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記憶斑駁了。

在這浩瀚星域的偏遠地區，三顆恒星光輝的盡頭，她已飄浮太久。

冰雪荒星的行星環上，曾互相撞擊的巨石散成碎石，在極端的低溫中凝結成冰雪衛星。

——億萬年來，這裏都是無人區。

似乎從記憶的起點，她就站在這幽暗的巨艦裏。

沒有光的空間裏，看不見的塵埃堆積在她與千萬同類身上。任何正常人類在此呆上一個月，都會因寂寞的侵蝕而發瘋。

但對她來說，時間的流逝無關痛癢。

她們存在的全部意義，是忠誠地、無限期地等候一道道光年外的指令。

其實她從未見過指令的發出者。

可每當腦中的聲音響起，她便成了提線木偶，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自發動起來。

要去哪兒？去過哪兒？她記不清了。

只有胸前數道觸目驚心的劃痕清晰記錄著，那些紛亂暴虐的過往。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飄浮至時間盡頭時，一個男人出現在萬年緊閉的倉門口。

他的視線仿佛有磁石指引，徑直地落在她身上。

看見她後，男人飛快地越過她的同類們，喘著粗氣，停在她面前。

他不年輕了。

他的雙鬢沾染上白絲，眼角也浮現細紋。可皺紋沒有弱化他淩厲好看的眉眼，久居上位的氣勢與孤寒令人生畏。

可見到她後，男人周身的氣息瞬間軟化。他眼中翻湧起她看不懂的濃郁悲愴，與幾絲失而覆得的喜悅。

她聽見他低低地，嘶啞地喊：

“黛絲——”

九夜猛地從床上坐起。

窗外是她熟悉的景色而非闃無人聲的行星環。高挺的樺樹隨風沙沙抖動，鳥兒揮翅落在枝丫上，發出悅耳嘶鳴。一只趴在窗沿處的灰貓縮了瞳孔望過來，好像在說，‘你又做噩夢了？’

見自己在熟悉的母星家中，九夜松了口氣。

她知道夢中人是誰。

——索蘭迦·莫德裏克。

星際聯盟所有版本的歷史課本，都始於此人。

史書記載，他終結了長達三百多年的‘混戰紀元’，創立了和平穩定的星際聯盟。

聯盟建立兩千年來，這個名字不因時間的流逝，肉身的腐朽而被遺忘。他化為不朽的意識，游蕩在聯盟上方，亙古不變。

九夜垂下眼。

可那有什麽用？他早魂歸星河，不在這世上了。

她沈甸甸的思念，被無法逆流的時間攔截，抵達不了他所在的年代。

灰貓陡然從窗沿跳下，輕盈地落在地上。它用柔軟的肉墊扒拉兩下門，回頭定定望著九夜。

九夜微楞，下床替它開門。

腳掌落在微涼地面上時，她恍然想起，自己很久都沒走過路了。

她以略微生硬的姿勢走到門邊，替灰貓開了門。貓兒如一溜灰煙，靈巧地竄了出去。

門外隱約傳來男人刻意壓低的聲音。

“知道了......處理完家事......回去。”

“周一......外星生物......報告。”

她側耳聽了會兒，確定是她大哥在打通訊。

九夜是個幸運的人。

她出生在聯盟第三星域的世家，從小覺醒了稀有異能，深受家族長老的寵愛，甚至養成有些驕縱的性格。

硬要雞蛋裏挑骨頭的話，就是她與父兄的冷淡關系不如人意。她曾為了吸引關註而刻意搗亂，可對方永遠不屑一顧。前往珈藍星讀書前，她獨居在母星偌大的祖宅裏，生活中會移動的只有灰貓與五花八門的高級AI。

倒是她遭遇空難後，大哥和父親突然想起了她這個人。

走廊裏逐漸響起一陣腳步聲。

“令妹最近如何？”這聲音有些耳熟。

“老樣子。她似乎堅信著一切真實發生過。”是大哥略顯疲憊的聲音。

“是這樣，妄想癥患者總是對此深信不疑。”

九夜凝神聽了片刻，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跑回床上坐好，順手理了理被褥上的皺褶。

不多時，臥房門被扣響。一位拎著小皮箱、腳蹬光亮皮鞋、留著兩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九夜小姐。午安。”他綻出一個得體的職業微笑。

“午安。”九夜也沖他笑。

自她遭遇空難後，父兄雙雙認定她患上了妄想癥。眼前人就是大哥請來的心理咨詢師德瑞克，據說擅長醫治精神性疾病。

“您又來治療我了？”九夜語氣不善。

“不不不，只是來聽您講故事的。”德瑞克搖搖頭，笑容加深。

九夜不與他多爭論。

“上次講到哪兒了？索蘭迦當了皇帝？還是......”

德瑞克按下耳後的芯片，調出上周的記錄。他快速瀏覽一番，確鑿地說：

“您說您穿回2000多年前，也就星際聯盟建立前的‘混戰紀元’，與聯盟創立者索蘭迦閣下成為戀人，但並未提到任何細節。”

九夜微微頷首。俄而，她沖他一笑：

“您想從頭聽起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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