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路人四散潰逃，柳鶴衣輕輕閉了閉眼，似乎在冷靜自己。

倏爾，又猛地睜開，不顧周圍血腥與屍體，揪緊羅玄的衣領，將他狠狠抵在了墻上。

不等羅玄反應過來，他一張臉便冷冷逼近了羅玄，“我不管你究竟出於什麽目的在對我故作有情，但拿你的小命來做戲，就別怪我真的成全你去死！”

這蠢貨到底在做什麽？

為了做戲迎合自己，竟敢拿身體擋劍，他知不知道，當時只要自己不出手，他一定會非死即傷！

究竟什麽樣的原因，讓他做戲做到了這種地步？

他吃定自己會救他不成！

羅玄心中一個咯瞪，他知道自己在演戲了？

怎麽知道的？

什麽時候的事！？

“我……”

羅玄有些艱澀地張了張嘴，卻發現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從何說起。

—想到任務一已經完成了，羅玄便大膽的恃寵而驕一下，他癟了癟嘴，一副乖順模樣，“師父，我錯啦……”

不就是自己一直乖順羞怯的模樣，才完成了任務一嗎，那柳鶴衣肯定是吃這一套的。

並不知道柳鶴衣是因為暗中發現他真實一面才漸漸動心的羅玄，如此想。

柳鶴衣冷笑道，“錯了？哪裏錯了？是你對本座故作深情錯了，還是你拿命玩笑錯了？或者，你當初跟本座回去，也錯了？”

柳鶴衣自認從不輕易對別人動真實情感，自從那夜凝月山血流漂櫓，他就封了心。

從來都是抱著戲弄天下人的態度，游戲人間。

內心卻從不起波瀾。

可偏偏被這個自己原本打算戲弄一番的小徒弟，撬動了心石。

柳鶴衣從來都不是害怕超出掌控的人，既然感情來了，他也沒打算刻意抗拒。

畢竟動情的滋味，如同游戲人間一樣，讓他享受其中。

可惜，一想到小徒弟的所有深情癡念，皆是做戲，柳鶴衣就忍不住心思扭曲。

他不僅栽了，動了真情，甚至有可能對方還沒有一絲絲真情實意。

按照計劃，本該沈淪情感的是徒弟，真心不動的是自己。

可事實卻完全相反。

這場感情游戲，他輸得很慘。

“為師”變成“本座”，分明是生氣的語氣，可羅玄卻看到了柳鶴衣的受傷目光。

那目光竟刺的羅玄一痛，他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否定，心頭卻響起另一道聲音。

這是反派！

這是反派！

心思變態又殺人如麻的反派！

這是自己的任務目標，一切都是為了任務，任務一已經完成，任務二是讓他求而不得，任務三是讓他痛不欲生！

無論是任務二還是任務三，自己都無需心慈手軟。

而且說不定，這個變態，現在這副模樣，也還是在做戲呢？

他這個人，那麽變態，就算任務一完成，愛上自己了，肯定也不是什麽就此從良的人。

說不定他愛一個人的方式，就是進一步的加戲，試圖讓自己對他心軟動情呢？

不能入了他的圈套。

“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帶回山的小徒弟，把你看成救贖，認作師父，卻意外對你'動情’，掙紮不出！”

羅玄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幾乎閉著眼，快速說出了柳鶴衣最初的目的。

柳鶴衣一楞，揪著他衣領的手，無聲放松。

整個小巷，一時寂靜而僵冷。

是。

他說的沒錯。

那都是自己的打算。

不僅如此，不僅他說的這些……他還不知道，自己還是他的滅門仇人。

“…你走吧。”

柳鶴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嘶啞無比的這三個字。

日後，他一旦發現自己還是他的滅門仇人，一切都只會更折磨，更糾纏不休。

還不如，趁著兩人還沒到必須生死相敵的地步，讓他離去。

那本就是一筆爛賬。

十年前，逍遙派參與屠滅凝月教，只活下十二歲的自己。

十年後，自己屠滅逍遙派，為樂趣只留下十四歲的他。

羅玄一楞，意外道，“…你放我走？”

不知為何，羅玄竟感覺心頭沒由來一陣酸楚。

不是想到了還沒完成的任務二和任務三，而是仿佛一股針紮般的不舒服，無聲從心頭掠過。

自己不會心疼這個大反派了吧？

—定是太入戲了。

畢竟演了好幾個月。

“放？”

柳鶴衣自嘲一笑，“對，放你走。”

果然啊，在他看來，被自己帶走，是情非得已，自己開口讓他離開，則是擺脫牢籠般的“放”。

而不是“讓”。

自己固然曾做戲，可做出來的也是溫柔和氣！

可曾強迫他一分一毫！？

為什麽讓他走，就成了他嘴裏的放！

柳鶴衣移開目光，沒有再看楞怔在原地不動的羅玄，眼中收斂了所有情緒。

他聲音變成了毫無感情的古井無波，開口時甚至讓羅玄感覺到了森森冷意，“還不走？是要等本座殺了你？還是做戲上了癮，想求本座去床上寵幸你？”

羅玄咬了咬牙，冷笑道，“你想多了，我巴不得離你遠遠的才好。”

說罷，避開滿地屍體，頭也不回朝著巷口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柳鶴衣才一下子卸去了滿目冰寒，整個人蓋上一種疲憊和痛楚。

沈默許久，許久，身旁的墻壁無聲裂開一道道縫隙。

柳鶴衣默默收回了手，卻仍覺得郁氣難消。

冷眼掃了掃滿地殘屍，終於有些靜下心來，剛想離開的柳鶴衣心頭頓時一凜，不好！

他心頭猛跳，運起輕功，急急朝羅玄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羅玄緊緊握著手裏的劍，看著幾乎將自己所有方向圍了個水洩不通的各派人士，心跳不由快了起來。

“就是他！之前跟那魔頭同行的！我親耳聽到，他喊那魔頭師父！”

其中一個女子指著羅玄大喊。

正是沒多久之前，攔住他跟柳鶴衣去路，最後被放走的幾個人之一。

如今她們卻是帶來諸多門派，將剛剛離開巷口沒太遠的自己，堵了個正著。

“說，那魔頭在哪！只要你說出他的下落，我們絕不會傷你性命！”

可惜這句話，沒等羅玄回答，他們之中就有人先否決了，“你跟他廢話什麽？他是那魔頭的徒弟，就是一個小魔頭，就應該一起被正法！”

“對，殺了他！把他的屍體掛出來，就不信柳鶴衣那魔頭不出來！”

羅玄的目光漸漸變冷。

這……就是那群正道人士嗎？

為什麽所言所行，竟是如此……竟讓他覺得比那連借口都不找，幹幹脆脆殺人的柳鶴衣還讓人心冷。

柳鶴衣是殺人如麻，可起碼幹脆。

也不會找這些個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冠冕堂皇的借口。

眼看對方已經按捺不住，羅玄正要動手應戰，忽覺眼前一暗，視線裏全變成灰色。

緊接著，整個人落入了一個人的懷抱，腳下也離了地，“走！”

視線變灰，顯然不只是羅玄一個人的感覺。

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只覺得眼前一暗，仿佛一下子瞎了一樣。

等到視線再次清晰，哪裏還有羅玄的身影？

“你沒事吧？”

耳邊溫和關懷的話，讓羅玄終於回神。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逸男子，眼眶一下子變得濕潤，“…師兄？”

他離開柳鶴衣的第一想法，就是趕緊去尋找師兄的。

遇到那群人圍堵，他還揪心了一把，不知道自己跑不跑的掉。

沒想到蒼天有眼，就這麽機緣巧合被師兄救了回來。

曲臨風整個人都放松下來，見他安然無恙，整整懸了好幾個月的心，終於有了著落，“我總算找到你了，小玄。”

他自從來到武林大會的金城，就一直仔細留意所有人所有事，只希望盡快得到小師弟的下落。

今天發現峨眉派大張旗鼓喊人要去剿滅魔頭，他覺得這種眾人出現的事，說不定能打聽到小師弟下落。

便也悄悄跟了上去。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小師弟是出現了，可是居然成了被他們圍殺的對象！！

曲臨風焦急之下，便幹脆放出他的獨門秘藥，妨礙眾人視線，將小師弟趕緊救了回來。

還好自己出手及時，小師弟沒有事。

萬幸，萬幸。

“小玄，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變成柳鶴衣的徒弟？”

曲臨風百思不得其解，小師弟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他當初寫信時甚至不敢直接告訴自己他的下落？

柳鶴衣……

這三個字眼兒，仿佛一下子勾動了羅玄今天整整一天的負面情緒，積壓的苦悶再也控制不住，他猛地一下抱住了曲臨風，眼淚0刷的一下就奪眶而出，“師兄，我好累，好想睡一覺……”

許久不見的師弟趴在肩頭低聲抽噎，也讓幾個月來都一顆心懸在他身上的曲臨風一下子填滿了心房。

仿佛那幾個月的心焦氣躁和擔憂思念都落在了實處。

他只聽到自己的聲音溫柔的不像話，全然不像對外時的冷漠，“睡吧，睡吧，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過去了。等你睡醒了，師兄就帶你回神醫谷。”

曲臨風輕輕拍著羅玄的背，輕哄般安慰著。

師弟在外面受了苦，他索性帶他直接回神醫谷好了，什麽武林大會，什麽正邪糾纏，關他們什麽事。

他只要他的師弟好好的，外人的糾紛，終究與他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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