，小姑娘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哭了？
索蘭迦納悶地皺起眉，他今天沒說什麽啊？
他走過去，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搭住她肩膀：
“小淚包，怎麽了？”
聽到這熟悉又討厭的稱呼，黛絲氣得一把拂掉他的手，捏著嗓子客氣地問：
“您找誰？”
索蘭迦又好氣又好笑。
他想了想，湊到她耳邊，難得放低聲音：
“黛絲，別生氣了。我都沒怪你不做作業，你怎麽先氣上了。”
黛絲悶聲悶氣地回答：“你管得太寬，我不想學小提琴。”
索蘭迦恍然，小狐貍原來是在這兒等他呢。
他果斷起身，斬釘截鐵：“這不可能。”
“為什麽！”黛絲氣得從沙發裏蹦起來，指著他鼻子罵，“暴君！混蛋！你從來沒問過我的意見！我不喜歡小提琴！再說我們窮人家學琴也沒用，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索蘭迦的眼神冷下來。他直視黛絲紅通通的眼，冷冷道：“黛絲，跟你講過很多遍。讓你學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那都是你覺得的好。不是真的對我好。”
“我比你大十歲。我當然知道什麽對你好。”
黛絲冷笑一聲：“爸爸比你大幾十歲，他都讓我慢慢來呢！”
索蘭迦蹙眉，瞇眼喊：“黛絲！”
每當索蘭迦單獨喊她大名的時候，就說明他真的生氣了。黛絲下意識地往後縮脖子，卻撅著嘴沒有示弱。
正當這對兄妹吵得不可開交之際，瑪麗蓮輕飄飄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她一手一個按住兩個人的肩，溫柔地說：
“晚飯好了，都去洗手吃飯！”
於是兄妹倆暫時熄火，乖乖地洗手上桌。
只見瑪麗蓮用小勺子敲了敲金屬茶杯，喜氣洋洋地宣布：“各位！為了紀念庫克和索蘭迦斬收數只猛獸凱旋而歸，我親自下廚做了晚飯。兩位壯丁不要客氣，今天要多吃點哦。”
木匠滿臉紅光地舉起啤酒瓶與她碰杯，道：“謝謝老婆，你辛苦了。”
瑪麗蓮平時不做飯，廚藝卻很好。
可她愛做繁覆菜式，只重要時節才會下廚。
今天有索蘭迦愛吃的燒鵝與木匠最愛的芝士拔絲地瓜。瑪麗蓮熱情地透露：
“拔絲地瓜是黛絲幫我一起做的哦。大家都嘗嘗。”
木匠夾起一塊塞進嘴裏，舉起大拇指誇道：“真好吃！”
索蘭迦冷冷哼了聲，沒動筷子。
瑪麗蓮問：“兄妹倆又吵架了？”
黛絲和索蘭迦悶頭吃飯不說話。
木匠小聲提示：“好像是為了學習小提琴的事。”
索蘭迦瞪他眼，解釋道：“淚包偷懶，不想學琴。”
“我沒有！”黛絲委屈地摔叉子，“哥哥永遠覺得我在偷懶！但我覺得小提琴沒用才不想學！”
瑪麗蓮道：“黛絲，把叉子撿回去，淑女不能這樣！”
她又轉頭對索蘭迦說：“索蘭迦，妹妹不想學就算了嘛，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對自己要求高。”
正彎腰撿叉子的黛絲身子一滑。
又是這熟悉的萬箭穿心的感覺。有時候瑪麗蓮一句話，比索蘭迦一百句循循善誘更戳心。
接下來，兄妹倆都沈默地用完了飯。
洗完碗後，索蘭迦窩在他的沙發床上，專心致志地用小銼刀削一截短木。那兇狠的模樣，放佛那根木頭是與他吵架的黛絲。
幼不幼稚？黛絲沒好氣地想。
她抱著娃娃縮在木匠做的小木床上，冷冷望著索蘭迦。
十分鐘後，天際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是一道驚雷。片刻後，愈發密集的雨滴擊打在屋頂上。
黛絲瑟縮了一下。
這貧民星向來炎熱幹燥，可秋季卻會下雷雨。與別的星球上只持續一時半刻的雷雨不同，這兒的會下整整一夜。
若雨勢過大，缺乏排水系統的貧民窟第二天便成為一片澤國，需要劃船才能出行。許多吃飽撐著的內圈貴族為了看這景色，會特意來此住上幾天。
黛絲向來討厭這鬼天氣。
——她怕打雷。
黛絲抱著小被子瑟瑟發抖許久。在又一聲驚雷響過後，她決絕地跳下床，鉆進了索蘭迦的被窩。
索蘭迦已經熄了燈，在滴答雨聲中合上了眼，但突如其來的小炮彈毫不留情地將他撞醒。
他捂著肚子，猛坐起來，望著被子裏鼓起的一小團，沒好氣地叫：
“小鬼頭，你幹什麽！”
被子裏的一團沒有回答，只在越來越密集的雷聲中不斷發抖。
索蘭迦恍然。
他不客氣地將黛絲從被子裏巴拉出來，壞笑著說：
“剛才還有人十分有骨氣地同我吵架呢？不會是閣下您吧？”
黛絲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抖了一下，慘兮兮地望著他：
“哥哥，我錯了......”
看著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模樣，索蘭迦也不好再揪著下午的事不放。
他豪氣雲天地拍拍枕頭，大肚地讓了一半地方給黛絲。
黛絲在黑暗中快樂地咧開嘴躺下，立刻開始得寸進尺：
“哥哥，給我講個故事吧。”
犯困的索蘭迦不耐煩地喊：“要麽睡覺，要麽滾回自己的床。”
黛絲抱住他的一條啊手臂，不停地搖啊搖，求道：
“你給我講一個嘛，就一個！”
看小丫頭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索蘭迦只得暫時放棄入睡，郁郁地問：
“要聽什麽？”
“你講給我聽啊。我知道要聽什麽為什麽還要你講？”黛絲奇道。
這話說得他無法反駁。
索蘭迦扶額，認命地起身，點了盞小燈，翻出以前的故事書。坐回床上。
他翻開第一頁，不帶感情地開始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的貧民窟女孩。她愛上了莫提斯最英俊的金發王子。她的願望被女巫聽到。女巫將她送入了王子的寢宮......”
索蘭迦讀不下去了。
他將書扔在地上，罵：“什麽破爛玩意兒！這東西能給小孩看？”
黛絲撅嘴：“你繼續讀啊，我覺得還挺有趣的。”
“有趣就不對了。”索蘭迦嚴肅地指出：“你的目的是睡覺。不是變得越來越興奮。”
黛絲委屈地癟嘴。
索蘭迦：“這樣，哥哥給你現場編一個。”
“從前，有一個貧民窟男孩。”
“恩。”
“他身強體壯，是附近街區最厲害的孩子。”
“恩。”
“有一天，他發現了一個寶物。寶物使他擁有非常強大的異能。”
“......恩”
“男孩勤加練習，終於被一個貴族看中。貴族將他帶去了內圈。他在內圈叱咤風雲，很快結識了一位漂亮的貴族小姐。”
“......”
“在貴族小姐的幫助下，男孩在內圈更如魚得水......”
“......”
索蘭迦絞盡腦汁地編故事，低頭一瞧，發現黛絲已經沈沈睡去。
他楞了下，笑出聲來，將小姑娘抱回了她的小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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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費力推開沈重木門，拖出小凳子，一屁股在家門口坐下，一條黃狗哈著氣，在她身邊繞了幾圈後趴下。
小姑娘頂著一高一低兩個黑色小啾啾，忽閃著黑色的眼。她的鼻頭微微翹起，給不算精致的五官帶來些俏麗的氣息。
這個貧民窟裏，她的樣貌過於矚目了些。與高鼻深目的居民們不同，她更為柔和的五官昭示著其古老的亞細亞血統。
有相熟的鄰居路過，見到模樣乖巧小姑娘，忍不住開口。
“小黛絲，又在等你爸爸和哥哥啊？”
黛絲擡頭，見是玩伴安妮的父親約翰，臉上綻出一個甜甜的酒窩：“是的！今天是狩獵季的最後一天。”
約翰擡頭望望高懸空中的太陽們：“他們估計要下午才能回來呢。你先回屋等吧！”
黛絲搖搖頭：“我答應了他們要在門口迎接的。說話要算數。”
約翰不再勸她，只囑咐：“那你註意安全，最近外面壞人多。下次有空來我們家和安妮玩！”
“好的，約翰叔叔再見！”
約翰走後，黛絲拔了一根地上的狗尾巴草叼在嘴裏，思緒漫無邊際地散開。
這是她穿越的第六年。
開始兩年，嬰兒模樣的她對外界接觸較少。她一度以為自己被卷到聯盟某個偏遠星球上。
可隨著她長大，學會了這裏的語言，出門次數增多。她才明白，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一場空難，居然將她送回星際聯盟成立前的“混戰紀元”。
盡管歷史很差，黛絲仍對這個存於諸多史詩傳說的年代如雷貫耳。
這裏有被傳頌千年的英雄故事，傾國美人。
這裏也有連綿不斷的戰火紛飛，血流成河。
憑借黛絲有限的記憶，她推斷自己正處於‘混戰紀元’第256年，聯盟正式宣告成立的100多年前。她所在的星球，隸屬莫提斯帝國，是尚存的53個國家之一。
莫提斯帝國貴族與平民生活水平嚴重失衡，出現了內圈星群與外圈星群的劃分。內圈環境優美，花園綠地，歌舞升平。居住在這裏的往往是世襲的貴族，異能者，富得流油的資本家或是戰功顯赫的軍官；外圈烏煙瘴氣，危樓遍地，龍魚混雜。居民皆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逃犯，傭兵等三教九流。
內圈人可自由進出外圈，但從外圈進入內圈卻需由宮廷頒發的“入圈證”。因為這個特殊的規定，那些光鮮亮麗的內圈居民常肆無忌憚地來外圈找樂子。
說找樂子還是太委婉了。
內圈人完全把外圈人當畜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半年前，小酒館的老板娘被軍官醉醺醺地架走，兩星期後被扔進軍妓營；上周，鄰居麗莎被謝頂老貴族帶走。她丈夫沖去救她，當場被異能捅了對穿；而就在昨天，隔壁的老夫婦收到兒子戰死沙場的噩耗......
在毫無規則、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就連老實溫和的木匠，每晚都枕著斧頭入睡。
不過外圈也分區域。黛絲所住的街區比較安穩，周圍居民也都是貧窮的普通人。可往山麓哪兒走，路上就會多出或游魂般飄蕩或奄奄一息的乞者。每個陰影處總透出陰冷的視線，令人不自覺加快步伐。
山腳下是貧民窟唯一的娛樂地帶。
一旦夜幕降臨，霓虹燈依次從街頭亮起，將燈牌下衣著暴露、搔首弄姿的男男女女照得愈發艷麗。若跟他們進了館子，便會看到三五作堆的兇悍傭兵。他們指間繚繞的煙霧與肉食熱氣糾纏，熏得館子烏煙瘴氣。
傭兵們喝高後喜歡砸桌砸碗，就地廝殺。這時老板雇的的紋身壯漢便會登場，一手一個不留情面地扔到街上，留下一句“下次光臨”。傭兵們狼狽地趴著，迎接蹲在街角，叼著劣質煙的癮君子們放肆的嘲笑。大笑聲中，纖細的黑影掠過，順走傭兵腰帶上的麂皮錢包，引傭兵憤怒大吼。他踉蹌起身，追著黑影，越過幾個被霓虹燈點綴的街區，消失在光的盡頭。
黛絲誤闖過一次後，就再不敢靠近那裏。可聽索蘭迦說，這還僅僅是層皮毛。
此刻，她不禁捶了錘自己因久坐而酸痛的小腰，托著腮，又一次向街道盡頭望去。
她已從微熱的上午一直等到涼爽的黃昏。
三個恒星尚且懸在地平線上未落下，天邊的雲朵被暈染成胭脂似的紅。
火燒雲，她想。
雲層下，街道的盡頭，隱隱出現了一前一後兩個人影。
黛絲一怔，從小凳子上躍起，向那兩人飛奔而去。
她如同歸來的燕子般一頭紮進打頭人厚實的懷裏，並且親昵地蹭了蹭。
木匠咧著嘴抱住女兒，望著她左臉頰上可愛的小酒窩，開玩笑：“半個月沒見，爸爸都快抱不住你了。”
聽到這話，黛絲佯裝生氣地從木匠懷裏掙脫出來，鼓起腮幫，道：“爸爸瞎說！不喜歡爸爸了！”
她改投入木匠身後的人懷裏。
撲鼻而來的淡淡青草味包圍了黛絲。片刻後，她感到對方溫熱的掌落在頭頂，輕扶了幾下。
黛絲擡頭，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張熟悉的俊臉。
索蘭迦年底就十七了，已長成一位身長玉立的俊美少年。
因為俯視的關系，他有些淩亂的棕發掃在臉上，望著她的湛藍的眸中有柔和的情緒一閃而過。
也只有在母親和黛絲面前，他才會偶爾露出這樣的神情。
在外人眼裏，他向來是個陰沈又囂張的臭小子，同他對話的人，總能感到他結束交談的迫切，或是他不屑掩飾的鄙夷。更氣人的是，他對漂亮姑娘又是另一副面孔，時常勾得周邊的少女們蠢蠢欲動。
這直接導致他一個同性好友也沒有。不過黛絲覺得，索蘭迦對此全不在意。
見他今天心情不錯，黛絲立刻抓緊機會，沖他甜甜地叫了聲“哥哥！”。這顯然取悅了少年。他將黛絲一把托起，讓她穩穩地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黛絲見勢頭大好，準備關心一下他們倆這半個月的狩獵情況，就見索蘭迦漂亮的眸子轉來盯住她，語氣涼涼地開口：
“作業又沒寫完？”
黛絲即將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全都卡在了喉嚨眼。
見她頓住的小模樣，索蘭迦冷笑，繼續拷問：“全沒做？”
黛絲垂首，低聲下氣地答：“做了。背了單詞。”
“背了幾個？”
“20個......”
“我給你布置了幾個？”
“300個。”
“這半個月過去，你就背了一天的量？”
黛絲不敢直視他，低著頭不說話。她有時候是真有點怕他。
向來溫厚的木匠看不下去了，張口道：“索蘭迦，黛絲還小又是女孩子，正是喜歡玩的年紀。你不要對她這麽嚴格。”
索蘭迦冷冷回他：“性別和年齡都不是偷懶的理由。我五歲就會讀寫所有單詞了。這就是為什麽我現在能在區長那寫信賺錢，而你還在砍木頭”
木匠也不說話了。
黛絲偷偷瞟他一眼，覺得索蘭迦又說過分了。這幾年他對木匠不再那麽咄咄逼人，但兩人關系還是不冷不熱。
可她不敢反駁索蘭迦。盡管名義上的父母是木匠與瑪麗蓮，可瑪麗蓮向來不管事，木匠又一副順其自然的慈父臉孔，這些年教導她的都是索蘭迦。
尤其是繼索蘭迦意識到早教重要性後，他破天荒地拜訪了鄰居金妮，帶回一堆早教書籍。潛心研讀半個月後，他通知黛絲，她明天起得開始學習了。
黛絲頓時感到晴天霹靂。上輩子她最討厭讀書，如果不是為了贏得父兄的關註，她絕不會花丁點功夫在上面。
她覺得十分委屈。同齡的小孩每天在小花園裏撒歡，在泥潭裏打滾，在樹上掏鳥蛋。掏到小鳥兒還可以帶回家養著。她呢，每天被關在家裏背單詞做數學題，下午紮馬步練防身術。等完成了今天的任務才能出門！這些也就算了，可根據索蘭迦的計劃，下個月底開始她還得學拉小提琴！
小提琴！
這種只有在內圈貴族中才吃得開的東西，她一個貨真價實的外圈窮小孩為什麽要學？他有問過她意見嗎？他真的關心她嗎？還是將他的想法強加在她身上？
虧她今天還在家門口幹坐了一整天等他！真是狼心狗肺！
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他們一踏進家門，黛絲就從索蘭迦身上跳下來，扭頭將自己臉朝裏埋進了沙發。
收拾好獵物的索蘭迦回了房間，一眼瞧見在沙發上躺屍的小姑娘。
索蘭迦挑起眉。
每次都是這樣。一生氣就把自己埋起來，也不怕悶壞了。
可他眼尖地發現，小姑娘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哭了？
索蘭迦納悶地皺起眉，他今天沒說什麽啊？
他走過去，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搭住她肩膀：
“小淚包，怎麽了？”
聽到這熟悉又討厭的稱呼，黛絲氣得一把拂掉他的手，捏著嗓子客氣地問：
“您找誰？”
索蘭迦又好氣又好笑。
他想了想，湊到她耳邊，難得放低聲音：
“黛絲，別生氣了。我都沒怪你不做作業，你怎麽先氣上了。”
黛絲悶聲悶氣地回答：“你管得太寬，我不想學小提琴。”
索蘭迦恍然，小狐貍原來是在這兒等他呢。
他果斷起身，斬釘截鐵：“這不可能。”
“為什麽！”黛絲氣得從沙發裏蹦起來，指著他鼻子罵，“暴君！混蛋！你從來沒問過我的意見！我不喜歡小提琴！再說我們窮人家學琴也沒用，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索蘭迦的眼神冷下來。他直視黛絲紅通通的眼，冷冷道：“黛絲，跟你講過很多遍。讓你學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那都是你覺得的好。不是真的對我好。”
“我比你大十歲。我當然知道什麽對你好。”
黛絲冷笑一聲：“爸爸比你大幾十歲，他都讓我慢慢來呢！”
索蘭迦蹙眉，瞇眼喊：“黛絲！”
每當索蘭迦單獨喊她大名的時候，就說明他真的生氣了。黛絲下意識地往後縮脖子，卻撅著嘴沒有示弱。
正當這對兄妹吵得不可開交之際，瑪麗蓮輕飄飄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她一手一個按住兩個人的肩，溫柔地說：
“晚飯好了，都去洗手吃飯！”
於是兄妹倆暫時熄火，乖乖地洗手上桌。
只見瑪麗蓮用小勺子敲了敲金屬茶杯，喜氣洋洋地宣布：“各位！為了紀念庫克和索蘭迦斬收數只猛獸凱旋而歸，我親自下廚做了晚飯。兩位壯丁不要客氣，今天要多吃點哦。”
木匠滿臉紅光地舉起啤酒瓶與她碰杯，道：“謝謝老婆，你辛苦了。”
瑪麗蓮平時不做飯，廚藝卻很好。
可她愛做繁覆菜式，只重要時節才會下廚。
今天有索蘭迦愛吃的燒鵝與木匠最愛的芝士拔絲地瓜。瑪麗蓮熱情地透露：
“拔絲地瓜是黛絲幫我一起做的哦。大家都嘗嘗。”
木匠夾起一塊塞進嘴裏，舉起大拇指誇道：“真好吃！”
索蘭迦冷冷哼了聲，沒動筷子。
瑪麗蓮問：“兄妹倆又吵架了？”
黛絲和索蘭迦悶頭吃飯不說話。
木匠小聲提示：“好像是為了學習小提琴的事。”
索蘭迦瞪他眼，解釋道：“淚包偷懶，不想學琴。”
“我沒有！”黛絲委屈地摔叉子，“哥哥永遠覺得我在偷懶！但我覺得小提琴沒用才不想學！”
瑪麗蓮道：“黛絲，把叉子撿回去，淑女不能這樣！”
她又轉頭對索蘭迦說：“索蘭迦，妹妹不想學就算了嘛，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對自己要求高。”
正彎腰撿叉子的黛絲身子一滑。
又是這熟悉的萬箭穿心的感覺。有時候瑪麗蓮一句話，比索蘭迦一百句循循善誘更戳心。
接下來，兄妹倆都沈默地用完了飯。
洗完碗後，索蘭迦窩在他的沙發床上，專心致志地用小銼刀削一截短木。那兇狠的模樣，放佛那根木頭是與他吵架的黛絲。
幼不幼稚？黛絲沒好氣地想。
她抱著娃娃縮在木匠做的小木床上，冷冷望著索蘭迦。
十分鐘後，天際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是一道驚雷。片刻後，愈發密集的雨滴擊打在屋頂上。
黛絲瑟縮了一下。
這貧民星向來炎熱幹燥，可秋季卻會下雷雨。與別的星球上只持續一時半刻的雷雨不同，這兒的會下整整一夜。
若雨勢過大，缺乏排水系統的貧民窟第二天便成為一片澤國，需要劃船才能出行。許多吃飽撐著的內圈貴族為了看這景色，會特意來此住上幾天。
黛絲向來討厭這鬼天氣。
——她怕打雷。
黛絲抱著小被子瑟瑟發抖許久。在又一聲驚雷響過後，她決絕地跳下床，鉆進了索蘭迦的被窩。
索蘭迦已經熄了燈，在滴答雨聲中合上了眼，但突如其來的小炮彈毫不留情地將他撞醒。
他捂著肚子，猛坐起來，望著被子裏鼓起的一小團，沒好氣地叫：
“小鬼頭，你幹什麽！”
被子裏的一團沒有回答，只在越來越密集的雷聲中不斷發抖。
索蘭迦恍然。
他不客氣地將黛絲從被子裏巴拉出來，壞笑著說：
“剛才還有人十分有骨氣地同我吵架呢？不會是閣下您吧？”
黛絲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抖了一下，慘兮兮地望著他：
“哥哥，我錯了......”
看著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模樣，索蘭迦也不好再揪著下午的事不放。
他豪氣雲天地拍拍枕頭，大肚地讓了一半地方給黛絲。
黛絲在黑暗中快樂地咧開嘴躺下，立刻開始得寸進尺：
“哥哥，給我講個故事吧。”
犯困的索蘭迦不耐煩地喊：“要麽睡覺，要麽滾回自己的床。”
黛絲抱住他的一條啊手臂，不停地搖啊搖，求道：
“你給我講一個嘛，就一個！”
看小丫頭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索蘭迦只得暫時放棄入睡，郁郁地問：
“要聽什麽？”
“你講給我聽啊。我知道要聽什麽為什麽還要你講？”黛絲奇道。
這話說得他無法反駁。
索蘭迦扶額，認命地起身，點了盞小燈，翻出以前的故事書。坐回床上。
他翻開第一頁，不帶感情地開始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的貧民窟女孩。她愛上了莫提斯最英俊的金發王子。她的願望被女巫聽到。女巫將她送入了王子的寢宮......”
索蘭迦讀不下去了。
他將書扔在地上，罵：“什麽破爛玩意兒！這東西能給小孩看？”
黛絲撅嘴：“你繼續讀啊，我覺得還挺有趣的。”
“有趣就不對了。”索蘭迦嚴肅地指出：“你的目的是睡覺。不是變得越來越興奮。”
黛絲委屈地癟嘴。
索蘭迦：“這樣，哥哥給你現場編一個。”
“從前，有一個貧民窟男孩。”
“恩。”
“他身強體壯，是附近街區最厲害的孩子。”
“恩。”
“有一天，他發現了一個寶物。寶物使他擁有非常強大的異能。”
“......恩”
“男孩勤加練習，終於被一個貴族看中。貴族將他帶去了內圈。他在內圈叱咤風雲，很快結識了一位漂亮的貴族小姐。”
“......”
“在貴族小姐的幫助下，男孩在內圈更如魚得水......”
“......”
索蘭迦絞盡腦汁地編故事，低頭一瞧，發現黛絲已經沈沈睡去。
他楞了下，笑出聲來，將小姑娘抱回了她的小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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