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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XIV.哈勒舍街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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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麽。

現在幾點鐘了。

費恩不知道。

他癱坐在床上,手、腳,甚至脖子上面這個沈重的腦袋都讓他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好。

外面的天色如何他不知道,也懶得稍微動一下去將厚重的窗簾拉開。他只知道自己內心已經一片灰暗。

他沒有頭緒,甚至不知道已經和正在發生的這一切,究竟要從哪個點切入進去思考。

諾亞打的那個除了讓費恩恐慌以外,好像什麽都沒有交代清楚的電話,和他突然出現在奧斯維辛好幾百公裏以外的柏林,這兩件事情之間一定有什麽聯系。可是究竟是什麽,他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要通過什麽渠道弄明白。直接問諾亞不可能,問別人又太鋌而走險了,他不能暴露自己和諾亞之間還有聯系。

而且他也想起來,諾亞坐的不是自己的車。而他離開,是回了奧斯維辛,還是被派遣到了什麽別的地方?這些他都不得而知。

從上次諾亞打的那個電話算起,已經有兩星期左右的時間。既然諾亞那天之後就來到了柏林,就算加上路途上耽擱的時間也都還有一星期,就應該有機會來看望他一下。

費恩知道諾亞身上背負的事情一定非常繁重,而且他也許會顧慮這樣做會造成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但他們兩個之間,作為上下級的這層關系好歹還是人盡皆知的。況且諾亞在的正好是費恩工作的安全部,這份工作是他安排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費恩就在這裏。就算不是戀人,作為熟人也理所應當告知對方自己的到來,哪怕打一聲招呼。

可是事實是,若是費恩沒有碰巧送裏奧回家,就沒辦法剛好碰見諾亞。也根本不會知道諾亞離開了奧斯維辛,來到了柏林。

如果諾亞沒有像這樣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也許費恩會一直努力保持冷靜,等著諾亞親口給他一個解釋。但現在他做不到,實在做不到了,不說諾亞在雨裏的側臉、那輛車在街道盡頭消失的畫面瘋狂地在他的眼前閃現,揮之不去。那股煩躁的情緒也隨之在他的體內流淌著騷亂著。

費恩一拳砸在床上,質量欠佳的床墊中的彈簧配合著老舊的架子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不知道哪一刻會突然垮塌。

他不只是因為好奇而已。費恩很清楚,他不僅是對這一切感到疑惑。發生了這些事情,電話那頭諾亞的倉促、白天看見他時諾亞眉頭間隱隱的憂郁,都讓費恩記在心裏。

不再是簡單的擔心了。他也想在諾亞扛不住的時候,擋在他的身前。他想為諾亞做些什麽,真正在他們兩個的關系中,站在和他同等的地位做點什麽事情。

費恩不經意地擡起了頭,目光正對上掛在墻上那一小面簡陋的鏡子。

看到鏡中那張臉的一瞬間,費恩也楞住了。他的下巴上已經浮起了一層胡渣,他努力去想,卻已經記不起上一次刮胡子是什麽時候了。他不是有潔癖,只是平時一直比較註重自己的儀表,應該是不會允許自己以這樣的模樣出現在工作崗位上的。

但就這麽幾個小時的時間,像是跨過了無數個在虛無中浮動的年頭,那麽漫長。

也就這麽幾年,費恩也再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男孩。鏡子裏面的,已經是張成熟的男人面孔,被歲月磨蝕得堅毅。他已經多少歲了?二十一?不,不對,今天應該是多少號?如果春天已經來了的話,他也已經是二十二歲了吧。

這樣一想,迅速的變遷幾乎讓他頭暈目眩。卻是過了好久也沒能緩過勁來。

費恩這才覺得不對,或許是剛才砸在床上那一拳太過用力。又靠著坐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想起,有可能是受涼感冒了。

剛才在大街上被雨淋得渾身濕透,回家以後心裏一直裝著事情,沖熱水、擦幹頭發的時候都慢慢吞吞的,已經起不到什麽作用了,純粹只是為了心理上過得去,結果好像還是感冒。

一個消極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他想寧願就這麽放任不管,一個人靜靜躺在床上昏睡過去,忘記一切,哪怕永遠沒有辦法醒來。但是很快他又被自己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嚇到了,連忙站起身。

他想起自己應該還有一些藥片,卻翻遍了儲物櫃也沒看著,不抱希望地摸了摸衣服的口袋,果然裏面也空空蕩蕩。

費恩退了兩步重新癱坐回床上。

也許他的感冒並沒有那麽嚴重,除了鼻子都點堵塞感很難受之外,什麽頭昏眼花,全身無力,可能只是被他自己主觀放大了而已。不管怎麽說,費恩只覺得自己現在無比虛弱。

他順手拍了兩下枕頭,往上面一躺。眼皮快要合上之時,突然目光又聚焦到了床頭櫃上。

對了,這兩個抽屜他還沒有找過。

費恩用手撐著自己坐起來,拉開床頭櫃的抽屜。上面一層都是些平時需要,方便取用的東西。關上之後又拉開下一層,竟看到裝著藥的瓶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隨手塞在了這裏。

這個不是戰場上會用的那種依賴性藥物,效用發揮比較慢,但吃藥總比不吃好。

費恩拿起藥瓶正準備打開,往抽屜之中多瞥了一眼,看到了那張被壓在藥瓶之下的紙條。

他楞了楞。盡管他應該已經知道那張紙條上寫的什麽,還是放下了手中的藥瓶拿起了紙條,頓了一秒然後打開。

柏林瑞特街14號。

像是一股細微的電流從那紙條竄入他的指尖,通過腦袋中時倏然一激靈讓費恩清醒了不少。

這張紙條是當時費恩覺得用不著才壓在抽屜底的,但此時看見上面那行字,一個新的念頭很快在他的腦海中生成。

他也顧不得什麽生病不生病的了,將抽屜一關,“騰”地從床上坐起來,跑進衛生間去,迅速地將胡子刮幹凈。

雖然諾亞沒有來找過自己,但是他只要在柏林待了一天以上,晚上一定會回自己家住。

曾經聽他說,雖然已經離了婚,但格莉塔一直沒有再嫁的打算。即使這段感情已經結束了,諾亞還是不忍心讓她帶著女兒辛苦生活,況且局勢不安定,自己又尚有餘力,所以她們仍然住在那裏。

如果可以拜訪到格莉塔和伊爾莎,說不定就可以打聽到發生在諾亞身上這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

打定了主意,好像身體狀況也迅速恢覆了,除了還有些鼻塞。他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換成常服,但看了一眼天色又決定盡快去比較好。再晚一是擔心她們已經睡了,二是全國早已實行宵禁,以防空襲。

於是費恩徑直出了門。幸好雨已經停了,不然他又得淋一路。傘不知道扔在了哪兒,他也沒有心情找回來。

之前看過地圖,大概知道瑞特大街在什麽方向。下了樓往東邊走,大概十幾分鐘的路程。剛才躺在床上發呆根本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沒想現在已經很晚了,他只能夠一再加快步伐。

街道還殘留著雨天的潮濕味道,之前在轟炸中留下的彈坑,此時底部積滿了水。費恩看到還有頑皮的小孩子,穿著雨靴跑到裏面去戲耍,仿佛絲毫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是怎麽形成的。

費恩很想一路上風平浪靜,快點趕到那裏去問清楚問題再回來。可偏偏轉過一個路口,便看見了他最不想遇見的人之一。

費恩想假裝沒有看見他繼續往前走,可偏偏貝克曼也和他走到了同一條路上。此時再裝就顯得太假了,費恩轉過臉去準備給他敬禮,卻瞥見貝克曼臉上同樣也是一副極不情願被別人遇見的表情,看見費恩,他明顯吃了一驚。

居然又是這種兩人都心懷事情,同樣尷尬的場面。

“萬歲,希特勒!”費恩硬著頭皮向他敬禮,貝克曼硬著頭皮回禮。

兩個人都行色匆匆,沈默著又走了一段路,本來都在期盼著分道就能放松了,竟然一直都是同路。

費恩埋著頭走,想著如果就這麽被貝克曼盯著走到那裏肯定不行。貝克曼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甚至知道他們並沒有像外界傳聞的那樣不和睦。

雖然心裏著急,眼看天就要黑了,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費恩還是在一個路口往錯誤的方向拐去,打算等和貝克曼分開了之後再跑過去。然而貝克曼竟也跟著他拐過了街角。

費恩正準備開口問,就聽貝克曼先一步對他道:“你準備去哪裏?”

“就是隨便轉轉,買點東西。長官。”費恩違心地道。

“我也是,那我們一起吧。”貝克曼這麽一說,費恩本來胸口就悶得不舒服,聽到差點沒一口淤血吐出來。

看來直接去瑞特街是不可能了。要是直接對貝克曼說要回去的話,意圖又太過明顯,感覺會容易引起貝克曼的誤會。

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棄原定的計劃,真的亂逛一會兒把自己說的話圓過去,再找機會把貝克曼甩掉。時間夠的話還可以折回去,不過多半不夠,也就只能改日再談。

“好的,長官。”

打定了主意,費恩便索性放慢了腳步慢慢晃悠。他很少來這個片區,也沒怎麽仔細看過。不過,柏林現在到哪裏都是一樣,充斥著無家可歸的難民、巡邏的警員、破碎的建築,還有那些曾經鮮艷過,已經褪色的旗幟。

費恩一直留意著身邊的貝克曼。他不時和費恩絮叨兩句亂七八糟的內容,類似什麽飯後散步的好處,什麽他在達豪養的馬和馬場,什麽近些年德國國民身體素質的變化……感覺也是為了挽救這個窘迫的氣氛,他隨便說,費恩也就隨便聽聽。

他註意到貝克曼不經意間看了好多次手表,他的內心肯定不如他表現出的那麽耐心。

費恩猜想,貝克曼也許和自己一樣有什麽不好言說的目的,但撞上了費恩,便不能夠繼續進行下去。正好費恩說要閑逛,就找著這麽個臺階順便下了,其實兩個人心裏都不好過。

他故意挑離瑞特街不遠的地方兜兜轉轉,既不讓貝克曼懷疑,又希望能夠貝克曼走了之後能盡快趕去。但隨著天色完全暗下來,連月亮都升到了空中,貝克曼仍是跟在他左右,看來是沒機會再去了。

晚上沒吃飯,說不上是因為沒時間還是沒心情。現在胃裏空蕩蕩的,感覺過剩的胃酸已經開始溶解他的內臟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一點胃口吃東西,食堂肯定也早就過了供應餐飲的時間了。

但這可以是個脫身的好借口。反正已經沒有時間去瑞特街了,他也不想再和貝克曼耗下去。

“長官。”費恩停住腳步,“我沒吃晚餐,去找點東西吃,要不您先走吧,不好意思。”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貝克曼看起來也正巴不得他說這句話,閑逛了這麽久費恩第一次看見他展現出如此真誠的、不帶一點世故的欣喜,“天色不早了,記得早點回去。”

費恩腳跟一並,又沖他敬了個禮:“好的長官,慢走。”

他站在原地看貝克曼原路返回,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回了家。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後,才轉身朝反方向走。

也不是他多麽急切地要買點東西吃,或者是擁有逛街的熱情。而是沒有問到諾亞的事情,他心裏郁悶又不想就這麽回去。

現在商業不景氣,許多商店都關門了。日用品之類的賣不出去,只會虧本。平民百姓所使用的和吃的都是戰時救濟,外面根本買不到什麽吃的。

所以費恩亂逛了幾圈之後,也只得兩手空空地沿著來路回公寓去。身上攜帶著的,也只有柏林傍晚僅剩的最後一點寧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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