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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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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長公主受聖人發落, 連帶著曾經聞將軍的幾家舊部,都一起吃了掛落,在京城的世家裏頭, 一時半會兒也不是秘密。

可旋即,又鬧出了一樁更大的事情。

可以說, 裴朝霞今日能夠有的榮光,絕大多數並不來自於她是皇帝長姐的身份,而是來自於她那位為國捐軀、英年早逝的亡夫。

可當年聞將軍之死再一次被翻了出來, 這一回, 罩著寧國長公主的那一層護罩忽然被打破——聞將軍的死,本來就是裴朝霞的算計。

她當年被嫁給聞將軍, 憎惡他是魯莽武將, 後來更被迫遠離京城, 因此一旦有機會, 她便在聞將軍的幾名下屬的幫助之下, 假借皇帝遇刺的假象, 將聞將軍毒死, 借著他為國捐軀的紅利,順風順水地過了這麽多年。

即便是聖人, 聽見了這樣的事情, 都不禁怫然色變。

一夕之間,原本炙手可熱的寧國長公主府被查封, 果然查抄出了不少毒藥, 叫聖人下令一把火燒了公主府, 昔日榮光, 付之一炬。

寧國長公主這些年頭交游甚廣,蔣家, 以及起先同藍家有過婚約的宋家,一道牽連在其中,雖罪不及抄家,卻是褫奪封號的、貶為庶人的,各有下場。

聖人勵精圖治了這些年,算是個寬和聖明的明君,可很多人都忘了,聖人也是弒父弒兄,踩著滿地的鮮血上位的,這樣的雷霆手段,在他早年間並不少見,後來約莫是當年的一位隱士飄然提點了一句,皇太子早年福祚衰薄,約莫是父親手上鮮血太重的緣故,這才收斂了這些年。

江相看得透徹,只是同幕僚閑聊的時候,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道:“聖人動怒,大抵還是為了太子殿下。”

一夜之間,肅殺的秋日就仿佛到來。

江苒不太知道外頭的風風雨雨,相府諸人們也不會拿這樣的事情去勞煩她,因為江四娘自打長公主府那一回的鬧劇之後,還當真病了。

這傷寒來勢洶洶,她連著幾日都沒能下得了床,便是宮中的帝後都被人驚動了,遣了身邊的內侍來探望了幾回,送了不少名貴的藥材。

她燒得昏昏沈沈,將前世未看完之事,看明白了九分,間或也會清醒一點兒,看見床前的家人們焦急地等待的身形,又或者是灌進口中苦澀的藥汁,再是同窗好友們偶爾也來探望她。

唯有一人,來的時間總同旁人不大一樣。

裴雲起是皇太子,並不是話本裏頭大事沒有,平日只念著談情說愛的那些閑人,他奉帝命辦著差事,只有在夜晚能有些空暇,折子是批不完的,他就帶著折子來看她。

江洌說她這傷寒瞧著來勢洶洶,卻於性命無虞,不過多同病榻纏綿幾日,可裴雲起依舊放不下心。

她在睡夢之中,面頰略微發紅,這些時日以他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他低下眼看了她良久,才握了握她不安分地放在被子外頭的手,替她仔細掖好被角,轉到屏風後頭看奏章去了。

江苒醒時,四下寂靜無聲,她瞧了瞧,正要喊人,便見雲母屏後一道安靜坐著的身影。

她不由一怔,勉強支起身子,坐了起來。

他也許是遇見了什麽不太好處理的折子,一時沈浸其中,竟然沒有聽見裏頭的動靜,等到回過神的時候,江苒已經趿拉著軟底的睡鞋走到了他身邊。

兩廂打了個照面,俱是一怔,江苒好奇地看著他握著折子的模樣,道:“這是把我的閨房當你的書房了?”

裴雲起見她起身,十分驚訝,忙放了手中的東西,見她蒼白了許多的模樣,不由輕聲道:“怎麽不叫我?”

江苒笑道:“我見了影子,就知道是你,便出來瞧一瞧。”

如今已然入秋,白日秋老虎雖然還有幾分威風,到了夜間,又有穿堂風拂過,已是微涼,她穿得單薄,人又瘦削了不少,瞧著便是細細弱弱的模樣。

裴雲起解了身上的披風,正要為她披上,江苒卻沖他伸一伸手,他便會意,無奈地牽過她,把她抱到自己膝上。

江苒環著他的脖子,親昵地道:“太子殿下夜闖我的閨房,不幹些壞事,怎麽反倒過來批折子?”

裴雲起對她的這些驚人之語已經逐漸見怪不怪,只是擡手無奈地揉一揉她的頭發,又替她從桌上倒了早早涼好的溫水。

江苒乖乖張嘴喝水,往他的折子上看了一眼,憂心地道:“你近來很忙麽?”

裴雲起道:“還好。”

他往她面上看了看,確定她的精神的確好了許多,這才嘆息道:“日後你必要保重身體,這樣病著,身子也經不住的。”

江苒點了點頭,她沒有說自己近來常做的那些夢,只是靜靜依偎著他,良久,才道:“你來我家裏,我爹娘哥哥他們知道嗎?”

“不知道,”他十分鎮定地道,“我翻墻進來的。”

江苒呆了呆,起先還欣慰地想“太子殿下居然也學會開玩笑了”,後來看他神色不似作偽,才震驚地道:“翻墻?”

裴雲起悠然道:“我翻了好幾天了。”

江苒嘖嘖幾聲,怎麽也想不到,當初那個端方雅正的太子殿下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裴雲起輕聲問她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江苒想了想,奇怪地道:“倒是想吃一碗面,只是大晚上的……”

他眼皮擡了擡,便喚來外頭守著的暗衛:“去給她拿碗陽春面來。”

不時,熱氣騰騰的兩碗陽春面被擺到了桌上,暗衛十分貼心,考慮到自家主子如今也十分勞累辛苦,便多煮了一份。

江苒握著筷子,同裴雲起相對坐著,面她道:“這大晚上的,你們是怎麽搞到的?”

紫影笑嘻嘻地道:“郎君叫貴府府上的廚房一直留著燈呢,說娘子醒來定是想吃面的。”

江苒這才回過神,好笑地道:“我方才怎麽信了你的鬼話?”

相府明裏暗裏的護衛不知道有多少,他天天來,眾人怎麽會不知道?

裴雲起倏然微笑了起來。

他方才披著折子,眉心輕輕擰著,如今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都舒展開來,比窗外映入的月光還要皎潔好看。

他取了筷子遞給她,溫聲:“吃面罷。”

江苒病了這些時日,的確腹中也沒什麽正經食物,忽然聞見面湯的香氣,更覺饑腸轆轆,便也不同他計較,將一碗面一氣吃凈了。

暗衛們無聲收拾了東西退下,依舊只剩兩人相對坐著。

江苒吃飽了,便有些犯困,她揉著眼睛,道:“你什麽時候走?”

他靜靜地望著她,眸子沈靜,卻有月光那樣的瀲灩溫柔,她看得怔住了,良久才聽他道:“等你睡下我便走。”

他牽著江苒,見她爬進被窩,便耐心地替她掖好被角。江苒躺在被窩裏頭,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忽然調皮地笑,“你再不走,便留下來陪我睡覺罷。”

這話只是她的玩笑話,江四娘從來沒被他騙過,方才被他哄騙了兩句,便懷恨在心了,一定要捉弄他一番才甘心。

裴雲起坐在她床邊,一手握著她的手掌,另一只手照舊拿著折子,聞言俯身親親她的眼皮,敷衍地道:“別急,再過一些日子罷。”

江苒:“……”

她捂著自己通紅的耳朵,警惕地看著他,順帶要收回自己被握著的那只手。

她臉紅紅地訓斥他說:“太子殿下,你這樣太孟浪了!”

裴雲起不由啞然,捏緊了她的手掌,無奈地道:“好了,乖乖睡覺。”

江苒道:“所以過幾天是什麽意思?”

他鎮定地道:“過幾天,我上門提親。”

江苒只覺得頭腦中“嗡”得一聲,嚇得差點從床上跳下來,呆了半晌,迎著他強裝冷靜的眼神,終於回轉了過來,訥訥地道:“你還沒問過我願不願意嫁。”

裴雲起見她面上只是慌亂,倒沒有什麽不樂意的神情,心下方才略定,他想了想,丟開折子,慢慢俯身,看著她,只道:“苒苒願不願意嫁給我?”

她捂住臉,一個翻身,忽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了起來。

裴雲起失笑,卻也不強迫她看向自己,只是在她身後道:“我思索了許久,我原是不願你嫁我同我一道受累的,你性子活潑,我平日尚且不舍得碰你丁點兒,若要你學那些規矩,我亦不忍。”

江苒忽然明白過來。

她背對著他,只是好笑地道:“你以為一些規矩,就能難住我了?”

他輕聲:“我只是怕你不開心。”

他將她從定州帶回來,看見她的時候,她總是快活的,自在的,鮮少有郁郁寡歡的樣子,叫他想見年幼時養的那些毛茸茸的圓毛小動物。

他當年護不好那些自己的寵物,如今到了江苒身上,即便心中歡喜,也一樣瞻前顧後。

江苒斷然道:“你喜歡我,難道我就不喜歡你麽?你為我攔住那些流言蜚語,難道我就不知道要為你學些規矩麽?”

她忽然轉過身,爬了起來,目光熠熠地盯著他。

裴雲起不意她竟是越說越生氣,怔仲了一瞬,方才目光柔和地瞧著她,道:“你自然不用為我思慮太多……”

“不行,”她自覺被挑釁了,兇巴巴地道,“你能不能成熟點?你是要娶太子妃,又不是養女兒。”

她十分不高興地把人趕了出去,嚴肅地道:“我病一好就開始學規矩,你就等著吧。”

裴雲起:“……”

他本意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鄭重,畢竟雖然是兩情相悅,總要有點兒儀式感。

怎麽……忽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第二日,榮安縣主聽說了江四娘病好了,便急匆匆地來找她了,然後愕然地發現江苒正端坐在桌前,看書。

她頓時一個哆嗦,下意識道:“是我眼拙嗎?你看書的姿勢怎麽同太子殿下一模一樣?”

她畢竟出身皇族,年幼的時候,也是同裴雲起一道讀過書的,一直到過了七歲,才另外尋了學堂。

那會兒太子殿下就坐在她的斜前方,從來都端正挺拔,沒見他在書房裏頭露出過疲態。

而江四娘,可本來同她一樣,是個翻兩頁書就要犯困的性子啊。

江苒見是她來,才放了書,唏噓道:“我在學規矩。”

榮安看了一眼,果然是一本記載各種禮儀的書籍,她不由更加奇怪了,道:“好好的,還有誰敢給你立規矩不成?”

江苒臉一紅,這才拉過她,低聲把昨日之事說了。

榮安:“……所以你是在告訴我,太子殿下問你願不願意嫁他,你覺得他這是在挑釁你沒規矩、當不得太子妃?”

江苒:“……”這麽一想,忽然感覺好像是哪裏不對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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