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6章

關燈
江硯說要搬出去,是一時沖動,他傷心之下情緒極度不穩定,暫時不想再見到陳簡。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如果再果斷一點應該直接分開,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陳簡不需要他做犧牲,他也該放自己一條生路,以後各走各路,誰都好過。

可惜太喜歡一個人時放手總是不容易,就算很痛苦,那麽喜歡他,怎麽舍得讓自己從今以後的生命裏再也沒有他的存在?

江硯收拾好隨身物品,當天就搬了,他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麽辦,想先冷靜下來再做進一步決定。陳簡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對他的謊話耿耿於懷,沈著臉,送他到門口。

這時天已經黑了,黃昏的最後一抹色彩消失在地平線盡頭,與夜幕相攜而來的還有北風,那風裏夾著零星的雪花,撲面打在身上,江硯提著小旅行箱的手被凍得縮了縮,卻沒有放下,只壓低了拉桿,手指蜷回袖子裏,回頭對陳簡說:“我先走了。”

陳簡站在門庭的臺階上,沈默地看著他,眼神還是很難懂,江硯隱約感覺陳簡生氣了,氣什麽呢?他很介意他搬不搬走嗎?

這個想法一冒頭,江硯忽然發現陳簡神情黯淡,那樣子似乎是有點受傷的,像是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他拋下了……怎麽可能,錯覺吧?

江硯忍住鼻酸,告誡自己應該有自知之明,不要想太多。他擡手揉了揉凍紅的耳朵,勉強笑了一下,說話時呵出一團白霧,在冷風裏很快散了,他對陳簡說:“太冷了,你進去吧。”

說完不管陳簡什麽反應,拖起箱子,立刻轉身往外走。

他步子邁得大,走得快,旅行箱的軲轆在地面上發出急促滾動的聲音,有點刺耳。陳簡本想叫他的,話到嘴邊不想開口,心裏那股火氣也散了,人都走了,還跟誰發脾氣?

陳簡回到房裏,發了會呆,給謝霖打電話,接通了後,沒有心情客套,直接問江硯最近的工作安排,問完得到了自己早就猜到的答案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顯然江硯是在說謊,他不知道為什麽還要找人確認一遍,多此一舉。

陳簡感到心煩,越來越覺得無法將失控的生活拉回正軌,日覆一日沒有一丁點值得開心的事,看什麽都不順眼,到處一團糟,簡直身心俱疲。

他進浴室洗了個澡,一個人在家不想準備晚飯了,不高興做,也沒胃口吃。從浴室出來之後,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剛剛七點鐘,還早。

有個未接電話,是趙林鈞打來的。陳簡覺得八成是叫他出去喝酒,回撥一問,果然,趙林鈞說給他堂哥過生日的那些人還沒散,換了個地方,可能要通宵開趴,問他來不來。

陳簡一聽就皺眉,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只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拒絕。他對趙林鈞說,“找幾個人打牌。”趙林鈞說好,報了地址,叫他先過來再說。

陳簡擦幹了頭發,換好衣服,拿起車鑰匙出門了。

快過年了,車子行駛在街道上能充分感受到新春的氣氛,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紅火裏,處處張燈結彩,連街角沒被清掃幹凈的積雪都沾上了一絲熱氣。

陳簡開得慢,等紅燈時,無意間往車窗外看了一眼,發現路邊有一家甜品店很眼熟,似乎來過,他在這裏給江硯買過蛋糕。——什麽時候的事?好像挺久了。

他不想往這方面想,收回視線,給自己放了首歌,一路開到目的地。

那是一家私人會所,外表裝修低調,內裏別有洞天。陳簡由服務生引路進到一個房間裏,一進門就看見趙林鈞對他招手,他走近了幾步,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格外強烈,一直盯著自己。

陳簡皺了皺眉,循著感覺看過去,意外地看見了康喬。

也不算特別意外,畢竟康喬是趙文哲的朋友,只不過他來之前完全沒想起這回事,此時此刻突然見到了有點影響心情。陳簡面上不露聲色,走到趙林鈞那邊,與在場的熟人一一打過招呼,尤其趙文哲,這個人和趙林鈞一樣,油得很,交際場上八面玲瓏,拉著陳簡廢話一套一套的。

陳簡對這些一向反感,看在趙林鈞的面子上笑了笑,應幾聲。然後說到打牌,趙文哲突然朝旁邊喊了一聲,叫康喬過來。陳簡一楞,聽趙文哲對康喬說:“你不是想玩嗎?正好陳總也要玩,一起一起。”

康喬靦腆地笑了一下,假意推辭,說不敢和陳先生玩,怕輸不起。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陳簡,敏銳一些的,立刻就能看出那眼神很不普通。

趙林鈞當然看得出來,但是卻想不到康喬和陳簡私下會有聯系,單純以為他對陳簡有想法,出於看熱鬧的心態,在旁邊添油加醋,說什麽沒關系放心玩,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哥的。

他這麽一講,趙文哲沒意見,陳簡也不好反應太大,便又叫了個熟人,加上趙林鈞和康喬,湊夠四個開了一桌。

打牌也是一門學問,認真玩起來有點上癮。陳簡的手氣依然很紅,他這輩子的好運氣可能都用在麻將桌上了,與其他方面一比較,簡直令人唏噓。

一開始他嫌康喬有點煩,打過一輪之後也就無所謂了,不管牌搭子是誰,他自己玩得投入,對其他人的要求只有一個:會輸就行。

就這麽打了半宿,由於陳簡不怎麽說話,聊天的氛圍並不好,要是誰想趁機說些有的沒的,更是沒機會。

終於,趙林鈞輸夠了不想玩了,牌局散掉,回隔壁一看,趙文哲那邊氣氛正酣,男男女女三三兩兩,有的談笑碰杯,有的親熱過頭,都快滾到地毯上現場表演了。

趙林鈞在兩個女人中間找到他哥,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陳簡沒跟過去,遠遠地看著,倚在墻邊給自己點了根煙。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十二點鐘,又是新的一天。陳簡不需要看日歷也記得清楚,三天後是江硯的生日,過完生日再有兩天就過年了。

度過了三百多個“新的一天”,終於要迎來“新的一年”,可惜他的心裏依然蓋著一層陳舊的灰,辭舊迎新是一件難事。

想到這些,打牌時暫時忘掉的煩惱重新湧上心頭,將他的心情再一次拖入谷底。陳簡不明白,江硯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候搬走,不回來過生日了麽,不過年了麽?

說到底,他想不通江硯為什麽要搬,編那麽拙劣的借口騙他,圖什麽呢?如果想結束這段關系直說不行麽,他又不會攔著他不準他走,何必撒謊?

陳簡用力地抽了口煙,忽然覺得包廂裏氣息窒悶,想出去散口氣。他走到門邊,手按上門把手,剛一拉開,迎面撞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康喬,陳簡輕輕皺了下眉,徑直往外走,不料康喬突然抓了他一把:“陳總。”

“……”

上次陳簡叫鄭成都處理了康喬的事,據鄭秘書回話,康喬不拿他的錢,也同意了不再糾纏他。他以為事情到此為止,現在又想幹什麽?

“有事麽?”陳簡心裏不耐煩,口吻保持著客氣。

然而某些時候越客氣越傷人,那代表對方在他心裏沒有任何特別,不影響他在“不熟的人”面前保持良好的教養。康喬低下頭,語氣喏喏:“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沒什麽好說的。”陳簡比康喬高,門口只有這麽大一點地方,由於站得近,壓迫感格外強烈,他說,“該說的話我上次已經說過了,如果你還有其他想法,留著自己想就行,不用對我說。”

康喬脊背一僵:“我沒有其他的想法了。”

陳簡點了點頭:“那就好。”

“……”

康喬輕輕吸了口氣,聞到陳簡大衣上很淡的煙草味和男士香水的味道,他呆了一下,仿佛被那味道迷惑了,心跳得極快,顫聲說:“那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陳簡語塞,真是怎麽都講不通,他難得心平氣和地說,“不可以。”

意外的是,他說完康喬並沒有再糾纏,只應了一聲,主動走開了。那模樣似乎十分低落,陳簡弄不懂這個人是心機太深還是太蠢,大概年紀小,心智不健全,說話做事不過腦子,太想當然了。

陳簡出去抽了幾根煙,一直沒回去。後來趙林鈞過來找他,說人差不多散了,剩下幾個不回家的一起吃點東西。恰好陳簡晚上沒吃飯,這時也有點餓了,可惜在這種場合要想單純吃頓飯比較困難,總要喝酒。

陳簡酒量還行,不算特別好。他平時應酬不多,通常能打發的都打發了,打發不掉的叫手下的人去應付,真正分量重的才親自到場,然而也不需要喝太多。

今天與往常不同,今天陳簡心情不好,一桌酒菜擺在面前,趙文哲挨著他坐,給他倒酒,他沒有推辭。一杯白的下肚,那股又辣又烈的感覺從胃裏蒸騰,蒸得他頭暈目眩,上癮似的,喝完自己主動開了一瓶,把空杯續滿了。

陳簡不想承認自己借酒澆愁,可被酒精麻痹的感覺的確很好。他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喝醉的,等意識到時,眼前的世界已經開始打晃,變得有點模糊了。

陳簡按了按太陽穴,理智說不要再喝下去,可那點殘存的理智壓不住自暴自棄的快感,他又倒了一杯,喝水似的,一下幹了。趙林鈞看得目瞪口呆,把他手邊的酒瓶拿走,換了一瓶礦泉水。

陳簡反應不過來,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往杯子裏倒,倒滿之後,又是一口幹了,然後,喝到嘴裏才覺得不對勁,茫然地擡頭看了趙林鈞一眼,還皺了下眉,仿佛在質問,那樣子和他平時嚴肅正經的模樣簡直沒差。

“……”

趙林鈞哭笑不得,擔心他再這麽喝下去會失態,那就太有損陳總在旁人眼裏偉大光輝的形象了。於是跟他哥打了聲招呼,說送陳簡回家,先走一步。

趙文哲也喝了不少,說話時口齒不利索,好在腦子還清醒,提醒他找個人開車,別酒駕。趙林鈞點了點頭,眼睛往桌上一掃,還沒開口,康喬主動說:“我送你們吧,我沒沾酒。”

趙林鈞不反對,陳簡現在認人都困難,也管不了這麽多。他們三個一起出門,沒走幾步,陳簡暈得厲害,扶著趙林鈞才不至於撞墻,可手上抓得穩,腳底下卻在飄,磕磕絆絆走到停車的地方,被冷風一吹,那股暈眩的感覺就變成了頭痛、惡心,難受得不行。

趙林鈞打開車門,康喬幫忙扶陳簡,他的手剛伸過來,陳簡突然擡頭,一把抓住他,沈聲道:“你不是走了嗎?”

康喬一楞,陳簡手上用力,死死扣住他的手腕,那臉色蒼白中透出一股強撐的氣勢,說道:“你走了還回來幹什麽,走啊,別回來行麽,以後再也別回來了。”

“……”

康喬接不上腔,楞楞地站在那兒,表情有點尷尬。趙林鈞看出陳簡這是腦子不清楚,認錯人了,他示意康喬讓開,把陳簡塞進車裏按在後座上,自己往旁邊一坐:“怎麽了陳總,又吵架了?你們兩個到底怎麽回事?”

車門關上,康喬去前邊開車,陳簡不回答這個問題,左看看右看看,沒找到人,轉頭問趙林鈞,“江硯呢,哪兒去了?”他身上那股氣勢沒有了,眼神有點呆,嗓音低啞,聽上去十分憔悴。

這樣子太罕見,趙林鈞嘖了一聲:“不是你讓人家走的嗎?”

“……”

陳簡頓時不吭聲了,一路上再沒說過一句話,安靜得出奇,趙林鈞不知道他到底清沒清醒。

倒是康喬,仗著當事人喝醉了,一邊開車一邊旁敲側擊地打探,東一句西一句,問陳簡和江硯怎麽回事。趙林鈞早就看出他懷著什麽心思,聽了這問話完全不意外,只回一句“不了解”,事實上的確不了解,就算想說也沒法說太多。

半個小時左右,車開到陳簡家門口。這時淩晨三點多,正是黎明前又冷又黑的一段時間,趙林鈞秉承著送佛送到西的原則,把陳簡扶上樓,安頓在臥室裏,然後才和康喬一起離開。

這個過程中陳簡基本沒有意識,沾到枕頭就睡著了。他的大衣和鞋被趙林鈞脫了下來,其他還穿著,這麽睡並不舒服,加上頭痛和反覆的噩夢,很快把自己折騰醒了。

天還沒亮。

陳簡睜開眼睛,腦筋還是不清醒的,想不起剛才發生了什麽。大概過了五六分鐘,他從床上坐起來,摸黑去找自己的手機,在床頭找到了。

沒有新消息,陳簡盯著鎖屏看了一會,那是江硯的照片,不是他自己設置的,有一天親熱過後,江硯心血來潮,說好奇他手機的壁紙是什麽。陳簡這種無趣的人壁紙從來只用系統默認,沒興趣換。江硯便自作主張幫他換了,全都換成自己的照片,陳簡沒覺得哪裏不好,一直這麽用。

用了很久,習慣成自然,但習慣其實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建立時不知不覺,悄悄滲透進日常的每一個細節裏,坍塌時天崩地裂,急速且不可逆轉,不僅傷筋動骨,連繼續生活下去的信念都受到打擊,似乎很難再從其他地方獲得喜悅了。

陳簡並非沒有過類似的經歷,可說起來是類似,實則完全不同,每當感到痛苦時,他才能品味到愛情究竟是什麽滋味。也許因為這幾天江硯的確不對勁,主動掛電話不說,打過去又不接,而且不回微信,閑暇時間也不再經常“騷擾”他,今天又莫名搬走,種種反常的行為讓他心裏從沒消失過的懷疑進一步演變成了心慌。

但也沒有慌太久,那股情緒很快冷卻了,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

陳簡想,或許一直等待的那一天終於到了,以後不必再猜疑江硯的熱情什麽時候結束,問題有了答案。

——除此之外還會有別的原因麽?

陳簡想不出來。

畢竟江硯不是容易受外物影響的人,他的痛點似乎只有一個——他的音樂事業,能讓他不開心的事情想也知道,大概是新專輯反響不好?又被罵江郎才盡了?或者其他的什麽?……陳簡絞盡腦汁,找不出一個說得通的解釋。他今晚醉得厲害,心情格外不冷靜,甚至冒出一個最差最差的念頭——

是因為新專輯發布了,裏面十首歌的靈感都來源於他,江硯寫了太多,寫夠了,以後他身上再也沒有值得挖掘的價值了?

陳簡想過可能會有這一天,一直在為這一天做準備,可事到臨頭,當懸在頭頂的刀終於落下時,他心裏根本沒有預想中的解脫,反而悶得慌,悶得喘不過氣,甚至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

他是不敢傷心的,生不起氣,傷不起心,否則等於為自己本就不光彩的人生又添上了失敗的一筆,可這麽自欺欺人,連忠於本心都做不到,又算什麽?

陳簡呆了片刻,在手機裏無目的地胡亂翻了一遍,日歷再次提醒他,江硯的生日快到了,馬上過年了。過年是什麽感覺?他的印象停留在許多年前,和外婆一起生活的時候。後來回了B市,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包括結婚之後,每年的重大節日依然不能單獨過,要回老宅。

逢年過節,老宅裏的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處,有管家,有廚師,什麽都不用操心,連給小輩們的紅包都是管家幫忙準備好的。以前陳簡對這些沒有任何不滿意,反正是應付,越省事越好。

後來總是這樣,就習慣了不上心,今年他還是和往年一樣,自己家裏什麽都沒準備,也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麽,本來可以和江硯好好討論一下的,現在看來,江硯八成不回來了。

陳簡恍惚間意識到這個事實,眼神有點發怔。

江硯真的不回來了嗎?

以後都不回來了,他們之間到此結束,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他又變成了孤身一人,是這個意思麽?

“……”

陳簡心中驚痛,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絕望心情攫住了他,時光仿佛一瞬間倒流回十幾年前,他死死攥著手機,和當年那個想跟家裏尋求聯系的男孩一樣,希望自己仍是被愛著的,不會被拋下不管,可當年他有打電話爭取的勇氣,現在卻一動也不敢動——

到底在怕什麽呢?都已經這麽痛苦了,自己跟自己粉飾太平,有什麽意義?陳簡手指顫抖著點開屏幕上的“電話”,動作頓了幾秒,返回,換到微信,找江硯的頭像。

借著酒意,他感覺自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當年在風雪夜裏拼命奔跑的那個男孩把滿腔的勇氣分給了他一點點,不多,足以支撐他像個正常人一樣能夠主動去接觸保護殼以外的世界。

他在微信裏打字:“你為什麽搬走,以後不回來了麽?”

還沒發送,猶豫了下,刪掉重寫:“生日回來過嗎?想要什麽禮物,我送你。”

陳簡艱難地發了過去,兩只手都僵了。他等了一會,沒有回覆,這個時間江硯應該在睡覺,沒看見是正常的,他也該休息了,明天還有工作,宿醉的感覺一定不好受。

陳簡心裏這麽想著,卻遲遲放不下手機。

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通知欄依舊安靜,始終沒人給他回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