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掃視了一圈這間簡約不失風雅的木屋，不由暗嘆一聲，這就是墨蓮上尊的住處？

他前世從未踏足過浴雪峰，只看墨蓮上尊那副冰冷的模樣和浴雪峰的白雪綿延，他一直以為墨蓮上尊的住處，也一定是冰冷但大氣凜然的宮殿。

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座簡樸的小木屋。

而且，讓他怎麽都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究竟為何飛升後一睜眼就回到了入門測試，墨蓮上尊所作所為又為什麽跟前世不一樣？

昏迷前那一眼，對方眼中的焦急與擔憂竟是那樣的灼人心頭。

是那樣的真實，不像幻覺。

“你醒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冰冷無波的聲音裏似乎有一分欣喜，又仿佛什麽都沒有，平靜的不帶情緒。

但羅玄的步子卻加快了。

他手裏托了一支萬年紫玉靈芝，幾步就趕到了殷落身旁，淡聲道，“你不用怕，我是萬法宗的護宗長老墨蓮上尊。”

殷落眸色閃了閃，現在這副冷淡到面無表情的模樣，才是記憶裏的墨蓮上尊吧？

果然，昏迷之前這人的焦急和擔心，都只是自己意識混沌時的錯覺。

不管他為什麽和記憶裏不一樣，居然選擇出現救了自己，可墨蓮上尊果然還是冰冷無情的墨蓮上尊。

羅玄見他垂眸不語，以為他是身體太痛，說不出話，趕緊將手裏的紫玉靈芝往前送了送，“你放心，吃了它，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

殷落有些意外地擡了擡眼皮，目光凝聚在那株哪怕他前世後來成為魔尊都不會隨意出手的萬年紫玉靈芝上，“…給我吃？”

明明對方的表情一如前世般冷淡，可這一瞬間，殷落卻偏偏感受到了如昏迷前看到他關心擔憂的幻覺一樣，覺得心中爬上了一絲融融暖意。

羅玄看著他受寵若驚，如同小獸一般水汪汪不可置信看著自己的眼睛，下意識地柔和了聲調，“當然了。不然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嗎？”

說著，羅玄就已經幹脆利落地將那株紫玉靈芝送到了他嘴邊，聲音依舊平淡，說出的內容卻自帶溫度，“乖，張嘴。”

乖……

前世的魔尊大佬，成功被這個字眼哄(霧)地心尖兒麻了一瞬，楞在那裏，忘記了張嘴。

羅玄見他楞著不動，擡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也只有那裏沒有傷了，“不用不好意思，這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一株藥而已。”

殷落眸色微凝。

我信你個鬼。

真當我是沒步入仙途的土包子？

這玩意兒就算放在前世的本尊身上，都算是難遇難得的東西了。

這要真一株服下，別說自己身上現在的傷會好，恐怕還能脫胎換骨，洗精伐髓。

回想自己前世後來好不容易拜入掌門清羽那個偽善之人門下，卻因為是火靈根中駁雜金靈根和木靈根，連普通的雙靈根都不如，修為寸步難行。

後來費了好大的勁，才得到偶然機遇，洗去了金靈根和木靈根，成為單純的火靈根。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資質低下的三靈根。

可後來洗去金木兩靈根，他才知道，原來他跟普通三靈根之人三靈根強弱不相上下比，他火靈根粗壯，金木只是蔓枝。

只要用靈藥，可以輕而易舉洗去駁雜靈根。

而且，他的師尊，掌門清羽，是早在測靈根時就知道這一點。

卻故作不知，任由他修為卡在煉氣期足足五年都寸步不前，為的就是他那只已經與神魂自主綁定的令牌！

那只在荊棘嶺救過自己性命，後來更是激發秘法傳承的令牌。

從所謂的見他心性堅韌收他為徒開始，就一直都是有目的的。

可這一次……

一株萬年紫玉靈芝下肚，自己靈根就會直接被洗成單火靈根，甚至會拓寬經脈。

前世五年兜轉，如今卻只在片刻間？

殷落到現在都還覺得不真實。

見這可憐模樣的小孩子垂著眼還是一言不發，也不肯張嘴，羅玄又忍不住心疼了，“要不，我弄碎點餵你？”

這麽小，卻遭人毒手，生死一線，一定是害怕極了吧？

說不定都心理陰影了，所以現在還沒緩過神，不敢輕信自己。

殷落這次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心疼，心中不由一顫，動了動發幹的喉嚨，終於開了口，“…不用，謝謝墨蓮上尊。”

羅玄見他總算開口說話，眼睛微微一亮，重新將紫玉靈芝送到他嘴邊，“那你趕緊服下吧，乖。”

殷落垂眸，眼睛落在他遞到自己嘴邊的靈芝上，又轉到他捏住靈芝尾端白瓷器一般瑩潤好看的手指上，喉頭無聲一動，慢慢張開了嘴巴。

他前世，從未近距離看過墨蓮上尊。

也從來都沒發現，無論是他的手，還是他這張臉，竟然都是這樣出眾，仿若星月臨塵，曜曜仙人之姿。

羅玄見他咽下一口，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再次將靈芝朝他嘴邊送去，輕聲道，“一會兒吃完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你忍耐些。”

殷落連咬三口咽下，本身不大的靈芝便已經下去一小半，擡眼看到那個舉著靈芝目光專註地餵自己吃的銀袍男子，殷落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救我回來？”

在他看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前世他一次次覺得苦盡甘來，卻又一次次跌落深淵。

早就不想再輕信任何人了。

況且這裏，這萬法宗，不就有個對他有目的才收為徒的掌門師尊，還有欺他辱他多次的同門嗎？

就算前世已經滅了一次萬法宗，這一次早已恩怨兩消，可殷落到底不願再對誰心存期待。

羅玄的手微微一頓，繼而道，“我缺個徒弟。”

其實原主的願望，在他剛才餵下殷落吃第一口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

這可以說是多個世界以來，第一次這樣早地結束任務。

羅玄之後的選擇，便可以有很多。

包括不再跟男主有任何瓜葛，出去找自家老攻。

可不知怎麽的，一想到眼前這個孩子，哪怕逃過了這次一劫，後面的路還是遙遙無期又備受磨難，甚至一旦再次被掌門收為徒弟，就有可能再次走上前世的路子，羅玄便忽然升起一個念頭。

那就是，不如自己收他為徒。

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選擇把殷落救回來，索性收他為徒，徹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讓他也活的像前世自己的兒子羅安一樣，陽光開朗，順遂安康。

殷落心中一震，無比意外，臉上卻是七八歲孩子那種恰到好處的期待與疑問，“…所以，您的意思是，要收我為徒嗎？”

前世被掌門清羽利用的記憶鋪蓋而來，殷落意外的同時，卻沒有多少喜悅，反而暗暗提起一分警惕。

他怕墨蓮上尊跟前世的清羽一樣，是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上古令牌，是抱著跟清羽一樣的目的。

他不想再像前世一樣，傻乎乎的給別人當徒弟，還被利用坑騙。

羅玄將剩下的靈芝送到他嘴邊，溫聲道，“對，你吃完了它，就是我的徒弟了，以後，有我護著你。”

以後，有我護著你。

哪怕殷落在心中不停告誡自己，不要急著輕信於人，還是止不住被這句話燙到了心尖兒。

況且，這短短時間裏，墨蓮上尊所作所為，實在與清羽不同。

比如，唇前這株萬年紫玉靈芝。

…難不成！？

電光火石間，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劃過殷落腦海。

他曾經趁墨蓮上尊被心魔糾纏之際，殺了想要找自己為萬法宗報仇的墨蓮上尊。

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萬法宗曾欠我良多，至於你，當初見死不救，便是過錯。

他當初的確曾多年都記著墨蓮上尊在入門測試時坐視自己瀕死的事。

然後，他就在飛升之際莫名其妙回來了？？

而這次，墨蓮上尊救了他，還要收他為徒。

難不成，回來的不只是他，還有墨蓮上尊？

原來是天道註定，他們二人重回此時？

不得不說，殷落的猜測，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真相了。

畢竟熟知劇情和原主記憶的羅玄，說白了也的確與重生沒有什麽兩樣。

殷落覺得自己終於看破一切，垂著眸子，默默張嘴一口一口將羅玄餵過來的靈芝咽下，一言不發。

他實在是心中有些覆雜。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當初連帶恨上了墨蓮上尊，可後來，也多少嘆息過。

墨蓮上尊只是選擇了束手旁觀，他本來也只是監視作弊的，除此之外，測試中生死由天。

他冷漠的性格又擺在那裏，說到底，他沒有多大的過錯。

只是當年自己恨紅了眼。

可沒想到，墨蓮上尊都死在自己手裏一次，居然並無怨恨，反而在重生之後，選擇了救下自己。

還這般奢侈地餵自己靈芝，收自己為徒，承諾護著自己。

這份心胸，換做他殷落，絕對不會有。

殷落心中一動，咽下最後一口，仰起頭來朝著羅玄露出一個舒心的笑，聲音如普通孩童般甜軟，“師尊，我吃光了！”

他決定了，無論此刻的溫暖是不是又一場騙局，他都要再賭一次，再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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