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一直以為，段曉輝會選擇等路美把孩子生下來，再去路家攤牌。

可他還是失算了。

路易跟段曉輝一塊兒，跪在路家父母面前。

話都說完了，不管宣判結果是什麽，他們都得受著。

路美坐在老兩口不遠的地方，手裏緊攥著路爸的高血壓藥。

風雨欲來，沈悶到窒息。

路媽媽先是憋不住，捂著嘴哭了出來，嗚嗚的，帶著一個母親深深失望的心碎和不可置信，什麽都說不出來。

路爸爸嘴唇哆嗦著，大手攥了又攥：“你、你們……”

十月金秋的陽光那麽明媚，清風那麽涼爽宜人，只是此刻都插不進這家無比壓抑的空氣中來。

“爸你消消氣。”路美走過來，遞給路爸藥瓶和一杯水。三個月的身子還不夠顯懷，只是有一個微微的弧度，看過去像是柔軟的小肚腩：“不管怎麽說，你給路易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相信他們是認真的——”

“你早就知道？”路爸不可思議的瞪圓眼睛，看著女兒。

路美訕訕的：“那啥，我也是最近知道的……”

“糊塗！”路爸不敢跟女兒喊，可是心裏郁結的那股氣憋的不行：“你知道怎麽不跟我和你媽講？你知道怎麽不拉你弟弟一把？你知道——唉！”

“叔叔阿姨，”段曉輝跪在那裏，一貫強勢的男人此刻戾氣全無，態度誠摯：“你們要罵就罵我，要打就打我。對路易，我是真心的，想要過一輩子。不是胡鬧……我承認，這種性向在大眾眼裏不好，很多人戴有色眼鏡看待。只是我段曉輝站得直行得正，除了我喜歡小易，我們兩個都是男人之外，我自認沒有別人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無論是為人處世還是感情方面。我喜歡小易，我不想他頂著隱瞞的壓力，我希望他能夠在我們的朋友和家人面前，堂堂正正不遮不掩。不用帶著面具過日子，強顏歡笑。”

路爸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臉色愈發難看，還有點羞於啟齒的樣子：“路易，你們兩個……什麽時候……什麽時候……”

段曉輝接過話：“去年九月份。”

路爸扳著手指頭算了算，一張臉青紅交加，差點厥過去：“你倆第一次回來就，就……我們還……”

路美這下也明白自家老爸腦回路轉到哪兒去了，想笑又不敢，輕聲咳了咳：“爸，路易打小就乖巧，做事從來不莽撞，他也不是游戲感情的人。你再信他一回？”

路家老兩口都不會口出惡言，即使心裏氣苦，也做不到段母那種強勢的碾壓反對狀態。

路媽媽淚眼婆娑，不看當事人：“小段……你家裏……你家裏就讓你這麽，這麽胡鬧？”

“阿姨，我說了我不是胡鬧。”段曉輝沈穩應答：“我已經跟家母講過了。我也不瞞兩位，她一時轉不過這個彎，還做不到無條件接納我和小易的關系。可是我堅持，而且不會變。我要跟小易在一起，必要的時候，我會考慮去國外領證，在身份上給小易一個交代。”

“那種東西有什麽用！你們是在中國生活！”路爸推開藥瓶，看著段曉輝的眼睛：“這算什麽交代？我們國家法律根本不承認這種關系！”

段曉輝笑笑，一點不惱：“對。所以我才說必要的時候。那現在，我為了讓各位家長安心，即使路易堅決反對，我還是把我作為一個商人，最重要的那些東西轉到了路易的名下。換句話說，我段曉輝現在是在為路易打工，算是個職業經理人。”

路爸路媽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

路爸思忖著，半晌才開口：“你段家的錢，我們根本不在乎。我們只希望孩子健康幸福。”

“我對路易所有的期待和願望，恰恰跟叔叔阿姨保持高度一致。我只希望他這輩子能夠健康幸福，按照自己的心意過一輩子，不為生活所苦，不為別人眼光而累。”段曉輝拉住路易的手，緊緊握住，像是一種宣誓：“我不想路易受委屈，任何時候。我是個商人，擦不掉的渾身銅臭味兒。我的真心，不僅僅是給路易他在乎的，還有我在乎的，和我能拿出的，最好的。將來如果我走在前面，那些身外之物能夠給路易一個安詳的晚年。這算是……我欠他的。”

路美眼圈都紅了，抿著唇悄悄擦了擦眼睛。

路易跪在那裏，更是渾身不可遏制的微微顫抖著，眼淚狼狽的滑下又擦掉，又滑下。

“小乖啊。”路媽心疼了，淚眼對淚眼：“你這個娃，怎麽就……嗚嗚……你是想讓媽媽心疼死啊……”

“媽媽，”路易開口的聲音帶著點哽咽，可是他無比堅定：“媽媽我愛他。這跟我愛你們一點都不沖突。我怕你們傷心也怕你們失望，所以這一年來，我一直不敢回來說……可是這樣對他的真心，不公平。媽媽你要相信，如果我能放棄，我早就放棄了。因為我知道這條路有多難……爸爸媽媽，今天跪在這裏，我不是不考慮你們感受只顧自己。如果我那麽自私，我早在前幾個月就坦白了……爸爸媽媽，你們的每一點失望每一點痛苦，在我這裏都會放大十倍百倍，讓我無地自容恨不得扒開一顆心給你們看……”

路家夫婦看看自己兒子，再看看那個男人，一時間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路家門口。

路易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著段曉輝心懷愧疚：“哥，你別生氣。我爸媽這會兒在氣頭上……”

段曉輝站他對面，毫無芥蒂的笑了笑：“已經很好了。你跟你爸媽好好聊聊，我去縣招待所住一晚。明天我來接你，回去上班。”

回頭看了看，路易小聲嘟囔：“你說你這人，那麽多精明的談判手段，怎麽用了最笨的一招針鋒相對。”

“你說呢。”段曉輝想拉他的手，又忍住：“談判和手段是留給對手的。家人最不需要的就是這些。要說我卑鄙，呵，我賭的，是他們跟我一樣的愛你，想你幸福快樂。”

“那你跟你媽不還是……”路易有點舍不得，可是理智上他也知道，此刻段曉輝的回避是最好的。

“我媽不一樣。”男人終究還是伸手刮了刮他的眼角，那裏還有隱約的淚痕：“我不想說她的壞話，我做那些也不是為了跟她站在對立面你死我活。小易，你別胡思亂想了，你只要記得，我做什麽，都是為了我們兩個將來能夠站在一起鋪路就好了。”

路易身後傳來刻意的咳嗽聲，兩人望過去，是故意繃著嘴角的路美。

路美原本還試圖板出一張嚴肅臉，此刻被兩人齊刷刷看著，幾秒鐘就撲哧失聲破了功。

“你們兩個還至於啊，生離死別的。”路美小聲的揶揄：“小段你可以啊。今天這表態，嘖嘖。”女人給段曉輝豎了個大拇指。

路易紅了臉：“姐。”

“行了行了，我還沒說他什麽呢。你個小白眼狼。”路美用胳膊肘輕撞了一下弟弟：“今天已經很不錯了。咱爸連高血壓藥都沒吃……我可是都做好後手準備了。”女人輕輕拍了拍肚子，偷笑：“真要鬧得雞飛狗跳的，我就哎呦肚子疼，緊要關頭喊暫停，先顧眼下再說。”

三個人都笑了。

“謝謝姐。”段曉輝道謝的極其誠摯。

路美翻個白眼：“說起年齡，你還比我大呢。這稱呼以後可真是問題。要不，我叫你弟妹？惡……聽的雞皮疙瘩冒一身……”

“你隨意。老段，小段，段曉輝，都行。”

路美又想起來自己出來的目的：“對了。晚上我們全家肯定要談這個孩子的事情。小段路易，吶，我可把醜話說前頭。咱們一開始就說了，你倆沒打算收養-孩子的意思，對吧小段？那這個孩子我是給路家生的，王強也答應了，以後這孩子的姓氏就是路，父母還是王強和我。我爸媽只要高興，身體條件允許，我就把孩子給他們帶帶，要是以後我爸媽百年了，這孩子還是回我身邊。有問題嗎？”

段曉輝早跟路美仔細談過，當下聽了也只是肯定的搖搖頭。沒問題。

倒是路易，又是愧疚又是感動：“姐……”

路美伸手揉揉弟弟的頭發，突然極其正色的看向段曉輝，聲音不大，字字認真有力：“段曉輝，我這個弟弟性子單純脾氣溫和，既然他想要跟你在一起，希望你以後好好待他。雖然我不太理解你們這種感情，可是我愛我弟弟，我希望他快樂幸福，跟原來一樣，笑的像個小傻子。他這一輩子沒做過這麽離經叛道的決定，所以以後他的壓力不可能沒有。我希望你能多擔待，保護他，陪伴他，帶著他一起成長。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傷害我弟弟，即使我只是無權無勢的老百姓，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好過，大不了魚死網破。你最好牢牢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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