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奇的聲音聽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那是當然的，毒藤女的花粉素來名不虛傳，就連像蝙蝠俠那樣的人也會中招。他說話時不再是平日裏那種冷靜、克制、帶著獨特節奏和韻律感的低沈聲線，他的聲音聽起來急促且顫抖，就好像理智在與本能做著劇烈鬥爭。

霍奇的雙眼依然處在失焦的茫然狀態，他一直看著伊莉德的方向，不斷重覆著同樣的字句，“對不起”和“我很抱歉”，反反覆覆，就好像這句話維系著他最後一絲清明的神志。

仿佛花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的時間，伊莉德終於從方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空白的大腦重新開始運作，她突然意識到，霍奇的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他的神色充滿愧疚，口中不斷重覆著道歉的話語……這一切的對象，並不是她剛剛以為的海莉，而是她自己！

——他在為方才發生的事情道歉嗎？

伊莉德覺得自己還是站在情緒的洪流中，那就像冰冷的海水，泡得她遍體生涼。她默默深吸一口氣，伸手捧住霍奇的臉，認真凝視著對方淺褐色的眼睛。

在反覆的欲言又止後，她終於懷著猶疑開口，柔聲地勸慰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霍奇，我明白毒藤女的花粉會產生什麽作用——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有解藥，救護車馬上就會來了。”

在這一刻之前，伊莉德從來不覺得她是拙於口舌的人，可在這一刻，她只能將相同的意思用不同的語句，顛來倒去地不斷重覆。

她只覺得心中沈甸甸的，塞滿了她始料未及的覆雜情感，可她同時也覺得內心一片荒蕪，就好像已經被廢棄的韋恩莊園，只有殘垣斷壁和枯草連天。

在過去漫長歲月中，她一直把亞倫·霍奇納當做一個偶像和豐碑，一個類似於布魯斯·蝙蝠俠·韋恩的英雄，她想要變得更強，想要保護她想保護的人，可她從未想過，這種情感不僅僅來源於家人間的羈絆，也來源於她對某個人的……愛。

“我很抱歉……”

男人依然掙紮著、不斷重覆著那些話，伊莉德只能盡力穩住霍奇的身體，避免他因激動傷到自己，同時，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的瞳孔，借此判斷他的身體狀況。

有那麽一瞬間，霍奇的雙眼似乎恢覆了神采，男人一瞬不瞬地盯著伊莉德，微微張嘴，聲音沙啞，幾近斷斷續續。

“我知道你不是她，我知道你是誰，我只是——”

霍奇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在寂靜的夜色下，那聲音幾乎撕心裂肺，他緊緊抓者伊莉德的手臂，掙紮著還想繼續要說下去。

伊莉德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但以她的猜測來看，霍奇此刻情緒激動，他強撐著想要戰勝體內的信息激素，太過竭盡全力，以至於損害到他的身體。

在短暫的猶豫後，伊莉德很快做出決定，她用上從布魯斯那裏學來的一招：兩指用力摁住後頸，可以讓人短暫昏厥。這一招和手刀斜劈耳下頸部一樣，是她最常用的致暈招數。

她狠下心伸出手，只覺得左手竟然有些抖。

霍奇立刻昏迷過去，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他臉上那種詭異的淡綠色漸漸消退，但他的臉色還是糟糕得可怕。好在除此之外，他的心跳平穩，瞳孔對於光線的反應也很正常。

伊莉德伸手，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拂過霍奇的額頭，花粉的作用讓他大量出汗，額前的頭發幾乎都被浸濕了。他枕在伊莉德的腿上，微微蜷縮著身體側躺著，就算在昏迷之中，他依然緊緊皺著眉頭，唇角下拉，似在忍受信息素帶來的痛苦。

這一瞬間，被霍奇披掛在身、用以當做盔甲和堡壘的威嚴與沈穩全部消失了，他看起來如此的狼狽，又如此的脆弱，遠不是白日裏西裝革履氣場十足的模樣。

伊莉德茫然地伸出手，輕輕觸上他緊皺的眉頭，也許是女人微涼的指尖舒緩了血液中的灼熱，霍奇看起來輕松了稍許——但也只是稍許。

在靜靜地凝視了那張面孔許久之後，在耳邊隱隱傳來救護車的鳴笛之時，伊莉德微微勾唇，俯下身，輕柔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這完全是順應內心的舉動，沒有任何特別的原因。

她僅僅只是想在這一刻，吻一吻她喜歡的這個人罷了。

霍奇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仿佛剛剛才遭遇了一場嚴重的車禍。

朦朧的視線末端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他在醫院內——他又在醫院內。

好在他的鼻子上沒插呼吸管，手腕上也沒有針頭，身體也沒有哪個部位因為麻醉劑藥效未過失去知覺……謝天謝地，他僅僅只是躺在病床上而已。

他可不想再跟傑克解釋他為什麽又受傷了。

費力地擡起眼皮，霍奇努力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很快就聽到有人呼喊著他的名字，從病房的一端走了過來。

是羅西。

他打扮得很是講究，看起來精神頭很足，臉上的神色也很輕松，霍奇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氣，看羅西的這幅樣子，他身上肯定沒什麽特別危險的情況。

不過……

男人蹙眉，他還記得他們分頭行動去抓捕不明嫌犯，他跟伊莉德一組前往位於哥譚城郊的那個小農場，在那裏他似乎遇到了一個女人，然後——

腦海中隱隱浮現出無數零碎的畫面，霍奇回憶著，思索著，一時半會兒卻無法拼湊出完整的記憶。

“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就不要擺出這種表情了，”羅西已經拖過一張椅子坐在霍奇面前，他靠著椅背，神態悠然，“你應該多笑笑，霍奇。”

“我怎麽了？”霍奇邊說邊想努力坐起身，羅西連忙起身扶了他一把，還貼心地往他的背後多塞了個枕頭。

“中毒，你們遇上哥譚市的一個知名精神病人了，聽迪克說，那個女人叫‘毒藤女’，她有一些……恩，跟生物信息素有關的特殊能力，花粉□□。”

“庫克呢？”霍奇只覺得頭疼得厲害，羅西的話激起了他腦海中的部分記憶，但是信息還不夠多，他的頭腦依然一片混沌。

“我們抓到他了——準確地說，有人把他打包丟到了gcpd的門口。哥譚市的那位都市傳說可比他們的警察更勤奮，不瞞你說，我已經考慮加入一個蝙蝠俠的粉絲俱樂部了。”

羅西說著換了個坐姿，他翹著腿，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幸災樂禍。

“據說毒藤女的信息素多半只對男性起作用，前往農場的所有人中只有伊莉德安然無事——不過你是受傷最重的。好在韋恩集團的應用醫學部門有開發過萬用解藥——說是他們害怕老板被人下了迷.魂劑——所以，你在用了解藥後很快恢覆過來。”

就算羅西沒有刻意明說，霍奇也反應過來毒藤女的“信息素”針對哪些方面的了。他有些尷尬地沖羅西咧嘴，片刻後，面色猛然一沈。

“哦哦~”羅西聲情並茂地感慨著，邊說邊搖了搖頭，“看來你跟伊莉德之間確實發生了點什麽有趣的事情——不過，我向你保證，當你們被送來醫院的時候，伊莉德衣著齊整，而唯一動過你衣服的是急救人員，你沒幹什麽影響你組長威嚴的事情。”

就算羅西這麽說了，霍奇的臉色依然很糟糕，他緊抿雙唇，連帶著下巴上也是一道深深的皺紋。

他依稀記起來發生什麽事情了，那時他被毒藤女的信息素影響，腦海中一片混亂，連帶著眼前都出現了幻覺。

最開始，他以為面前的人是海莉，但他也清楚那人不是海莉，可在花粉的作用下，他完全無法自我控制。

後來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誰了，那是伊莉德，但他卻……

大概是霍奇的臉色實在太難看，羅西的態度立刻變得溫和起來。

“你有什麽想說的嗎，霍奇？你知道的，我永遠是你的傾聽者。”

霍奇蹙眉沈吟著，他需要理清思路、組織語言，當他終於擡起頭看向羅西時，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透過病房的玻璃窗，他正巧可以看到l形走廊的盡頭，那裏站著伊莉德和……

滿臉怒色的布魯斯·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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