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錢隆和雲之遙一幹人，君臨回到屋中取出一個盒子，盒子普通無奇，鏤空雕著一些細碎的花朵，打開盒子，裏面躺著一管發簪，通體藍色，晶瑩剔透。

這是她初回府時，她的哥哥君隱送給她的，他說，願能挽起阿臨三千煩惱絲，從此無憂無愁。

君臨眼眶微酸，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哭了過了，自從那日之後，她似乎已經沒有了眼淚，只能由著眼睛灼痛酸澀。

“今日過年呢，哥哥你們在那邊還好嗎？小安有沒有大鬧地府？你們中間會不會有人跟我一樣靈魂去到另一個人身上？還是你們都已輪回轉世，早已不記得君家，不記得我了？”君臨輕握著發簪自言自語。

“他們定會祝福你。”離諸不知何時來到門口，君臨慢慢收起發簪轉身與他坐下。

“師父今日何必逼顧星樓說那樣一番話？”君臨問道。

“我只是希望你不會被誰傷害。”離諸嘆息一聲，像是不能想象，當年懷中的娃娃，已經這麽大了，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絕代風華的模樣。

他想起很多往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君臨。

“師父多慮了。”君臨搖頭，顧星樓自然是不會傷害她的，從來都是自己去傷了顧星樓的心。

離諸拍了拍君臨的腦袋，就像小時候一樣，輕聲說：“你不跟雲之遙一起回去嗎？”

“我要過些日子。”

“你一定要幫顧星樓坐上皇位了，才離開嗎？”

“我欠他的，而且我需要他的皇位來幫我做一些事情。”君臨有些好奇，這是離諸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了。

“阿臨，如果可以，早些離開離玦吧，你已經等得夠久了，再等下去，只怕就晚了。”離諸面具後的眼睛深深看著君臨，他原本是溫潤安穩如玉子一般的玄衣世外人，如今卻被面具相遮，看不清了原本的模樣。

“你到底要說什麽，師父？”君臨眉頭輕斂。

“沒什麽，我怕你天天這麽壓抑著難受而已，越早報仇你越早解脫不是嗎？”

離諸的話聽著有些難以理解，他好像在說什麽預言一般。待君臨想細問，離諸卻已經離開了。

那個除夕之夜由極致的歡樂地一路走到了極致的悲傷，顧星樓一個人在梅園裏喝得濫醉，君臨找到他時，他已醉倒在雪裏，四仰八叉的躺在白雪中，皎皎月色下，他如同畫中人一般的俊雅容貌上刻滿了不舍和悲傷。

“君臨，你可以不走嗎？”他望著天上的星星，問著慢慢朝他走來的君臨。

“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這是最後的結局的。”君臨的步子收住，隔著三兩步的地方，只看著他，不敢再靠前。

“在羲和國的時候，我知道我註定要離開。後來到了離玦國，我又知道你註定要離開。我們都知道註定的結果，但你比我聰明得多，你是那麽的無情，你把所有的感情都控制得很好，你甚至不會有多傷心。我曾經不信，我這麽愛你，你怎麽可能不感動呢？怎麽可能不為我而改變呢？但我最終信了，你不會的，不管我做多少，你都不會為了我而改變。”

顧星樓突然坐起來，轉頭看著君臨：“你說這是不是報應？我負了那麽多人，老天爺便派你來負我，因果循環，大抵如此，是不是？”

“後天你就要啟程離開，雲之遙等人會混在你的軍隊隨你一起走，離玦國這邊的事我會幫你打點妥帖，等你回來，你便是帝。”

一如顧星樓所說，君臨好像沒有感情一般，不管顧星樓的情話說得有多麽的動人，她始終聽不進半句，她眼中所看，心中所想，手中所做的，永遠是在權衡利益，玩弄權術。

她就像從未動過心一樣。

“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不會讓我失望。”顧星樓站起來，搖搖晃晃，晃著步子走到君臨身前，低頭看著君臨一如冰雕般的臉，這樣精致的眉目，這樣好看的紅唇，他看了無數遍，要怎麽忘？

“可我只想，你留下。”顧星樓悲淒一聲。

“不要再說這種沒有意義的話了，顧星樓，你終將為帝，帝王本就該無情，我既然是你的軟肋，你就應該早早剔除。”君臨冷靜的聲音如同在分析一道最無聊最嚴肅的事物，嚴謹得無懈可擊。

“罷了罷了。”顧星樓笑著搖頭，從她身邊走過，笑比哭還難聽：“你要的東西我會給你，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當顧星樓遠去，君臨站成了一尊雕塑的模樣，肩頭積滿了落雪，久久地一動未動。

但她再動起來時，如同蛟龍飛天，白綾暴戾而出，帶著不知怎樣的情緒在這梅園中瘋狂舞動，擊打得安然沈睡在梅花樹上的白雪狂卷而起，傲雪淩霜的梅花還未來得及盡情舒展便被掃落在在半空，與白雪一起被君臨橫掃成一股風浪，最後重重地擊在一顆百年松樹之上，那松樹悶響一聲，巍然倒地，便是滿院的白雪亂舞。

君臨站在白雪之間，白綾自手間滑落，而她悶哼一聲，終於吐出一口鮮血，比梅花更紅。

“師父，君臨她……”陪著離諸站在遠處看了許久的長善著急一聲，剛才的君臨氣息大亂，內力應是在她體內瘋狂亂躥，這樣的君臨極有可能爆體而亡！

“她需要發洩，由她去吧。”離諸破例沒有下去給君臨紮上兩根金針壓制住她體內狂暴的內力，而是放任她發洩。

“她真的太苦了。”長善看著揪心。

顧星樓苦嗎？自然是苦的，但他的苦總還能說出來。可君臨呢，她心間有一萬句苦澀言語，卻不能講不能說，只能全部悶在心間，任它們發酵，升溫，受著煎熬，還要作出不在意的樣子，因為她只有越不在意，顧星樓才不會越加難舍，君臨才是最苦的。

她掩飾得那麽好，旁人看不出任何的破綻，但長善跟了君臨那麽久，怎麽會不知道她心間痛苦？

三日之後，顧星樓的大軍自鄴城出發，奔赴海上，承載著百姓期望的他，將要開辟出一條海上的黃金航線，為他的子民帶來福祉。

本就因為過年還熱鬧著的鄴城更是人聲鼎沸中，百姓們夾道相送，他們相信，這一次有太子下的神威在，絕不會再輸給區區海賊了。

君臨站在城樓最高處，她換一身顧星樓最喜歡的衣服，看著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那少年英氣勃發，玄色盔甲在他身上像是會發光，迎著朝陽和白雪，顧星樓越見剛毅的臉上透著嚴肅和冰冷，只是他偶爾一回頭，用他那雙壓著滿滿威儀和尊貴的桃花眼看向君臨時，透著幾分不舍。

“君小姐，你不去敬殿下一碗酒嗎？”白帝羽走過來對她說道，他要留在鄴城，顧星樓離開之後，這鄴城之中對外的大事要由白帝羽出面，他不能離開。

“他必將凱旋，我何必擔憂。白帝羽，等他的時候，我們送他一座王冠吧。”君臨微微笑著，稍稍彎起的嘴角有著最溫柔的弧度，承接著薄霧中的明媚陽光，那雙璀璨的眸子泛著奇異的光彩，使她整個人看上去高貴，聖潔，典雅。

白帝羽收了眼神，他不知道君臨身上是不是有一種魔力，跟她在一起久了的人，都會為她著迷，曾經他並不能接受君臨，如今卻變得跟顧星樓一樣，或許，她留在離玦，留在鄴城也不錯，至少顧星樓不會孤獨終老一生。

“青三嬰不日後就會回來。”白帝羽突然說道。

“我知道，看來你們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君臨依舊笑著。

“君小姐想怎麽做？”白帝羽並非無能之輩，相反他能跟在顧星樓身邊這麽多年，多的是才華，他不僅彈得一手好琴，更會出謀劃策，但他不願意在君臨面前丟人現眼。

君臨所想所謀的事，他遠遠不及。

“等青三嬰一到，就讓她來見我。”君臨看著已經遠行的軍隊，真正的大軍已在海上集合，上了戰船，只等顧星樓他們一到，便可以出海，所以這一只隊伍只有幾千人，但也足夠震撼人心了。

“有一件事，在下不知當不當講。”白帝羽疑惑道。

“說吧，沒什麽不當講的。”君臨轉身慢慢走下城樓，雙手並於腰間，沒有了顧星樓的鄴城，便是她的戰場。

“青三嬰上一封信中告訴我一件事，當年那件東西是被羲和國一個商人拿到，然後被追殺，死於非命，留下一個年幼的孩童，那東西和那孩童一起消失了。”白帝羽說道。

“是個什麽樣的商人？”君臨問。

“怪就怪在這裏，根本查不到那個人的身份，只是從他的行李和衣服上推測出是個商人，而戶籍，來歷，都查不到。”

“你懷疑的人是誰？”

“君小姐的好友，雲之遙。”

君臨的步子一停，轉過身來看著白帝羽。

“你是懷疑雲之遙就是那個孩童，那樣東西在雲之遙身上嗎？”君臨說話的速度放得微緩，帶著質問和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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