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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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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脅差吧。”

“脅差?”鍛造師傅楞住,“你確定嗎?”他說, “在戰場上, 脅差最多作為打刀的備用品,它不具備太強的殺傷力。”

他懷疑眼前男人是否為滅鬼劍士, 這人缺少經過艱苦砥礪的氣質,穿一襲松散的黑小袖長著,最怪的是他留短發, 蓬松柔軟的頭發似經過刻意修剪, 而不是在武士比鬥中被利刃攔腰斷發。

鐵地河原鐵珍作為本代最出色的鍛刀人,有幸見過產屋敷家的當主, 鬥膽說句,他認為眼前青年與家主有相似之處。

他不確定相似性來源於哪,或許是文弱的氣質、俊秀的五官、智者深邃不見底的瞳孔……

“我必須提醒你。”斟酌再三後他還是說, “脅差的主要功能只有一個, 那就是……”

“殺死自己。”太宰治順溜地接話, “短刀剖腹, 以死明志。”

鐵地河原鐵珍沈默半刻,把話題拉回刀上:“重鍛與自始打造刀的工序不同,舊刀刀刃上保留銘文, 是要把銘文磨平,還是……”

“磨平。”太宰說, “一字不留。”

“行。”

……

11月24日, 晴。

/自明治三年七月後, 有四十餘年不曾寫日記, 今天特書一篇,記載近日異動。/

/剛才我做了個夢,見到名為“織田作”的青年,夢中場景讓我不是很愉快,他躺在地上,胸口的布料被血染濕,身下是成片的大理石瓷磚,濃稠的血液以人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這是一間教堂,晚霞的餘暉穿透拱門形窗戶,鑲嵌在窗上的彩色玻璃碎成渣,正前方的十字架與聖母瑪利亞像傷痕累累,碎石灰不斷從雕像上落下。

夢境在這裏出現了斷層,就像是把許多不屬於同一張照片的碎片拼湊在一起,每片碎屑都有織田作的影子。

“站到光明的那一邊去,太宰。”他一邊說一邊嗆出口血。

場景一變,他的位置由靠近教堂門口的大理石地面挪移到了給祈禱人坐的長條凳上,我半跪在他身邊握緊他的手,織田作說:“謝謝你,謝謝你救我,太宰。”

他又倚靠聖母像,槍眼正開在額頭中央,織田作的眼睛沒有閉合,可他的眼中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寧靜與對友人的擔憂。

仿佛在說“不要顧忌我了,不要繼續下去了。”

各種畫面風暴似的席卷大腦,夢境成為放映電影的投影儀,黑白交織的影片打在白幕布上,老舊膠片依附軸承向下滾動,哢嚓,哢嚓。

定格畫面逐漸脫離教堂,擴展至更多場所,織田作從百米高樓上墜下;織田作背對大海站在碼頭上,無聲槍響後背向落海;織田作與教堂一同被火焰吞沒,狂風舔舐橙紅烈火,籠罩擁有高聳塔頂的建築物……

“離開離開離開這裏。”

“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去追求你的命運,太宰。”

“我已經死了!”

“打破輪回的命運!”

織田作夢中的吶喊一聲激烈過一聲,到最後幾乎要把自己的心肺一同喊出來。

然後我醒了。/

寫到這裏,太宰治下意識伸手摸臉頰,他還記得醒來時面部濕漉漉的觸感,在夢中哭泣,對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偏偏出現了。

隨即席卷內心的,是巨大的空洞,他猜測自己在夢中投射出了激烈的情感,當夢境結束時,在他心中滌蕩的思維火花一同歸於沈寂,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像是從胸口硬生生挖走了一塊肉。/筆在紙面上流暢地游走。

寫到這裏,他有預感似的,摘下燭臺燈罩,只聽見“呲啦”聲,密密麻麻遍布字的紙張被從筆記本上撕扯下來,小火燭點燃紙張邊沿,黑色燒痕逐漸在白紙上蔓延,沒幾秒鐘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小堆灰。

“咚咚咚——”走廊被踩得咚咚作響,墮姬的腳步足以表現出她的心情,她唯恐太宰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氣憤,其他游女見墮姬如此都會停下前進的步伐,瑟縮避讓,恨不得變成簌簌發抖的鵪鶉。

“太宰!”她猛地打開推門,房間內的青年正巧給白蠟燭罩上燈罩。

[打破命運……嗎?]

“我去找義勇有點兒事。”他對氣得臉頰鼓鼓囊囊的墮姬說,“馬上就回來。”

……

脅差的短刃在石次郎的胸膛中旋轉一圈,拔出,粘稠的血液包裹刀刃,三兩滴因慣性而甩落地面,太宰熟練地做這一連串動作,而樹上的妓夫太郎,他的動作由坐變成了站,屬於鬼的眼睛死盯著太宰治。

你能從他臉上讀出許多情緒,有錯愕、難以置信,還有無法掩蓋的——憤怒。

“快……逃……”鬼的身體與人類不同,石次郎甚至不算受到重創,奇怪的是,他眼神中充滿了恐懼,“逃、逃,小枝,快逃!”

蠢妹妹動也不動,她面上浮現出近乎癡呆的平靜,這讓石次郎的心思更亂,他看向冷不丁下殺手的男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更不清楚那讓自己恐懼的喪失力量的源泉為何,他的細胞在戰栗,這是生物對死的共通恐懼。

[不行、不行,得給小枝爭取足夠的時間。]

身體義無反顧地撲向太宰,手指甲被快速催生,長而尖銳,他身材暴漲,頭部、腿、身軀同比擴大了好幾倍,嘴唇無法包裹催生後的犬牙,唇齒之間滿是唾液,此刻石次郎比起人更近於野獸,他手臂上肌肉不正常地隆起,充滿了力量。

在妓夫太郎見過的眾多鬼中,石次郎絕對算是有天賦的,放大身體力量是擬態的一種,大部分低層次的鬼到死都沒有掌握這一技能,他才剛剛轉化就有這力量……

想到這,他從樹上一躍而下,腳踏在土地上激起一片塵埃,微小的泥土顆粒揚起再落於他的腳面上,抓在右手的鐮刀直向太宰後背旋轉著飛去。

想要救石次郎是個幌子,毫無疑問,妓夫太郎心中充斥著對太宰的不滿與憤恨,激烈的被背叛的仇恨感順著血液管道向上湧,瘋了似的沖向他的大腦。

[你加入鬼殺隊了?]

[為什麽?]

[你是來殺我們的嗎?]

[可惡的家夥!可惡的騙子!]

比鐮刀更快的是脅差揚起的刀鋒,太宰治完全不憚於逼近的鐮刀,恐抱著就算被其砍下脖頸也無所謂的戲謔態度,月色投影於未被汙血覆蓋的刃面,寒氣劃過石次郎的脖頸。

剎那間,石次郎只看見了一連串揚起的血花,以及自己無頭的下半身。

[啊,我的頭,被砍斷了嗎?]

不過是一刀的功夫。

[小枝,小枝……]他的眼珠子倔強地轉動,傻妹妹跪坐在地上,了無生氣,像一具精致的凈琉璃人偶,只有轉動的眼球凸顯出些許生氣。

“小枝、小枝……”他徒勞地張嘴,反覆念這兩個字,血肉從脖頸斷口開始風化,以極快的速度向上蔓延,在短暫的幾秒鐘他回顧自己大起大落的人生,每當他以為自己贏來好運時,生活總是告訴他未來會更糟。

“小枝、小枝。”

他死了,化成了灰。

[石次郎,哥哥,死了?]

……

太宰治與妓夫太郎的戰鬥幾乎是一面倒的,倒的是太宰而不是鬼,不是說他受到了致命傷,只是脅差這種刀具的殺傷力本就不高,太宰也沒有掌握呼吸法,他唯一擅長的就是躲避,靈巧得像是枝頭輕盈跳動的鳥雀,妓夫太郎的鐮刀擦著他左臉過去,一會兒又自腦後回旋而來,統統沒有給他造成致命傷害。

“你這個混蛋!”妓夫太郎吶喊著,“為什麽要加入鬼殺隊?你來吉原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是殺死我們嗎?”他想到了石次郎幹脆利落的死亡,那是他在太宰的諸多行為中最不能接受的一個。

“在你心中,我和小梅不該活下來嗎?”他嘶吼著,腦中各色記憶旋轉而過,都是生前的記憶,有小梅拉著太宰去偷柿子,有他為了保護小梅被見世番毆打,有三人在寒冷的冬天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有太宰給兄妹兩人作畫……

[不可饒恕!]

“不。”太宰說,很難形容他這一刻的表情,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完全相同的兩面在他的臉上達成了詭異的協調,你可以解讀為他在強笑。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比我更接近人。”他根本沒把妓夫太郎當作敵人,甚至沒把生命受到威脅的死局看在眼中。

“你的憤怒點在哪?是在這對兄妹身上看到自己的命運投射了嗎?把石次郎當作是你自己?”他嘆息道。

“這不是好習慣,過分激烈的情感投入會讓你死得更快,小心、隱蔽,還有泯滅人性,想要活得更久就得那麽做。”

“閉嘴。”妓夫太郎更加煩躁,“我不需要你教。”他可以動用血鬼術,可以把小梅叫過來,可以兄妹兩人一起擊殺太宰,他看上去不比鬼殺隊的柱更難纏。

可是……

[小梅不會同意的。]他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她這個蠢貨,甚至覺得太宰愛上她了,幹脆把他殺死後告訴小梅太宰失蹤。]

“你在想什麽?”太宰冷不丁又說,“在想小梅會因為我的死難過嗎?不用擔心,她是個沒心沒肺的蠢丫頭,什麽都沒想起來,如果想要殺我根本不需要找理由,她不會為了我的死而難過。”他說,“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用鐮刀剖開我的胸膛,砍下我的腦袋。”

“那正是我所期盼的。”

別扭、超乎尋常的別扭,妓夫太郎從太宰的話,他的一舉一動中感受到了超乎尋常的別扭感,他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仿佛只為了求死。

“你想死嗎?”妓夫太郎表情猙獰。

“當然。”太宰說,“我無時不刻想去死。”

……

蝴蝶忍與富岡義勇奔出吉原。兩人的鎹鴉都停在吉原大門附近柳樹的樹枝上,這兩只烏鴉偶爾會與它們的同伴一樣,張開翅膀,翺翔兩圈,俯視花街上的燈紅酒綠與高矮不一的茶樓揚屋,太宰治跟富岡義勇說,別帶鎹鴉進去,它們太顯眼,兩名鬼殺隊的成員同意了這一說法。

“帶我們去找柱。”蝴蝶忍急道,“ 鬼舞辻無慘出現在這條街上,有人剛被變成了鬼。”

她和富岡義勇都是最低等級的鬼殺隊劍士,充其量只知道鬼都是鬼舞辻無慘制造的,並不知道無慘血濃度較高的鬼也一樣可以制造同類。

無慘的行動非常小心,從來沒有哪位鬼殺隊劍士撞上他制造鬼,從來只有鬼造成騷亂襲擊普通人後,劍士姍姍來遲,他們確定小枝和石次郎是剛剛成為鬼的,時間差很短,無慘說不定還沒有走遠。

鎹鴉擁有類比人類的智慧,它們張開鳥喙,發出嘶啞破碎的人聲:“留守!留守!等待柱的支援。”兩只鎹鴉兵分兩路,一去尋找最近的柱,其二則是前往隱所在的大部隊。

“……”

“……”

明月孤懸,月影倒映在緩慢流淌的小川中,夜深風冷,柳樹幹枯的枝條被風吹起,有的抽打在樹幹上,有的只是與其他柳枝摩擦,發出聲響。

野狗徘徊在吉原周圍,似乎被勾欄裏的聲色犬馬吸引了,有幾條狗結伴著從蝴蝶忍面前掠過,每一條都瘦骨嶙峋,毛雜亂沒有光澤。

她忍受不了月下的沈默,尤其是想到太宰還在吉原內與鬼周旋,愧疚、焦慮、對自身弱小的痛恨,這些情緒在心頭依次打翻,交織在一起。

蝴蝶忍看身邊的富岡義勇,他表情缺乏明顯的生氣,死板而呆滯。

其實富岡義勇的表情與以往沒有區別,但蝴蝶忍莫名覺得他陷入了自我厭惡的漩渦中,這是她的第六感,視線向下轉移,富岡義勇的指甲陷入皮肉。

他流血了。

那一刻,蝴蝶忍懷疑自己勘破了富岡義勇的內心,他比自己更加憤怒,唾棄於自身的弱小。

她小聲說:“津島先生不會有問題的。”

富岡義勇有了點反應。

“他、他很聰明,知識也淵博,不像是會沖動行事的人,而且他對鬼似乎很了解,”蝴蝶忍說,“他留下來肯定是有自己的對應方法,我們留在那裏只會添麻煩。”

“所以你不用太自責。”

“……”富岡義勇輕輕點頭。

[直到今日,我終於確定一點,那就是我會招致厄運。]

[所有我在意的,出現在我身邊的人,都會遭致不幸,姐姐死了,錆兔也死了,太宰老師為了保護我和鬼周旋。]

他無比厭惡依舊活著的自己,在心裏念了一千遍一萬遍“要是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可是……

“我得好好活著。”

他只跟蝴蝶忍說了這句話。

[我的性命不是自己的性命。]

“嘎、嘎、嘎——”遠處傳來鎹鴉的叫聲,它們去而覆返,回歸得相當及時,同時一起來的,還有人類輕快的腳步聲。

“柱——柱——”

蝴蝶忍與富岡義勇睜大眼睛。

……

“哈?斬斷命運?”

“你甚至無法制住我,說什麽大話?”

太宰治仰面躺在地上,眼中只有蹲在他身邊的妓夫太郎,鐮刀最鋒利的端口抵在他的脖子上,往下壓一寸,動脈血管就會被切斷。

他想想那幅場景,出於壓力,鮮血會從傷口中噴湧而出,濺妓夫太郎一臉,稍後,細細的傷口會逐步逐步長好,他失去神采的瞳孔會恢覆以往的靜謐。

妓夫太郎會怎麽樣,用錯愕的眼神看著他?鐮刀被驚得掉地上?

太宰治笑出聲來,光是想象對方的神色,就讓他克制不住笑容。

“你笑什麽?”

妓夫太郎被挑釁了,被太宰的笑容挑釁了,他更加憤怒,高舉起鐮刀——

“你們在做什麽?”墮姬的聲音從巷口傳來,她雙手叉腰,以太宰的視覺角度看未免太多頂天立地,而妓夫太郎、太宰、小枝,還有石次郎殺死人殘留的肢體,混亂的場面讓墮姬十分不解,她遲疑地開口,“發生什麽事了。”

妓夫太郎沒說話,他沒想好怎麽跟傻妹妹解釋,而太宰治,他擡起被血與泥土塗抹,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手,朝墮姬愜意地揮揮:“你好啊,小梅。”

小枝,人偶似的小枝轉動眼球。

石次郎消失後她一直這樣,默不作聲地跪坐著,缺乏人的生氣,她不喜也不悲。

如果解釋她與石次郎的關系,除了血緣上的兄妹外,石次郎是她屬於人類的錨點。

[為什麽要活著。]

[因為哥哥還活著。]

[為什麽要表現得有喜怒哀樂。]

[因為哥哥希望我是個正常人。]

她或許有點情感,只是太微弱,每一絲微弱的情感起伏都與石次郎連在一起,就在剛才,錨點在她面前眼睜睜化成了灰,這讓小枝難以適從。

[我應該和哥哥在一起,就算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離。]

她困惑地嗅鼻子。

[可是,人應該要為了死去的親人報仇,而殺死哥哥的津島先生還沒有死。]

幸運的是,小枝判斷妓夫太郎會殺死太宰治。

——直到墮姬出現前。

“哥哥?”她聽見蕨姬花魁遲疑地開口,現在,對方說的哥哥就是妓夫太郎。

[不太好。]

[我聽說游女為了愛情會變得格外瘋狂,下川屋的愛子甚至切下了自己的小拇指交給情郎,京極屋的嵐也跟愛人私奔,哥哥說幾年前還有新造為爭奪男人刺死了老板娘。]

從聽過的故事中抽繹出結論——女人為了愛情會變得瘋狂。

[而哥哥永遠會聽妹妹的話。]

她詭異的直線思維將先決條件聚合在一起,得出了匪夷所思的最終結論,這結論驅使小枝做出行動。

她把家仆帶來燒自己的油桶推翻,其中的液體嘩啦一聲澆在太宰與妓夫太郎的身上,前者蓬松的黑發被油壓得粘在一起,小枝舉起打火石。

哢——

哢——

“臭丫頭你在幹什麽!”與墮姬尖叫聲一同而來的是她的腰帶,不知怎麽的,在腰帶穿過太宰時,它們失去了原本的活性,變成了再普通不過的絲縷,在這短暫的空檔中,火星落在油上。

一朵火花、兩朵火花、三朵……

妓夫太郎切了一口,他才不管太宰逐漸被火吞沒的身影,翻身向後一跳,撲滅了身上的小火花,就在這時,墮姬從他身邊風一樣地奔過,嘴裏尖叫著“太宰!”

小枝還站在太宰邊上,墮姬美麗的手抓住她的頭顱,微微用力。

嘭——

遍地紅白。

“太宰!太宰!太宰!”

墮姬瘋狂地尖叫著,她想起了很多事,悲傷的畫面一股腦地灌進腦子裏,不是先前出現過的,讓她疼痛不已的灼燒錯覺,而是另外一幅。

在她被燒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一個試圖拯救自己的人也在被燒。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包括只剩下一條絲線般微弱生命時,從風中傳遞入耳的人聲。

“這個男人?燒了。”

或許是在火焰灼燒的生死之間,她的靈魂脫離了軀體,在風中遨游,不知不覺就飛回了家的上方,她看見了很多,看見太宰被塞進三人的家裏,看見他被澆上油,看見他在火中瘋狂掙紮,看見塌方的屋檐倒在他身上,看見從他懷裏掉出來的胭脂盒。

那天回來時,他買了一盒新的胭脂,是給墮姬帶的。

所有的一切都想起來了,她尖叫著把人從火焰堆裏救出來,瘋狂地撲打他身上的火焰,不顧自己的頭發,自己的皮膚,昂貴的和服布料卷入火中。

妓夫太郎楞住了。

“你救救他啊!”恍惚間聽見了妹妹的哭喊聲,“你救救他啊!”

“我不能讓他被燒第二次。”

第二次。

妓夫太郎呆住了,他想到了自己跟太宰的對話。

“你被燒死了嗎?”

“怎麽可能。”

[滿嘴謊話的騙子——]

妓夫太郎的眉頭,鼻翼、嘴皺成一團,大批量的黃土堆在太宰的臉上,身上,蓋過火焰,橘色的光逐步逐步熄滅了,他身上殘留大片燒焦痕跡。

墮姬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她哭喊著“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說的到底是一百五十三年前的太宰,還是現在的他?

“餵——”妓夫太郎一把將還在哭著尖叫的傻妹妹提起來道,“快點,我們該走了。”他煩燥得說,“這家夥,他是鬼殺隊的劍士,人現在在這裏,距離其他人來也不遠了。”

妓夫太郎說:“我們要換一個擬態,換一個地方。”

墮姬:“什麽——”

“小梅。”那焦炭忽然開口了,嗓音沙啞,“吃了我吧,小梅。”他伸出手,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吃了我,你或許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

“說什麽蠢話!”墮姬炸毛了,想也不想就拒絕,無論是她還是妓夫太郎,即使到了現在這一步,出現了讓她無法理解的啼笑皆非的局面,也從來沒想要把太宰吃掉!

太宰:“我的肉——”

妓夫太郎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甚至可以說是匆忙地打斷了他的話,他只對焦炭說:“別讓我再看見你。”

他說:“我這輩子都不想看見你。”

……

蝴蝶香奈惠飛奔地闖進吉原。

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又穿洋裝制服,街道上高矮不一形態各色的男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他,可蝴蝶香奈惠跑得太快,一陣風過去,只留餘香,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影子。

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哥……哥……”

“哥哥、哥哥”

“哥哥……”

“哥……”

小枝的腦袋被捏成了一團碎片,新的頭顱從脖頸開始緩慢生長,最先長出來的是嘴,她接連不斷地毫無意義地呼喊著。

太宰看著小枝的下半張臉,無喜無悲。

當蝴蝶香奈惠找到她時,就看見那男人擡起脅差,毫不留情地向下砍,沒有修覆好的下半張臉與脖子分離。

“哥哥……哥哥”

“哥……”

到最後還只會念叨這一句話。

蝴蝶香奈惠打量太宰,看他不知為何燒焦的衣服,與完好無損地臉,她悄悄在心中松了口氣,似乎是為了調節氣氛,面上綻放出相當溫柔和美的微笑:“似乎我每次見到您,您都是一樣地狼狽。”

風把太宰的話傳遞入蝴蝶香奈惠的耳道。

他說:“誰說不是?”

……

男人與女人並肩,在花街上走著,兩人都很古怪,女人腰間配刀,身材高挑,頭戴艷麗的發飾,似乎是兩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男人,男人可就狼狽多了,臉上,手上,到處是土。

雲層悄無聲息地匯聚在一起,遮擋住明月,細密的雨珠自厚重的雲層落下,一絲一絲。

往來街道上的男客游女,有的急忙到游廊下躲雨,還有的人撐開隨身攜帶的油紙傘。

暗紅色的油紙傘在眾多單色調的傘中格外出挑,傘面微微下垂,擋住了他的半張臉,只能看見幾縷四處跳彈的金發,並非黃金的庸俗色澤,一定要給他的發色找個形容詞的話,就是太陽。

太陽的金色。

狼狽的太宰治與打傘的童磨擦肩而過。

“奇怪。”走遠後,童磨忽有所感,空餘的左手持扇,他用並攏的蝙蝠擅輕輕觸碰自己的嘴唇。

‘好熟悉的感覺。”

……

一百五十三年前。

“那對兄妹實在是太可憐了,像我這樣心懷慈悲的人是絕對無法放任不管的,所以就幫了他們一把。”童磨說話的時候,做出了悲憫的表情,身邊的游女則被感染到似的,說:“真不愧是童磨大人,有一副聖人般的好心腸。”

“——”

同樣是狼狽的男人,趿拉著沈重的步履,與他擦身而過。

一步、一步。

仿佛走向不知名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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