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徐元香，一時之間竟是不知曉應當說些什麽，她亦也看著我，眉眼之間神色如常，好似當真對我的懷疑失望至極。

只是心中關於懷疑的種子一旦播種下去，很快便會長成參天大樹，然後根深蒂固。

我雖說因著此時徐元香的所言所行，感到有一絲茫然，但我卻很快地回過神來，打算循循善誘道：“不過，朕還有一事不大明白，皇後先前曾趁夜獨自外出，所謂何事？”

徐元香半瞇了眼睛，抿著嘴道：“並無旁事，不過是半夜醒了，覺得乏悶，便想出去轉轉而已。”她答得爽快，就像是提前一早便想好了對策一般。

我笑了笑，心情並沒有多少起伏，繼而又道：“陳昭容在失蹤之前，曾與朕言說，夜半之時見著皇後獨自一人前去掖庭湖。朕不明白，掖庭湖地處偏僻，離景仁宮極遠，若是如皇後所說那般，怎的會閑來無事轉到那處去？”

聞言，徐元香臉色登時變得煞白起來，她仍舊緊抿著唇，看著我，分不清喜怒來。

“陛下若是早已經對臣妾心有懷疑，又何須扯到這處上呢？若是臣妾說並不曾去過掖庭湖，陛下難不成便會選擇相信臣妾麽？”她如是道。

大抵還是選擇了破罐子破摔，卻也正巧說中了我心中所想。

我的確並不相信徐元香所說，可是她終歸還是貴為皇後，我的確又欠她頗多，自是不願叫她沒了顏面。

我選擇了退讓，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你若是老實交代，朕不會為難於你。”

徐元香搖了搖頭，神色淒然：“臣妾如今，只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她忽的這般道。

我一楞，徐元香戚戚然一笑：“陳昭容如今這副模樣，臣妾若是當初能夠預料得到，決計不會選擇，聽那人所言。”

她這一番話，無疑便是承認了，她的確在素灩失蹤一事當中，出了不少力。

我沒有多少意外，但是仍舊還是控制不了，對徐元香油然而生的一股子失望。

“皇後啊，”我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道：“你可知曉，你究竟做下了什麽事情嗎？”

聽了我這一番話之後，徐元香登時詫異地擡了頭，她本就容貌憔悴，如今這般神情，更添疲怠之意。我不忍看她，錯開了目光，繼而又道：“陳昭容原是朕的貼身侍女，後隨朕入了宮，因著朕無法人事，又需得旁人幫著隱瞞，這才委屈了她，讓她頂了朕名義上的表妹身份，入了宮。”

說到這裏，我忽的頓了頓，爾後搖了搖頭，語氣難掩失望：“可是皇後啊，朕何曾讓陳昭容持寵而嬌，威脅到你的地位，你為何非得這般做呢？”

徐元香笑了一聲，其中似是哽咽，她垂了頭，一字一句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臣妾亦也知曉，陛下不能人道之事麽？臣妾貴為中宮皇後，可是入宮這麽長的時間，陛下從不曾在景仁宮裏留宿，只日日要陳昭容侍寢。”

我啞口無言。

徐元香說的本就是實話，我的確心中更為偏頗素灩。

閉上眼，腦海之中驀地又浮現了素灩如今的那番模樣，口不能言語，眼不能視物，連帶著手筋與腳筋亦也俱被人挑斷。如今的素灩，形同廢人。

我終歸還是選擇硬了心腸，咽下喉間的苦澀。

“皇後無德，殘害後宮妃嬪，心胸狹隘，善妒。朕念及她年歲尚小，可後果已然釀成，著廢去中宮之位，貶為庶人，即刻遷往靜安院，非傳召不得出。”

靜安院地處十分偏僻，位於大孟宮中一隅，幾乎算得上是冷宮。自大孟建朝以來，數千年之中，有記載被貶入靜安院的妃嬪不下數人，非瘋即死，無一人得以善終。

我見著徐元香神情愕然，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床榻之上，神色戚戚。

再眺目回望，不過數月之前，十五歲的閨閣小姐著鳳袍入住中宮，掀起頭上大紅蓋頭之時，她抿嘴羞澀地垂了頭，容貌嬌俏。

而今不足一年，竟是落得這般下場。

我並沒離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皇後如今，可還有什麽話，要向朕言說的麽？”

此時的徐元香，猶如一朵開敗了的花似的。她如今正值芳華歲月，所有的一切不過剛剛開了個頭，卻又很快地夭折到搖籃之中。

發髻散落，掩去徐元香地大半面龐，她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似是隔得極遠：“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該聽信旁人讒言，一時因著心中嫉妒作祟，平白無故地害了他人性命。陛下這般處罰，臣妾並無怨言。”

可是這些終歸不是我想要聽到的，我遂又道：“究竟是何人，指示你做下這等有損身份地位的事情？”

徐元香沒有說話了，我看不清她的神情，烏黑的頭發下頭，只隱隱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我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突然，徐元香驀地起身，她的目光直直朝我看來，我心中不安，緊接著，便瞧見她朝我屈膝行禮。

“臣妾唯有一個心願，便是希望陛下，切莫因著臣妾一人所作所為，而連累臣妾母家眾人。這畢竟，與他們無關。”說著，徐元香吸了吸鼻子，就在下一刻，她揚了下巴，目光從我的面龐之上轉開，幾步沖去了旁側的柱子，竟是重重地撞了上去。

即便殿內昏暗，可我依舊還是瞧見，伴隨著“砰”的一聲悶響，那緋紅的鮮血四處濺落，徐元香就如同一個單薄的紙片兒一般，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臉本先朝向於我，卻被隨後落下的手臂給遮了個嚴嚴實實。

我不曾想到這個不過才十五歲的少女，竟會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楞在原地，直至鼻尖嗅到一抹濃烈的血腥味道，我方才如同大夢初醒一般，顫抖著聲音喚道：“來人啊，來人啊。”

眼前似是又回到了那日大雪紛飛，我回到公主府，乍然聽聞，駙馬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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