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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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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離除夕夜還有一周。

葬禮舉行到末尾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穿著黑色衣服的人漸漸走了,停在石階下的車也漸漸少去了。他們還站在高高的石階上看著來時的路,直到最後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段清遠這才真正慎重起來,只有在這種時候對方才可能會出現。

至於他到底會不會冒險出來送她一程,段清遠卻沒有把握了。他把消息放出去,就是為了讓這個人看到而已。

段清遠讓其他人都離開,偌大的墓場最後只剩下他和簡小環兩個人。其實本來簡小環不應該站在這裏的,但她執意如此,雖然後來她後悔了。

雪越下越大,這座城市冬季本來就多雪,下雪實在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但在這個時候下著,倒想是完全為了應景。一大團一大團的雪飄落下來就像一團團灰色的棉絮,往空中望去一點都不潔白,但落在地上就顯得冰清玉潔了。

簡小環撐了一把傘,就在她以為等待沒有盡頭的時候,石階下終於出現了一道身影。那一刻她竟有江湖中武林高手赴約而來的激動,就好像這裏即將開展一場華山論劍,巔峰對決那般,時隔十幾年的仇恨,姍姍來遲的仇人。

對方一身黑色大衣,腳上也是黑色的靴子。衣領高高豎起遮住了下半張臉,而頭發有些花白,也許是走了太多的路,雪花積滿了發間。他走得很慢,是的,他手裏還握著一把拐杖,背微微弓起,隨著他的走近,簡小環知道自己想錯了。如果對方是一個年富力強的大漢,那麽接下來的對決才好看,偏偏,對方是一個行將入土的老漢,如果段清遠出手,未免是在以強欺弱。

她轉向身旁一動不動的男人,“是他嗎?”段清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他的手已經放在衣袋裏,紋絲不動。

老人爬上石階,走得顫顫巍巍,等他完全站在他們面前,簡小環才看清楚這個人,他的老超乎簡小環的意料,他站在雪地上完全就像是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骷髏,很瘦,臉上完全都是皺紋,只有那一雙眼睛是微亮的。他流下的眼淚不是落下的,還是橫流在臉龐皺紋褶皺裏。他停下來的時候,那些褶皺裏已經積滿了淚水,雪飄下來落在上面,漸漸結冰了。簡小環一直不明白老淚縱橫這個詞,她看到這個人之後,就完全明白了。

段清遠忽然僵硬住身體,他的手放松了下來從衣袋裏拿出來,他忘記了,這場葬禮還會引來另外一種人。

那就是愛她的人。他的母親不是孤零零活在世上的,她也被很多人愛著。段清遠沒有想到自己沒有引來仇人,卻引來了故人。

“顧伯伯,你來了。”他伸出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老人。他老得太快了,其實他連七十歲都還沒到,但現在看起來他就像九十歲老人一樣。老人渾濁的眼睛流連在段清遠臉上,他看了好久才認出他來,“你是,清遠,她的孩子?”

段清遠點點頭。

“我來看看她就走,”老人喘了一口氣,“有二十多年沒有見了,沒想到再見到就是在這裏。”他說得很感慨,他還不知道自己這個故人早已香消玉殞,他還以為她最近才去世的。他沒有呆多久,因為他的家人來接他了。是一個很兇悍的女人,她其實也不年輕了,但站在老人面前她實在是太年輕了,微胖,臉上的皺紋還很少,走起路來也比老人快多了,她跑到這裏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然後什麽話也沒有說幾乎就是架著他離開了。

“她是他的妻子。”等他們走遠了,段清遠這才向一頭霧水的簡小環解釋,“顧伯伯不喜歡她,他只喜歡我的媽媽。”上一輩的事情很覆雜很胡亂,其實段清遠自己也不太清楚,一切都要等那個人出現了。

“我想那個人不會來了,如果換作是我,要麽等半夜無人的時候再來,要麽等過幾天這裏沒有人守著的時候。下葬第一天就來太危險了。”簡小環說道,“他既然可以下手殺人,還隱忍這麽多年,不可能現在會這麽冒失地出現。”段清遠沒有反應,他只是望著前面被積雪覆蓋的小徑,過了一會,她才聽到他開口。

“他會來的。他不會允許她以這樣風光的形式入土為安的。”

他將她封入泥墻,不光光是為了銷毀證據,更重要的是,他要讓她永遠被禁錮著,永遠得不到自由。這個人,段清遠沒有見過他的面,但是他了解他就像了解一個認識了二十幾年的老朋友。

雪還在下,有時候細碎得仿佛快要停止,有時候又大如鵝毛。一直到夜晚四周漸漸陷入黑暗裏,風雪終於等來了夜歸人。

對方的腳步很輕,踏雪無痕的輕功高手恐怕也不過如此。他走得又輕又快,一直來到石階之上,石階上站著兩個人。他停了下來。

簡小環借著一點微弱的光芒看到面前出現的人竟然是個發福的中年人。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他了。下意識地,她抓住段清遠的手臂,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從她心底油然而生。

她果然不應該站在這裏陪著段清遠等人的。

段清遠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她不需要發問,段清遠就知道她要問什麽,他也什麽沒說,只是點點頭。

那個人似乎沒有想到他們會站在這裏等他。他頓住腳步,下一秒就是轉身逃跑。他轉得太急了,跌了一跤,然後像一個巨大雪球滾了下去。段清遠舒了一口氣,他總算來了。

而簡小環卻仿佛中魔了般,呆呆地怔在原地。她看著段清遠雙手擱在衣袋裏一步一步踏下石階,他依舊走得不緊不慢,每一個步伐都恰到好處地踩在積雪上,她看著那一排腳印,越走越遠,越走越深。

她咬住嘴唇,原來這是一個巨大的局。他連她也利用了。

簡小環沒有阻攔他,她雙膝跪地,直直地跪在雪地裏,然後看著底下發生的一切。

她聽到段清遠的聲音,波瀾不驚卻是靜水深流,她拿出一把打火機,啪嗒一聲,微弱的光芒照在雪地裏,那裏影影綽綽,明明只有兩個人,她卻覺得有很多人。段清遠從衣袋裏拿出自己被捂得溫熱的手,他的手指間夾著一把槍。

“你為什麽要來這裏?”他的槍已經指在了對方的額頭上。那個人從石階上滾下後就一動不動,似乎認命了。

“我需要真相。”段清遠又淡淡地說了一遍,“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他自然是來給尊貴的段夫人送行的。”聽過他說話的人永遠不會忘記他的聲音,這道聲音正如它的主人那般,雌雄莫辯。是江殷。他依舊穿著灰色大衣,但是他去修整了頭發,現在變成了短發,眉毛也恢覆了原來面貌。此刻的他,又成了小曼口中的那個人,側臉硬得像一把刀。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偷雞摸狗的“婆娘”,而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簡小環跪在高高的石階上,她對江殷的出現並不吃驚,只是靜靜地看著下面的一場鬧劇,她心裏已經一片慌亂,她恨不得沖出去,離開這個地方,她要去找張穆絡,此時此刻,最危險的絕不是這裏的任何人,而是掉在狼窩的張穆絡。

那個趴在雪地上的人,赫然是胡江。

他出現在這裏,江殷也在這裏,那麽張穆絡在哪裏?

段清遠明明已經懷疑胡江,為什麽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將張穆絡交托給胡江?

簡小環不敢再想下去,但是她那麽聰明,又怎麽會想不到。段清遠不說,只是不想打草驚蛇。只有將張穆絡交到胡江手裏,他才會肆無忌憚地出現在這裏。這條埋伏許久的大魚才會咬著他扔下的魚餌乖乖地上鉤。

此時此刻,段清遠就是命運的審判官,他握著槍看著面前兩條落網之魚,他要給他們執行死刑!

如果法律已經奈何不了他們,那麽他不介意一條命換一條命。

江殷似乎沒有覺察到他身上的殺氣,他甚至笑了起來,“老胡,你藏得真深,連我也差點被你騙了,可惜,今天你還是栽了。”

雪地上略顯老態的中年人慢慢坐起來,他最近發福得厲害,坐起來還有些艱難,身上全是雪花,他低著頭說,“我認了。”

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但自從木落村挖掘出骷髏女屍,他的心就慌了。當年這具女屍就是他用水泥封在泥墻裏的。而這個女屍生前的身份,卻是他的妻子。

他那麽愛她,他耗盡家裏所有家產,跟家世顯赫的段家公子較量,終於抱得美人歸。她是他明媒正娶,光明正大地娶來的老婆。但是新婚之夜他就恨不得一刀殺了她。原來她竟是懷著段家公子的孩子嫁給他的。

她原本就比他大了很多歲,新婚之夜向他坦白一切卻也有辦法讓他馴服地沒有反抗。胡江那時候太年輕了,年輕人的憤怒卻是極其可怕的。

在她生下孩子後,這個孩子沒過多久就被他的生父抱走了。而他的妻子卻不顧一切地跑到段家,希望把孩子要回來。胡江那時候天真地以為她只是去看孩子而已,後來,他才發現原來不是。

原來看孩子是假,紅杏出墻是真。

終於在一個雨夜,他守在家門口等著她的晚歸。她回來的時候多麽開心,仿佛得到了這個世界最大的幸福。他問她,“當別人的情婦很好玩嗎?”

她笑嘻嘻地湊上前去,挽住他的脖子,說,“當你的老婆更好玩。”

胡江記得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來自書香世家,是那個圈子裏公認的才女。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滿身書香氣,溫婉可人。可是現在掛在自己身上笑得放肆的女人,真是她嗎?

他抱著她哭了,像一個孩子那樣哭了起來。他本來也是貴公子,為了娶到她傾家蕩產,又為了這個家去努力工作,他甚至向木落村裏的老手學偷技。他的天資不好,但為了她,他還是硬著頭皮走上了歪門邪道。

她問他為什麽哭,胡江說,“我是替你哭。”

“為什麽?”

“因為我以後不能參加你的葬禮了。”他說完這句話,就用一把早就準備好的鐮刀把呆在他懷裏的女人殺了。他不能參加她的葬禮,是因為她永遠不會有一場葬禮。

他用水泥把她封在了泥墻。

而他居住在那面泥墻的後面,居住了二十多年。

在發現她的骷髏之後胡江想過辦法去偷出來,因為他不允許她走出去,她永遠只能呆在他身邊,永遠不能出墻!他找到了江殷,他讓這個也一直在逃亡的人幫他去偷出骷髏。

但骷髏中途就被段清遠劫走了。緊接著,就是一場盛大的葬禮。胡江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只是在引他出來而已,段清遠已經把他的心思猜得這麽清楚,他一定會出現的。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但故事還沒有結束。

“我今天在這裏槍決你,你服嗎?”良久,段清遠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一段故事他不關心,他只關心是誰殺了他的母親。雖然她的母親在他口中是如此不堪。

胡江說,“你開槍吧。”能夠死在這裏,死在大雪裏,死在她的葬禮上,他心滿意足。他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江殷,他說,“你也逃不了。”是他把他出賣了,但他已經無所謂了。石階之上,那個女孩跪著,他沒有看她一眼,雖然他收養了她,但他是有私心的,她不幫他,他也沒有責怪她。因為他確實該死。

簡小環就那樣跪著,她沒有沖下去救自己的養父,因為她說過,她不介意一命換一命。但是她無法就這樣看著他死去,她跪在這裏,是向他謝罪。

雪,忽然下大了。她手指間的打火機火苗漸漸微弱下去,在一片黑暗裏,她聽到了沈悶的槍聲。雪地上都是鮮血。

而江殷在笑,他笑得太恐怖了,仿佛看到了一場最精彩的戲。他舉起手,他的手上赫然是一臺攝像機。

但是胡江的那句話,“你也逃不了”依舊回蕩在他耳邊,他雖然在笑,心裏卻是比簡小環在看到胡江出現還要恐懼的。所以他轉身跑開了。但是段清遠沒有追上去,他慢條斯理地收好手槍,然後彎下腰抱起雪地上的胡江。

胡江很重,但段清遠還是把他扛了起來。他走到石階上,然後對簡小環說,“你站起來。”

簡小環站了起來。

段清遠將胡江放在雪地上,然後整理他身上的衣服。他身上沾上了胡江的血跡,但他沒有理會,他說,“胡江好歹是我媽媽的丈夫,我們讓他們合葬吧。”

簡小環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安排胡江的後事。

但顯然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墓地旁隔著一把鐵鍬。在紛紛大雪之下,他挖開了新墳,裏面放著兩具棺材。

簡小環看著他釘好棺材蓋子,然後重新修整好墳墓。四周都是風雪,烏黑一片,如果沒有段清遠在,她一定嚇得軟癱在地。

“希望你沒有責怪我。”做好一切後,段清遠靜靜地站在她面前。

簡小環搖搖頭,“我不怪你。”她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急急走下石階,仿佛要趕往什麽地方。段清遠微微一楞,他連忙追上去,“你去哪裏?”

她一邊跑一邊著急地大喊,“張穆絡,我要去找穆絡!”

江殷膽敢拍下段清遠殺人的畫面,段清遠卻沒有去追他。簡小環越想越心驚,他一定是去找張穆絡了。胡江會把他安置在什麽地方?

她正胡思亂想著,身後卻襲來一道力量將她攔住,她倒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段清遠正微微喘氣,他說,“你為什麽不問問我?”

“問你什麽?”簡小環想要掙脫開他。但段清遠的力氣很大,一直按著她的肩膀,“不要緊張,穆絡沒有事情的。”

“那你為什麽放走江殷?他拍下了你殺人的場面!”簡小環吃驚地問他。

段清遠扣住她的手腕,讓她依附在自己身旁這才慢慢朝前走去,“因為江殷自然會有人解決。我們現在先去找張穆絡。”

……

江殷跑到馬路上,他的臉慘白慘白,像看到了這個世上最恐怖的東西。

有一輛車停在那裏,前照燈大開,江殷看到裏面走出來一個男人。

最顯眼的是他額前的一縷白頭發。他很年輕,但已經長白頭發了,或許是染的也說不定。

江殷已經停下腳步,他的臉更白了。

守在這裏的是戴歷芒。

他慢慢擡起手,“有人花高價雇我來殺你。”戴歷芒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江殷手裏的攝像機啪嗒一聲落地,“是段清遠雇你的?”

戴歷芒哼笑了一聲,“你應該知道,戴家和段家從來不和,我也從來不拿對手的錢做事。你要有這份閑情在這裏猜謎,那你繼續猜,只有三次機會。”

對方已經不肯再猜下去了,因為毫無意義,更何況他永遠都猜不到。

砰一聲,戴歷芒收起槍,身後有人走出來將倒下的江殷搬走。他坐上車,手裏拿著江殷掉在地上的攝像機。他饒有興致地打開攝像機,但一片空白。

裏面竟然什麽也沒有。

……

“你為什麽讓江殷帶著攝像機跑?”走在路上的簡小環問身旁的男人。

段清遠微微瞇起眼,氣定神閑地說,“很簡單,那個攝像機是胡江交給他的。”

她依舊滿眼困惑地望著他,段清遠低下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直視前方的路,“因為胡江跟他不是同夥,反而是敵人。”一個敵人會給你正常的東西嗎?不會。所以胡江死之前會跟江殷說你也逃不了。

“你為什麽會懷疑胡江?”

段清遠一五一十地說道,“因為我媽媽的屍骸差點又失蹤了。一個小偷為什麽要偷沒有任何價值的骷髏?”他雖然沒有看清那個小偷的面貌,但那撬鎖的身手卻是極其熟悉的。

別忘了,簡小環撬鎖的技術就是向胡江學的。

“你是個好徒弟。”段清遠忽然說道。

但簡小環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說,他也沒有要解釋的樣子。

“你把穆絡安排到了哪裏?”

“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地方。”段清遠忽然笑起來,現在所有事情都結束了,他感到一陣輕松,而身旁的人也安然無恙。現在他們就去接張穆絡小朋友。

……

“以後你就跟著我,我就是你的新媽媽。”張穆絡擡起臉,他的面前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她很溫柔,比小環媽媽還要溫柔,她還會畫畫,比小曼媽媽畫的還要漂亮。她在紙上畫蝴蝶,那蝴蝶好像就要飛出來一樣。

這個時候她手裏正拿著畫筆,彎下腰遞給他一粒糖。她正笑瞇瞇地看著他。張穆絡伸出手接糖,但她又收了回去,“你先答應我,叫我一聲媽媽。”

張穆絡小朋友不知道這個阿姨為什麽要讓他叫她媽媽,他已經有兩個媽媽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可是你看上去很年輕啊,我應該叫你一聲姐姐的。”女人,沒有一個是希望被叫老的。但是張穆絡遇到的是一個不一般的女人,她轉過頭在畫板上描了一朵花,“姐姐也可以當你的媽媽。”

“可是我已經有媽媽了。”

“你可以再擁有一個媽媽。”

“那你會讓我去見之前那個媽媽嗎?”

“不會。”

“那我不要你的那顆糖了。”張穆絡宣布結束對話。

畫架之前的女人忽然大笑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她得了一種叫歇斯底裏的病。她笑著說,“你真好玩。”張穆絡卻怕得瑟瑟發抖。

然後有一大群人沖進來,他們都穿著雪白的衣服,張穆絡知道,他們是醫生。他們按住了好像要失去控制的女人,然後把她帶出畫室。張穆絡獨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這兩天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老是這樣,她好像瘋了,但又不像。每當她被帶出去,就會有一個很好看的叔叔走進來,他會盯著畫架上沒有完成的畫看,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都是哀傷。

他的眼睛很漂亮,張穆絡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他也知道了什麽叫美和醜。這個陌生叔叔的眼睛漂亮得好像會把每個人都吸進去,他看著這雙眼睛就怎麽也害怕不起來。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對話,他看他的畫,而張穆絡看著他的側臉。

在下大雪的那天,也就是他被送到這裏的第三天,小環媽媽和段叔叔終於來接他了。那個有著漂亮眼睛的叔叔站在門口很平靜地向他們道謝,“謝謝你肯讓這個孩子來陪她幾天。”段叔叔也很禮貌地說,“我應該謝謝你幫忙照顧了這個孩子幾天。”

張穆絡知道他們口中的“這個孩子”指的就是自己,他問小環媽媽,“叔叔們這樣說話不累嗎?你謝謝我,我謝謝你的。”簡小環伸出手摸摸他的頭發,“傻瓜,這叫客氣。”

簡小環不認識門口站著的那個男人,但她見到他的第一眼也覺得他的眼睛真漂亮。這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一雙眼睛,竟然長在一個男人臉上,而且也很搭配。後來她才知道這個男人叫洪顏。

她之所以把他的名字記得這麽牢,是因為她在這裏重逢了那個被綁在山洞裏女人。她曾經跟她說過,她的名字是霍水。

洪顏,霍水。簡小環知道他們是一對情人的時候,不禁跌足。

但她沒有想到當初那個山洞裏古靈精怪的霍水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至於她是怎麽從戴歷芒手上轉到了洪顏這裏,那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她想去見見霍水,但那個有著漂亮眼睛的男人攔住她,他說阿水除了孩子,她誰也不想見。

“孩子?”簡小環吃驚地問他。

洪顏淡淡地說,“因為阿水說這個世上只有孩子是最純真的,她只想跟孩子打交道。”事實上自然不是這個原因,但他不會說出來的。阿水所有的疼痛,他都不願意當成談資來跟別人說。

“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讓這個孩子來玩。阿水很喜歡他。”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洪顏說道,但是他並不強求,因為他更加怕阿水會無意識地傷害到孩子。

在回家的路上,面對簡小環的疑問,段清遠只是說了一句,“洪顏是真正的君子。”

這個社會,好人已經不多了。君子,更加罕見。

車上張穆絡緊緊依偎著簡小環,“媽媽,我不要到這個地方了,這裏有一個好可怕的阿姨。”簡小環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孩子繼續說道,“她一直要我叫她媽媽,可是我已經有兩個媽媽了,我不要給別人家當孩子。”

簡小環只是摸摸他的頭發,“霍水阿姨不是壞人。”雖然她只跟霍水相處過幾天。

尾聲

在所有事情結束後,簡小環去了一趟簡家。

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已經空蕩蕩,裏面積著一層灰塵,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倒是院子裏的秋千架下的那幾株玫瑰花開得很好。簡小環沒有走過去,甚至沒有走進去,她默默站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來到簡家的墓地。

她卻赫然發現墓地裏多出了一座新墳,小小的,是一座孩子的墳墓。她走近,旁邊就是簡之環的墓地。但是上面原本寫的“簡小環”被改成了“簡之環”。而孩子的墓碑上寫著“簡言環”。

簡小環忽然明白了,這是簡之言入獄前做的。他為簡之環那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修了一座墓,冠以簡家長孫的名義。她站在這些墓前,孤零零地,十歲之前她還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十年之後,這些人卻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她應該痛哭一場的,但她沒有,現在她的心境很平和。

她會等哥哥出獄,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那樣跟他繼續相處。她去看過他,他見到她的時候眼睛很亮,他一直拉著她的手說對不起。簡小環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說,而是跟簡之環說。他把她當成了簡之環,但她不介意,這是能夠唯一讓他開心的事。

她慢慢走下山,就像她第一次來這裏,簡之環出現了,這次她沒有哭泣,她微笑著說,你要替我幸福地活下去。簡小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這裏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完了,寫到最後才發現漏了“大雪”這一章,只好合成一章來寫╮(╯▽╰)╭

看到最後一章的親們,給個留言唄^v^ 其實沒有留言也沒有關系,(*^__^*)

總之終於寫完了,下一篇現言或許就是寫洪顏霍水的故事了。新文:

文案:雨下了走好路,希望在黑夜的盡處。漫天葉子都在飛舞。風再大吹不走祝福。

走到天涯海角,尋尋找找,她永遠是他的情人,至死不婚。

他把悲傷遺忘在歲月紅塵裏,從此卻再也沒有快樂的理由。

紅顏無罪,有罪的,是禍水。

他的名字是,洪顏,很不巧,她的名字叫,霍水

霍水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沒有見到真人,心裏只是覺得有些好笑

若是交個朋友,一定很好玩

遇到的時候,她才知道她錯了

他用他的強勢將她的整個人生來了一場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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