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剛到靈願寺門口，便看見了一大群前來領取天燈的游人。

沈仙移心道難怪前面的地方人少，原來大部分游人都集中到這裏來了。

給他們發放天燈的是一個腦袋圓溜溜的小和尚，看見兩個人便嘻嘻笑著，遞過來兩盞碩大的紙質天燈。

“兩位施主，要許願嗎？許願的話，請到旁邊的記事處領取筆墨。”

雖然顏兮真和沈仙移對許願這事門兒清，但入鄉便要隨俗，天燈都領了，願自然是要許的。

顏兮真微笑著對小和尚點頭致謝，和沈仙移一人拿著一盞比少年的身子還大的燈，小心翼翼地從水渠邊沿避開人群過去。

兩個人的發絲依舊纏在一起，像是兩只執著的小手，既然已經牽在一起，就不會再輕易放開。

沈仙移小心翼翼地跟著顏兮真挪動，好不容易擠到記事處，領取了筆墨。

許些什麽願好呢？沈仙移漫無目的地掃視一周。

升官發財？放上去怕是會被財神笑死。

五界和平？這個誰敢保證。

順利完成任務？這個目前好像還稍微靠點譜。

沈仙移愁眉苦臉地想了一會兒，咬著筆桿子，在上面畫了兩個小人，一個頭上寫著“仙”，一個頭上寫著“麓”，兩個人手牽著手，發端連著發端。畫完之後他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眼睛悄悄瞟向身邊的顏麓。

顏兮真手握著毛筆，正在認真地思索。

他的目光劃過黑色的天際，忽而想起沈仙移上天那日，他在天澧宮金座上收到的那只跑錯門的紫色小星星。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多麽樸實而又平凡的願望，看上去似乎並不難實現。

但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世事無常，波譎雲詭，有多少人前一刻還說著白首，下一刻卻已經天各一方。

顏兮真看一眼牽在一起的黑發，果斷地落下筆端。

——嘗恨飲別離，茫茫無絕期。生當覆來歸，死當長相思。

沈仙移沈默地看著，心裏漸漸生疼。

他知道過去這幾百萬年自己過得不好，但只要一想到顏麓是如何過的，心裏的血就像結成了冰一般，硬硬的硌在左邊胸口，疼得難受。那是一種幾乎能夠感覺到實質的，生冷的疼。

顏兮真寫完，將筆還回了記事處，和沈仙移一起來到指定放飛地點——水渠旁的曲橋上。

曲橋上站了很多虔誠許願的人，有老人，有小孩。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盛世的幸福和節慶的喜悅。

顏兮真輕輕托起輕盈的紙燈，不一會兒它就自己飄到了空中，和沈仙移的天燈一起，一前一後，相互追逐著飄出了視野。

顏兮真默默看著，直到兩只亮點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才輕輕呼出一口白霧。他伸手拂開護欄上的白雪，撐著下頜，仰著頭對著空氣低低道：“你那時候……可曾後悔？”

沈仙移知道他在說當年選擇幫助婆婆和人類的事兒，他笑了笑，認真道：“我不後悔。”

顏兮真聞言頓了頓，睫毛顫顫巍巍地。

沈仙移心頭一動，向他挪得近了些。顏兮真的身上很溫暖，沈仙移挨著他，像挨著一只小火爐。他忍不住將整個腦袋都埋在顏兮真的肩膀上，手從後面圈住他，滿足地喟嘆一聲。

“你後悔了？”沈仙移墊著腳，把整個臉都埋到顏兮真的頸窩裏，悶悶地問道。

顏兮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胸腔的震動，如夢似幻：“我不後悔。我只後悔一件事。”

沈仙移擡起頭，有些好奇：“什麽事？”

顏兮真輕輕埋下了頭，讓沈仙移無法看見他的表情。

“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麽那時候挺身而出的不是我。為什麽受盡折磨，轉世為人的不是我。為什麽你不在了，我卻還活著？”

顏兮真的聲音幹澀緊繃，聽得沈仙移心尖一顫一顫的。他知道自己的離開帶給了顏麓多大的心理創傷，設身處地的想，如果當時離去的是顏麓，他恐怕根本無法獨活。

說起來真的要感謝沫雪，要不是她，那顆元神碎片也到不了顏麓手中。

沈仙移正琢磨著什麽時候去婆婆那兒看看沫雪，顏兮真忽然直起了身。

“……回去吧。”他低聲道。

·

剛回到房間，沈仙移就無聲地從背後抱住了顏兮真。

說不清是補償還是什麽，他貼著顏麓的身體，悄悄摸索著，褪去了自己的衣服。

屋裏的炭盆還沒來得及點著，沈仙移的皮膚一接觸到寒冷的空氣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冷。他現在只有滿腔的熱血，足夠使他整個人為之沸騰。

“顏麓，抱我。”沈仙移說。

顏兮真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他轉過身來，寶石一般的瞳仁接觸到沈仙移光潔的皮膚，漸漸開始變得火熱。

沈仙移心裏苦澀難言，不等顏兮真做出下一步動作，便搶先將人推倒在床上，哆哆嗦嗦地吻了上去。

他吻得情真，吻得意切，就如同上一次在碧波湖底，顏兮真對待他那般小心翼翼。

顏兮真的衣衫不知何時已經被他褪到一邊，露出如玉一般微涼卻滑潤的肌膚。沈仙移的指尖輕輕撫上柔韌浮凸的肌肉，順著紋理緩緩滑向腰側。顏兮真本就生得一副寬肩窄腰，腰線凹下去的弧度更是滑膩得讓人流連忘返。

沈仙移反手一個火訣燃起了炭盆，室溫漸漸開始回暖。他的身軀也漸漸開始發燙，溫暖了身下的人。

那人的眸子在他的輕攏慢撚之下變得越發明亮，呼吸也漸漸開始急促。沈仙移促狹地笑笑，雙唇故意略過精神勃發，萬分期待他重點關照的部分，轉而貼上他急劇顫動的睫毛，向後而去，在某人頸後輕輕呼出一口灼熱之氣。

顏兮真的脖頸極為敏感，被他這樣一撩，如何能不起火？當即嘶吼一聲，轉而將沈仙移置於身下，灼灼的目光鎖住他，仿佛即刻便要將他拆吃入腹。

沈仙移慵懶地任由他壓制著，拋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不懷好意地、悠揚婉轉地、一波三折地哼了一聲，擂響了今夜的戰鼓。

壓抑著的火山終於爆發，接下來便是一室的曼吟疊詠，風光旖旎。

·

顏兮真沒想到，他還沒去找第七道，第七道竟然先來找了他。

若說是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他那個小女朋友的事兒。

那只井靈似乎並不似眾人先前所推測的地靈那麽簡單，而是一只由死人的怨靈轉化而生成的井怨，不對，說井兇恐怕更為恰當。

這件事是由血櫻首先發現的，她在那口枯井的井底，發現了十多具面容枯幹的女屍，然後，她就被王子安發現了。

王子安似乎也在懷疑這口枯井有問題，因此在枯井附近遇上血櫻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一楞，接著大打出手。

好在血櫻還算機智，知道硬碰不是辦法，扔出障眼法就逃回了顏兮真所在的房間。

血櫻一身狼狽地逃回來的時候，顏兮真剛巧從外面回來，手裏還拿著廟會上買的豆包，逗弄著肩上的小烏鴉。

王子安追了進來，面上山水不顯，眼神卻極為深沈寒冷。

“敢問二位正神，為何與這只厲鬼呆在一處？”他道。

顏兮真拋出鎖妖袋，將枝葉蕭索的櫻花樹收回袋中，神色泰然地道：“血櫻早已改過自新，如今功德已經快要圓滿，顏兮真願在此作保，可否請王公子網開一面，給她一個重新輪回的機會？”

王子安蹙眉略略思索一下，收起了手中的劍，道：“既然有正神作保，那麽我便不追究她的罪責，只是不知正神是否感應到，後院那口枯井似乎有些古怪？”

顏兮真擡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王公子莫急，我回來之前便已經接到血櫻的傳音。那口枯井裏藏著的東西的確不是井靈，而是多年前被人害死的一只冤魂所化成的井怨。這些年這只井怨持續在宅子裏作怪，先後殺死了十五名女子，已經當得上井兇之名了。”

王子安聞言神色一凜，眉心橫上了一把鎖。

死在井中的怨靈由於受到井的挾制，終生盤踞在井底，無法去到離井太遠的地方。但這只怨靈如果能夠強大到吞噬掉原來的井靈，並且脫井而出的話，便可以成為真正的兇魂，盤踞一方。

這只怨靈已經吞噬掉十五名女子，再有一名，它就能擺脫掉井的束縛，脫井而出。難怪它對杜謙謙那麽執著，看樣子，它是勢在必得。

想到杜謙謙現在的狀況，王子安思慮良久，道：“二位正神，請恕子安冒昧之罪，不知二位正神可否幫子安一個小忙？”

顏兮真了然，和沈仙移都化了原形，又將王子安讓進房中，請了座。

顏兮真給三個人都沏了茶，吹了一口浮末，道：“是否是關於謙謙姑娘之事？”

王子安無心飲茶，蹙眉盯著桌上的茶盞，道：“是。謙謙此番被它盯上，中了魂印之術。謙謙是凡人，不比得我等皮糙肉厚，我擔心強行解印會影響她的神志。不知星君是否願意幫忙將那只井兇緝拿歸案？”

顏兮真點點頭，道：“子安道友勿要著急，我這好巧有一只擊靈缶，可以將它召喚出來，屆時只需將他的元丹扣留，它便無計可施。”

作者有話要說：

生當覆來歸，死當長相思

——蘇武：《留別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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