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再次上朝之時，群臣進言，竟是為了後宮子嗣一事。

如今我廣納後宮已有數月，卻無一人傳出喜訊來，那些終日無所事事的大臣們，將目光全然放在了後宮之中，總覺得我會同皇兄一般，英年早逝。再加上自父皇起，膝下子嗣稀少，那些大臣們便更加覺得我應當擔任起開枝散葉的重任，以免後繼無人。

這話也虧得他們說得出口。

我只覺得這些人實在是得寸進尺，偏巧卻又無可奈何。

幾次上言，幾次駁回，偏巧這些大臣們卻是越挫越勇，絲毫不見意識消沈之態。對此我深感無奈，每日只好敷衍了事，但凡有人要我直面這般問題，我索性便充耳不聞。

好在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第三日，山東流民造反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以一種極為驚人的速度，傳遍了整個京城。

這一日，我早早地便醒了，爾後竟是輾轉難眠，索性直接起身，喚了素灩貼身伺候。

待得上朝之時，這種心煩意亂，便越發地明顯起來。

朝堂之內的氣氛低沈壓抑，一反前兩日的輕松自在，直到旁側的小福貴往前一步，高聲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以後，方才有人站了出來。

一身紫色朝服，腰間掛著金魚袋，年約四十有餘的中年男子，正是徐元香的父親，徐尚書。

只見徐尚書面色凝重，手中持著笏板，一出人群，殿內便登時鴉雀無聲，先前原本還有些刻意壓低的交談時，此時亦也全然消失殆盡。

“臣，有事起奏。”徐尚書沈聲道。

我不得不嚴陣以待，連帶著脊背亦也情不自禁地挺直了些許，正襟危坐道：“徐愛卿但說無妨便是。”

徐尚書似是嘆了一口氣，很快地又凝起神來：“陛下，如今山東一帶流民，趨勢愈發嚴重，其中之人多數落草為寇，竟已然出現了‘易子而食’的現象，還望陛下決斷。”

話音落下，我微蹙眉頭，道：“前些時日不是已經撥了賑災銀子去了山東嗎，怎的流民趨勢還如此嚴重？”

聽見我這般問道，徐尚書頓了頓，我這才意識到，從前父皇尚且在世的時候，曾與皇兄提及過官員貪汙一事。十餘年前的山東亦也曾經鬧過災荒，父皇關懷民生，自是忙不疊地下旨撥了十萬兩銀子前去賑災。

只是這銀子層層剝削，加之沿路漫長，到底山東各縣鎮之上的時候，竟是不足一千兩白銀。

彼時父皇龍顏大怒，曾下令嚴查貪汙受賄，但因著官官相護，其中關系利害交織盤錯，即便後來的確有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員被抄了家，卻仍舊無濟於事，頂多只是幾個可憐的替罪羊罷了。

我萬萬沒有料到，這些人膽子還是這麽地肥。

思及至此，我只覺得怒火中燒，驀地狠狠地拍了一下龍椅的扶手。

“十萬雪花銀，天底下百姓的救命錢，你們為官數十年，難不成便是如此做百姓的父母官麽！”震怒過後，手心傳來疼痛，使得我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在下頭的大臣們無一不是垂著頭，一時之間，並沒有人發現我的異常。

我扯了扯嘴角，徐尚書並沒有再說話，殿內仍舊鴉雀無聲。我越發覺得怒氣沖天，冷眼望著下頭一個個油光滿面的群臣，好似那被層層剝削，直至消失的十萬兩雪花銀，全然變成了他們身上的肉。

就在我忍無可忍，不想再忍的時候，人群中又有一個年輕官員站了出來。

是武官，他自右邊一列站出，方才還寂靜無聲的殿內發出一陣被克制壓抑的驚呼聲，我只覺得這個年輕官員甚是眼熟。

沒有等到我想起何時見過他，那個年輕官員已然是沈聲開口道：“臣願為陛下分憂。”聲音不似一般男子，卻並不讓人覺得陰柔。

我不由心生好感，方才的那番震怒緩和了些許，唯獨面上神情仍舊還是緩和不了，只硬邦邦地道：“但說無妨。”

年輕官員得了準允，仍舊低垂著頭，甚是恭敬道：“臣願前往山東，調查賑災銀兩一事。”言簡意賅，卻是將自己的目的全然地說了出來。

話音落下，我心中一怔，這種事情本就牽扯甚多，大多數人對此唯恐不及。我雖說身為帝王，對此卻是略知一二的。但凡與貪汙受賄扯上關系的，於這些官員而言，幾乎都算得上是燙手山芋，哪裏會有人傻到自己去接的。

可是如今我面前的確有這麽一個傻的，還傻的一身正義凜然。

那年輕官員許是害怕我不答應，於是便又道：“還望陛下準允。”還真是將自己放到一個騎馬難下的地位。

我著實記不起這個年輕官員的名字，見他態度如是堅決，正中我的下懷，心情登時大好起來，瞇了眼睛，卻偏要裝模作樣，假意沈吟了片刻，爾後方才頗為無可奈何地道：“既然，既然愛卿意欲如此，那朕便封愛卿為特使欽差，若路上遇到頑固抵抗之人，可先斬後奏如何？”

這樣的權力，饒是放眼李家三代上上下下，便是連父皇同皇兄，大抵都不會和我一樣，直接給了一個連名字都記不起的官員。

我心中想法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旁的人了。

只見滿朝文武皆是愕然之狀，一時之間竟是無人反應過，待得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人出列反對。

有人起了個頭，接下便是一群人出列附和。

我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那些群臣大多是拿著“先斬後奏”說事，無一不是覺得這般權力太過龐當。我環視一圈，不禁冷笑道：“諸位愛卿這麽怕先斬後奏，莫不是，那十萬兩的賑災銀子，進了諸位愛卿的口袋裏？”

這話委實重了些，我怒極反笑，遂又道：“貪墨賑災銀兩，損我百姓之本。朕是大孟的天子，百姓亦也是大孟的百姓，諸位愛卿如此，難不成是嫌自己的生活太過安逸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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