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也莞爾一笑，突然發覺方才將那些宮人遣退地委實有些早，連帶著都無人給裴長郡奉茶。好在我知曉承安殿內哪裏放著有爐子與水壺，於是便提議道：“難得你入宮一次，不若今日我給你烹茶罷。”我一面說著，一面下了羅漢床。

許是一時之間沒有適應我將自稱由“朕”轉變為“我”，裴長郡楞了楞，直至我已然走到簾子後頭去搬爐子的時候，他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跟過來，伸手將爐子從我懷裏抱走。

我望著空空如也的懷裏，轉身又去提了水壺。

“好些時日都不曾喝過阿婠你煮的茶了，”他如是笑著道，聲音溫和，將那爐子放到了一側的矮幾上頭。

我走過去亦也將水壺放到了上頭，然後揚聲喚了人進來，尋了炭火來。

待得水壺之中傳來咕咕的聲響，我將方才叫人拿來的茶具給一一擺好，與裴長郡面對面地盤腿坐下。

當茶香四溢，伴隨著騰騰熱氣混雜升起的時候，坐在對面的裴長郡的面龐，變得略有些模糊起來。

我將茶倒好，遞給了裴長郡。他一手撩起衣袖，一手伸過來接，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隨後半瞇了眼睛，感嘆了一句：“阿婠的手藝還是如同往常那般，沒有什麽變化呢，”

被他這般稱讚，我難免加深了頰邊的笑意，雖說我知曉自己的手藝究竟如何，可是面對這般的讚揚，仍舊還是昧著良心給全然收下。

“好喝的話，你就多喝點。”我如是道，擺出一副不要客氣的姿態來。

裴長郡笑了笑，眉眼舒展開來。

少頃過後，他施施然地放下了手中茶盞，只溫聲問我：“說罷，阿婠今日尋我，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麽？”

見他搶先提到正事，我忙不疊地也放下手中茶盞，稍稍坐直了身子，爾後正色道：“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麽旁的要緊事，只是先前你同我說起過，我以前便識得景奕然了，我心中著實好奇得很，便想再問一問。”

“還是這件事嗎？”裴長郡似是絲毫都不意外我的這一番話，大抵他早就預料到了，所謂的“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罷。

我沒有猶豫，幾乎是當即便點了點頭：“的確是這件事情，畢竟景奕然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也算是我的心腹之臣，若是我連我什麽時候識得我這心腹之臣都不知曉的話，那豈不是更顯得我像是一個昏君麽？”

聽得我這般大言不慚的話，裴長郡微微一笑道：“阿婠你本便不適合當皇帝。”

自從皇兄駕崩，我登上皇位，已然有了一年多的時間。這期間我雖說沒有做下什麽值得後人歌頌的政績，可是卻也沒有做過什麽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裴長郡這般是，我聽了委實有些不大高興。

只終歸還是沒有生出心思就此事去責罰他，我只甕聲道：“適不適合，反正也在這個位置上頭了。更何況，我還覺得長安不適合借屍還魂呢。”

許是沒有想到我會用這件事情來反駁他，半響裴長郡失笑道：“這兩件事本就不能相提並論，阿婠你這不是和從前那般，蠻不講理麽。”

見他毫不留情地就說出這種話來，我瞪大了眼睛望著他，甚是不滿道“我是皇帝，是一國之主，是你們鮮卑國都要臣服的君主，我說什麽便是對的，哪裏由得了你來反駁我！”

大抵是我的語氣裏頭並沒有震怒，裴長郡面上神情依舊，半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卻是轉了話題，繼而緩聲道：“說起來，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我知曉他這是打算要回答我的問題了，於是不免屏住呼吸，開始專心致志地準備聽他言說。

裴長郡的聲音含著笑意響起，他似是想起了什麽過往的事情，以至於眉眼輕舒：“阿婠你可還記得，往年你一直想出宮去，可是皇後娘娘與陛下都不準允，直至我們兩個人訂下婚約以後，你方才有了借口時常跑出宮去”

他一說起這個，我便一下子想起來了。

我是在十二歲那年，見到自鮮卑國遠道而來的駙馬。彼時我心中歡喜，而父皇亦也在問了我的意願之後，於當年賜婚於我們二人。

說起來，其實也不過是四五年前的事情，我自然也是記得，那時候我想要出宮去，母後不許，我便搬出來駙馬來，說是駙馬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作為東道之主，總得提前與他熟絡些許才是。

母後當時被我這一番話弄得啞口無言，半響方道了一句，女大不中留，爾後便允了我出宮去。

我想起了那時候的歡愉時光，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裴長郡遂又道：“那年冬天，你鬧著想要出京去，我無可奈何，只得稟了皇後娘娘與陛下，方才帶了你出京。只不過那一年正好風雪極多，京城周遭好幾個村莊都遭了難，路上難免遇到好些難民。無意之中，車夫沒有註意到，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十分瘦弱的少年。”

“十分瘦弱的少年麽？”我望著裴長郡，如是問道，還未等他開口，我便已然又道：“這便是景奕然了，對不對？”

裴長郡笑著點了點頭：“沒錯，那瘦弱的少年郎，正是如今的大司馬。那個時候你見那少年委實消瘦，只是我們要忙著趕行程，因著大雪已然耽誤了許久，你便讓人給了那少年郎些許銀兩，又命人將他送去了醫館。”

直至眼下聽裴長郡說起這件事情來，我方才勉強有了些許印象。

因著那件事本就是途中的一次小意外，事後我又全然交給了旁人去處理，自然也就沒有什麽旁的印象在了。

我不免喃喃道：“沒想到，他當真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啊”

裴長郡含笑道：“不過我也十分意外，沒想到再次見到他，這個當初食不果腹的少年郎，竟是搖身一變，成為了阿婠你最為重要的心腹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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