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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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裴長郡立在桃花樹上，仰了頭去看樹梢上頭變得枯黃的葉子。
眼下已然十二月份，大孟皇都的天氣雖說不至於十分寒冷，可是卻也依舊顯露出寒冬臘月的模樣。
那樹枝幾乎算得上是光禿禿的，唯獨一兩片早已經沒了生機的葉子尚且還在。
待得我立定，裴長郡仍舊還是保持著仰了頭的樣子，去看那沒什麽好看的桃花。
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覺得喉間甚是幹澀：“你不是裴長郡？你到底是什麽人？”即便故作鎮定，可是我也依稀從自己的語氣之中，察覺到了些許顫顫巍巍來。
裴長郡不曾回頭，他輕輕地笑了一聲，卻是答非所問道：“這顆樹雖說不是從前的那棵樹了，可是我還記得，在昭元十三年，殿下曾問我，為何要在此處埋一罐子酒，我那時說，這酒本就是我幼年親手所釀下。鮮卑國有古俗，待子出生之時，需得飲下其父幼時所釀之酒，方能得一世平安。”
昭元十三年，正是我與駙馬成婚的那一年。
我有些恍惚，腦子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眼前這人的模樣分明是裴長郡的樣子，他沒有一處與駙馬相似，可是偏巧他所說的話，卻是獨獨我與駙馬方才知曉。
是我大限將至，所以駙馬前來接我了嗎？
我覆又往前了幾步，裴長郡在這時忽的轉過身來，衣袍飛揚，將那樹梢之上僅存的兩片枯葉給全然地帶飛了下來。
枯葉翩翩起舞，旋轉於半空之中，宛若蝴蝶在飛一般。
我伸出手來，想要去抓裴長郡的衣袖，嘴裏甚是苦澀，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裴長郡輕輕側讓，柔滑的布料便從我的手中脫落開去，我抓了一個空，他的聲音緊接著又響了起來：“婠婠，你可還記得，我們曾經說好了，要生一兒一女。”
我楞楞地點頭，我如何記不得？
裴長郡悲戚一笑，或者可以說是，駙馬忽的悲戚一笑，話鋒突轉：“可是你負了我。”
駙馬所言沒錯，我負了他，為了所謂的江山社稷，為何遵守皇兄給予我的聲聲囑咐，我負了他，亦也將自己給葬送了幾句。
眼裏漸漸泛起濕潤，模糊了視線。
我感覺到有一雙冰冷的手，替我輕輕拭去滿臉的淚水。
大抵是哭了有些時候，裴長郡的聲音方才響起：“你不怕麽？”他只如是問道。他問我怕不怕，可是怕什麽呢，我與駙馬琴瑟和鳴，又是少年夫妻，彼此之間本就頗有情誼。若不是因著皇兄那一番極為荒唐的決定，我亦也不會就此與駙馬陰陽相隔。
我為何要怕呢？
許是見得不到我的答覆，裴長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是極為地無奈。
我在這時方才吸了吸鼻子，強顏歡笑道：“你是在問我，怕不怕你借屍還魂一事麽？”
裴長郡一楞，我何嘗不知曉他心中想法如何，我自是記得先前裴長郡與我說過，所謂“借屍還魂”一事。只是如今這樣的事情偏巧發生在我的眼前了，我倒不覺詫異，就連皇兄都能做出“李代桃僵”之事，這樣的事情，又如何不會發生呢。
待得哭過以後，我的情緒漸漸緩和了下來。
原先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瞧見駙馬的最後一面。就在我尚且還在突然的震驚之中，那廂駙馬已然是因著我的緣故，平白丟了性命。
我眨了眨眼，睫毛上頭滿是淚水，略有些沈甸甸。
裴長郡輕聲道：“你沒有旁的事情要問我麽？”
他這般一說，我的確是沒有旁的事情要去問他的。怪不得從前我總是覺得裴長郡的舉止言行極為怪異，如今他這般坦白，我不由自主地便將從前種種全然都聯系在了一起，這才發現，原不過都能說得過去。
裴長郡見我無話，便拉了我的手，慢慢踱步到桃花樹下，不過往前幾步，他忽的蹲了下來，一面持起旁側放著的木鏟，一面喃喃道：“自我得知公主府大火之後，便惦記著此處的東西可還在。那日婠婠你前來赴約，我心裏頭捉摸不定你究竟是何想法，便尾隨過來，卻不曾料到，見著你在此處挖著什麽。”
不過眨眼的功夫，裴長郡已然是挖出了一個小坑來，露出裏頭封的嚴嚴實實的酒壇子。
我心下詫異，先前分明這裏什麽都沒有，害得我嚇了一大跳，裴長郡繼而笑道：“你總是記性不好，丟三落四的。我那日隱隱約約猜到你要挖這裏的東西，可是看了好一會兒，卻發現你竟是挖錯了地方。”
我訕訕地笑了：“還是怪我。”
裴長郡伸手將那酒壇子給掏了出來，與我記憶之中無甚區別，唯獨上頭沾染了好些泥巴，壇子外頭的顏色變得稍稍深了些。
他在此時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溫和著聲音道：“我喝下那杯毒酒之時，我心裏頭唯有一個念頭，便是這酒委實難喝了些，也不知曉婠婠會不會記得這樹下的酒。”
我心裏頭有些難過，知曉他如是說，不過是為著緩和氣氛。
只是我如今仍舊還是有些不大能夠接受裴長郡極為駙馬的事實，我十分篤定眼前之人便是駙馬，卻對於他為何會變成裴長郡，絲毫沒有半點興趣。
領著我於離桃花樹不遠的亭子裏頭坐下，裴長郡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掉那酒壇子上頭的汙垢。
待得那酒壇子煥然一新之時，他素白的廣袖卻是失了先前的模樣。
取下封口，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竟是比我先前所喝過的酒還有聞起來醇厚一些。裴長郡笑道：“不曾想到，公主府的泥土倒是極好。”
我不懂這些，只楞楞去看裴長郡平靜的面龐。
他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忽的落寞下來。我心頭一緊，爾後忍不住道：“你可曾，可曾怨過我？”
這是我無數次在夢見駙馬之時，一直心心念念的問題。
只是夢裏頭未能問出口來，如今倒是終於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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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已然十二月份，大孟皇都的天氣雖說不至於十分寒冷，可是卻也依舊顯露出寒冬臘月的模樣。
那樹枝幾乎算得上是光禿禿的，唯獨一兩片早已經沒了生機的葉子尚且還在。
待得我立定，裴長郡仍舊還是保持著仰了頭的樣子，去看那沒什麽好看的桃花。
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覺得喉間甚是幹澀：“你不是裴長郡？你到底是什麽人？”即便故作鎮定，可是我也依稀從自己的語氣之中，察覺到了些許顫顫巍巍來。
裴長郡不曾回頭，他輕輕地笑了一聲，卻是答非所問道：“這顆樹雖說不是從前的那棵樹了，可是我還記得，在昭元十三年，殿下曾問我，為何要在此處埋一罐子酒，我那時說，這酒本就是我幼年親手所釀下。鮮卑國有古俗，待子出生之時，需得飲下其父幼時所釀之酒，方能得一世平安。”
昭元十三年，正是我與駙馬成婚的那一年。
我有些恍惚，腦子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眼前這人的模樣分明是裴長郡的樣子，他沒有一處與駙馬相似，可是偏巧他所說的話，卻是獨獨我與駙馬方才知曉。
是我大限將至，所以駙馬前來接我了嗎？
我覆又往前了幾步，裴長郡在這時忽的轉過身來，衣袍飛揚，將那樹梢之上僅存的兩片枯葉給全然地帶飛了下來。
枯葉翩翩起舞，旋轉於半空之中，宛若蝴蝶在飛一般。
我伸出手來，想要去抓裴長郡的衣袖，嘴裏甚是苦澀，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裴長郡輕輕側讓，柔滑的布料便從我的手中脫落開去，我抓了一個空，他的聲音緊接著又響了起來：“婠婠，你可還記得，我們曾經說好了，要生一兒一女。”
我楞楞地點頭，我如何記不得？
裴長郡悲戚一笑，或者可以說是，駙馬忽的悲戚一笑，話鋒突轉：“可是你負了我。”
駙馬所言沒錯，我負了他，為了所謂的江山社稷，為何遵守皇兄給予我的聲聲囑咐，我負了他，亦也將自己給葬送了幾句。
眼裏漸漸泛起濕潤，模糊了視線。
我感覺到有一雙冰冷的手，替我輕輕拭去滿臉的淚水。
大抵是哭了有些時候，裴長郡的聲音方才響起：“你不怕麽？”他只如是問道。他問我怕不怕，可是怕什麽呢，我與駙馬琴瑟和鳴，又是少年夫妻，彼此之間本就頗有情誼。若不是因著皇兄那一番極為荒唐的決定，我亦也不會就此與駙馬陰陽相隔。
我為何要怕呢？
許是見得不到我的答覆，裴長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是極為地無奈。
我在這時方才吸了吸鼻子，強顏歡笑道：“你是在問我，怕不怕你借屍還魂一事麽？”
裴長郡一楞，我何嘗不知曉他心中想法如何，我自是記得先前裴長郡與我說過，所謂“借屍還魂”一事。只是如今這樣的事情偏巧發生在我的眼前了，我倒不覺詫異，就連皇兄都能做出“李代桃僵”之事，這樣的事情，又如何不會發生呢。
待得哭過以後，我的情緒漸漸緩和了下來。
原先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瞧見駙馬的最後一面。就在我尚且還在突然的震驚之中，那廂駙馬已然是因著我的緣故，平白丟了性命。
我眨了眨眼，睫毛上頭滿是淚水，略有些沈甸甸。
裴長郡輕聲道：“你沒有旁的事情要問我麽？”
他這般一說，我的確是沒有旁的事情要去問他的。怪不得從前我總是覺得裴長郡的舉止言行極為怪異，如今他這般坦白，我不由自主地便將從前種種全然都聯系在了一起，這才發現，原不過都能說得過去。
裴長郡見我無話，便拉了我的手，慢慢踱步到桃花樹下，不過往前幾步，他忽的蹲了下來，一面持起旁側放著的木鏟，一面喃喃道：“自我得知公主府大火之後，便惦記著此處的東西可還在。那日婠婠你前來赴約，我心裏頭捉摸不定你究竟是何想法，便尾隨過來，卻不曾料到，見著你在此處挖著什麽。”
不過眨眼的功夫，裴長郡已然是挖出了一個小坑來，露出裏頭封的嚴嚴實實的酒壇子。
我心下詫異，先前分明這裏什麽都沒有，害得我嚇了一大跳，裴長郡繼而笑道：“你總是記性不好，丟三落四的。我那日隱隱約約猜到你要挖這裏的東西，可是看了好一會兒，卻發現你竟是挖錯了地方。”
我訕訕地笑了：“還是怪我。”
裴長郡伸手將那酒壇子給掏了出來，與我記憶之中無甚區別，唯獨上頭沾染了好些泥巴，壇子外頭的顏色變得稍稍深了些。
他在此時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溫和著聲音道：“我喝下那杯毒酒之時，我心裏頭唯有一個念頭，便是這酒委實難喝了些，也不知曉婠婠會不會記得這樹下的酒。”
我心裏頭有些難過，知曉他如是說，不過是為著緩和氣氛。
只是我如今仍舊還是有些不大能夠接受裴長郡極為駙馬的事實，我十分篤定眼前之人便是駙馬，卻對於他為何會變成裴長郡，絲毫沒有半點興趣。
領著我於離桃花樹不遠的亭子裏頭坐下，裴長郡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掉那酒壇子上頭的汙垢。
待得那酒壇子煥然一新之時，他素白的廣袖卻是失了先前的模樣。
取下封口，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竟是比我先前所喝過的酒還有聞起來醇厚一些。裴長郡笑道：“不曾想到，公主府的泥土倒是極好。”
我不懂這些，只楞楞去看裴長郡平靜的面龐。
他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忽的落寞下來。我心頭一緊，爾後忍不住道：“你可曾，可曾怨過我？”
這是我無數次在夢見駙馬之時，一直心心念念的問題。
只是夢裏頭未能問出口來，如今倒是終於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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