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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XVII.費恩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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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數不清楚多少天,費恩都只能像他原來那樣、將自己當做機器一樣去處理所有的工作。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摒棄很多看起來不需要的多餘情感,一心為組織處理後續的事情。

在由國防軍將領策劃的“瓦爾基裏”計劃中,阿道夫·希特勒並沒有被炸死,只是在爆炸之中受了些傷。為首的施陶芬貝格等人當晚被槍斃。根據希姆萊本人的指示,在他們的屍體被焚燒之後,骨灰被隨意地撒在田坑和汙水之中。

費恩聽在場的人說起過那時的情景。克勞斯·馮·施陶芬貝格上校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手。那是他在非洲戰場上艱苦作戰過的證明。在執行槍決之時,他高喊著“德意志帝國萬歲!”然後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的血泊裏。

盡管與現在執政的核心權力背道而馳,他卻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仍然維持著自己作為一名帝國軍人的尊嚴。

費恩想到這裏,嘆了口氣。他又想到諾亞,現在不知道身在何處的諾亞。諾亞也是這樣,將帝國榮譽視為最高,甚至高於自己的生命。如果他在這裏,如果他也被卷進此事,會如何決斷?

那個答案,費恩應該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想承認,不想諾亞也會是那樣的下場。

如果見面是這個場景的話,他想,他寧願永遠不要和諾亞見面。

突然一下,他明白過來了。他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麽諾亞當年不顧自己的反對,非要將自己送到柏林來。他終於知道,為什麽諾亞會要求自己試著淡忘他的存在。

那不是自私,那恰恰是諾亞的無私。如果不想因為他而感受到痛苦的話,忘記他,也許是唯一的辦法。

他甚至不敢想象,當時將這句話說出口之時,諾亞心中究竟有多難受。

但是有些東西,怎麽可能說忘就忘呢。

費恩苦笑著,打開抽屜,取出一個記事本。裏面記錄的是些私人賬目等瑣碎的事情,就是那種,寫了之後基本不會再看第二眼的東西。

他翻了幾頁,從中取出一張照片。

那是他唯一一張和諾亞單獨的合照。他還記得照相的時候被保羅折騰得很緊張,笑得臉都僵硬了。但現在看來,照片上的自己笑得那麽自然,那麽滿足。他幾乎都要不相信那是自己,因為在鏡子中所看到過的自己,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笑。

那時候多好啊。費恩嘆了口氣。他真的很想回到那個時候,再回到他身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他將照片放回本子裏夾好,放進抽屜,不願意再去過度追憶當年。

他本以為放下這些了,就能夠平靜地渡過這一天剩下的日子。

只是,變故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費恩掃了一眼桌子上的人事調動報告。這段時間來頻繁的調動已經讓他習以為常了。“瓦爾基裏”政變計劃失敗後,黨衛軍人立刻發起了血腥的鎮壓,緊接著到來的是大規模的逮捕與清洗。

就他知道的有好幾千人被殺害,其中還包含不少國防軍的高級軍官甚至將軍。安全部內自然也有受牽連者,這樣一來,崗位空缺、人員調動就在所難免。

在處理這些東西的同時,他也關註著那些被清理掉的名單。雖然他覺得,諾亞好幾個月前就到了前線,忙於作戰,時間和政變行動對不上。而且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莽撞地參與這樣的計劃。但也只會在確認過名單之上沒有他的名字之後,才會安心松下一口氣。

只是在這個時候,他卻在一份安全部內部文件上,看到了另一個名字。

拿住紙的手猛地一震,將那張紙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俯下身去,鼻尖幾乎要貼在紙上,就是為了確認那行字究竟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還是只是一時之間看走了眼。

沒有錯。

費恩渾身顫抖起來,咬著牙低低地自言自語:

“那個混賬……”

他拍桌站起來,也不顧手上還有什麽工作了,滿臉怒容沖出辦公室。

那張紙也被他隨手撂在了桌上。辦公室裏沒有開燈,但外面的天空已經陰雲密布,很暗淡的光線勉強將桌子照亮,那張紙上,也只能勉強辨認出費恩剛才看到的那行字。

——由於犯洩露國家機密罪、危害國家安全罪,被刑事處判死刑,已經執行。

緊跟著的是一個潦草的簽名,也許只是很多潦草的簽名之中的一個。在這行字之前是一個人名。一個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幾個被油墨打印出來的字跡以外,已經再也不能象征著什麽的名字。

——保羅·施耐德。

費恩沖下樓梯穿過走廊來到刑事處,因為事務繁忙,走來走去的人非常多。大老遠的費恩就看見穆勒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正準備轉身進去。

費恩快步沖上去,像一頭發怒的獅子。穆勒還沒反應過來費恩就已經逼到了眼前,雙手一把拽住他的領子。

“你他媽的——”

被怒氣沖昏了頭,費恩突然意識到走廊上還有其他人,壓低了聲音道:“保羅·施耐德是你抓的?嗯?”

他萬萬沒有想到穆勒會毫不猶豫地承認。他點了下頭:“是我,有什麽事情,進我辦公室去說。”

費恩還楞著,但是手指已經松開了。穆勒也顧不上弄平領子的褶皺,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讓費恩進去。

費恩睨了他一眼,知道在走廊上說這些事情確實不太好,便跨進了穆勒的辦公室。裏面的布置好像和以前完全沒有差別,那盆在轟炸中劫後餘生的花又放回了窗臺上。但是他也沒有絲毫心情去關心。

穆勒跟在後面進來,關上門:“現在可以說——呃!”

他一轉過來,或者說還沒有轉過來,側臉就結結實實挨了費恩一拳。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他曾經是這個國家最好的攝影師,最勇敢的記者!你們怎麽敢……怎麽敢!”

他越說越氣憤,忍不住攥緊了又是一拳打過去。

只是這次,拳頭被穆勒擡手接住了。他的眉頭緊緊鎖著,顴骨被費恩一拳揍得淤青了一塊。穆勒把費恩的拳頭推回去,甩了甩被打疼的手,慍怒道:“夠了沒有?你自己又知道些什麽?”

費恩被他劈頭蓋臉這麽一問給問懵了,直楞楞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從一開始覺得穆勒面相有些兇,鐵定不好對付,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穆勒動怒,而且他動怒的樣子,也確實給人一種威懾感。

“你覺得我能怎麽辦?我說不殺就可以不殺?他家裏搜出來的那些東西,隨便一件都夠要了他的命!你知道蓋世太保盯著他多久了麽?你知道他留著多少對這個政權不利的照片麽?你知道他跟反政府地下電臺有多少聯系麽?”

穆勒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能把積壓在心裏的東西發洩出來,指著費恩的胸口和炮轟似的說道:“你以為我的權力有多大?想不幹什麽就能不幹什麽?我告訴你,要不是那群瘋子正在忙著清理“瓦爾基裏”那幫人,要不是這事剛好撞在這個關口,這些照片被發現你們這些當年管奧斯維辛的人不會被追查?你以為你們就能擺脫關系?”

費恩一句話都插不上。是的,穆勒幾乎不發怒,幾乎不會讓外人看到他的情緒波動,但此時他心情激動得有些歇斯底裏,一邊急躁地踱步一邊惡狠狠地咆哮道:“是是是,是我幹的,人是我簽字處決的,我還看著他被槍決,看著他倒在血泊裏,那又怎麽樣!我能做的我都已經做到了,我難道還要代替他被槍斃嗎?”

他的眼角被揍得破了,開始滲出血珠來,只是他自己根本感覺不到似的,擡起手背隨便擦了擦,繼續道:“就算下了命令讓我處決我的親人我愛的人,我也只能簽那該死的字!我他媽的還能怎麽辦!”

“哐”的一聲,穆勒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大概對他來說,現在只有痛感可以讓他心裏好受一些。費恩開始對剛才那不問是非緣由的一拳感到有些抱歉,想上去勸勸他,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聽到保羅的死訊之後只知道一味的怪罪,卻忘記了穆勒也只是在按照這個國家慣有的秩序做事,只是在順從。而就這一點論,他費恩·亞尼克這個曾經在奧斯維辛待過那麽長時間的自己,只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那些受害者的親屬,他們的家人朋友沒有機會沖到費恩面前,來給他一拳罷了。

在他的面前,穆勒的背影輕輕顫抖著,好像所有的筋肉都在痙攣,大概是在忍受著什麽似的。也看不到他的正面表情,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情緒。

敲門聲突然響起,費恩轉頭去看,穆勒也在這時才回過頭來,看著關上的門。

外面的人連續敲了兩三下,兩人都還楞著沒有去開門。那人便問道:“穆勒先生,您在麽?”

聽語氣應該是穆勒的同事之類。費恩用詢問的眼光轉過頭去看穆勒,卻見穆勒轉了身,並沒有去開門而是靠近費恩,用只有他們兩個可以聽到的音量低聲而又快速地道:“聽著費恩,我要你去找一樣東西。找到之後馬上用,不要帶走它,讓我來處理。”

“等……”費恩還沒有反應過來,穆勒也絲毫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因為門外的人好像已經聽到他們對話的聲音,隔著門道:“穆勒先生您在麽?那我進來了?”

穆勒那股怒氣仍然還沒有消散,只是強忍著,話中還是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我家在根緹納街26號公寓二樓左邊頂頭那一間。有鑰匙,但我經常夠不到……”

門發出很輕的聲音,打開了。外面的人先探了個頭進來。費恩對這個人有些印象,那次和穆勒他們去喝酒,這個人好像也在一起。

但看穆勒的臉色,此時應該很不想見到他一樣。他轉過頭對費恩道:“對了,我一點也不喜歡尼采。”

費恩一頭霧水,覺得穆勒像是喝醉了一樣,亂七八糟說了一堆,什麽也沒有講清楚。

他還想問清楚些,但穆勒已經跟進來的同事講起了話,沒有給費恩問的空子,還用手勢讓他趕緊離開。

費恩知道,自己再留在這裏也沒有用了。穆勒不會再告訴他些什麽,看起來他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情。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他要自己去找的到底是什麽東西?費恩向穆勒點了點頭,快步走出他的辦公室,關上門,將拳頭按在嘴唇上細細想著,卻完全沒有頭緒。

現在只知道是,不管這是不是局,都只能按穆勒所說去他家一趟。雖然他根本不知道,穆勒搞得這麽神秘要自己去找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更不清楚這些到底和一個已經去世了幾十年的哲學家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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