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約了路易到他辦公室。

周二的下午沒什麽安排，路易吃過午飯就坐車過去了。

經過樓下大堂的時候，物業的人正在電梯旁邊的樓層示意圖上換小牌子，六樓遠程貿易的條牌被撤下，留出一塊刺眼的空白。

路易看著那個操作的人面善，客氣的上去問了一句：“遠成這是搬家了？”

物業那位師傅一回頭，看著路易也眼熟，笑著點了點頭：“聽說是搬了。嫌這邊費用高，員工也走的差不多了，用不了那麽大地方，走了。”

電梯升到六樓的時候停了一下，路易看著外面的走廊，眼露茫然。

有人下去，電梯緩緩的再度合上，關在門外的，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簡單日子。

唐寧看上去比葬禮的時候好了不少，最起碼外表上，是符合他身份的儀表裝扮，沒有那些淩亂不堪悲痛欲絕。只是內心裏，個中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路易不予置評唐寧的變化，只是覺得，唐律師內斂了很多，對他的態度也終於友善到平常路人的狀態，不再是仇人了。

“請坐。”唐寧沒什麽過多的寒暄，伸手拿了一疊紙張合同類的，單刀直入：“我是達耀的法律顧問，也是段曉輝的私人律師，你知道吧？”

路易點點頭，靜待下文。

唐寧公事公辦的打開合同，修長的手指劃過那些嚴謹的條款：“受段曉輝私人委托，他在達耀集團的個人股份，全部轉贈到你名下。這是贈與合同你看一下。還有段曉輝在A市全部的房產，除了你已經簽署過的兩套，還有四處，你簽字後會有專人陪你去房管局交易處辦理過戶手續。還有他個人行為在市中心的兩套商鋪及投資的寫字樓，這是合同……”

路易沒聽段曉輝提過，給唐寧這一通話講的發懵：“唐寧，唐律師你停一下，我不明白。”

唐寧閉嘴，伸手揉了揉眉心，推好眼鏡，擡頭安靜的看著他：“有什麽問題？”

“我，”路易握拳又松開：“我想先回去問問段曉輝，然後我們另約時間好嗎？”

唐寧好半晌沒出聲，足有三分鐘才扯了扯嘴角，說話終於帶了點個人的情緒：“有什麽問的？都給你不好嗎？你在我指的地方簽了字，從這個門出去，你就是手握達耀生殺大權，甚至可以說掌握段曉輝生殺大權的那個人。呵，他倒是真舍得，凈身出戶的節奏。對了，現金也轉給你了？”

“嗯，六百萬。剛才進門前才接到銀行短信。”路易抿了抿嘴，看向唐寧的目光明亮溫和：“我不需要他為我做這些。他把他重要的給我，可我最看重的，從來不是這些。”

“哼，”唐寧搖頭，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傻子。”

路易自嘲的笑笑，低頭摳手指：“我是挺傻的……”

唐寧放松身體，不再那麽坐姿板正：“不管是作為他的律師，還是朋友，我建議你今天直接簽。他沒二心，你也不變，那這些身外之物在你倆誰手裏不是一樣嗎？”

“不一樣。”路易執拗起來也讓人頭疼：“他買房子我裝修，我可以吃他的喝他的，我也可以送他禮物，可是這樣……我說不清楚，反正就是不行。”

“果然被準準猜中。”唐寧笑，側過身從抽屜裏再度拿出一份協議丟到路易面前：“喏，段曉輝那個傻子早就料到你的反應了，這是補充協議。”

路易瞄了兩眼，被那些專業術語晃的眼睛疼：“唐寧你直接說吧，我看不懂，頭疼。”

“所有贈與項目的有效期，六個月。”唐寧將煙蒂掐滅，拿著最後的幾張薄薄的紙晃了晃：“明白的告訴你，段曉輝這個傾其所有的贈與，不是為了向你表忠心。是為了跟他媽表決心，明白？”

看著路易一臉呆滯傻樣，唐寧索性說的更直白一點：“這些轉贈協議生效之後，不看補充協議，沒人知道這是有時間期限的。段曉輝會拿著回去跟他媽最後攤牌。哦你不用擔心他會有了媳婦忘了娘，他買了一張巨額保單，身故保額一個億。”唐寧笑笑：“受益人目前是法定。意味著他拿給他媽看的時候，唯一受益人只能是他媽，是他給他媽的保障，不至於母子反目到不可轉圜。當然，主動權還是掌握在段曉輝手裏，就他的初步想法，如果談判不成功或者他媽一直不肯接受你，他會在後期幫你辦移民，辦一個不需要蹲移民監承認同性婚姻國家的綠卡身份，那麽按照國際私法和我們國家的現行法律，你作為他配偶的身份是法律承認的，享有繼承權，他可以將大額保單的受益人隨時更改成你的名字。”

路易簡直聽傻了，張口結舌的，想問都不知道問什麽。

“還真是煞費苦心。”唐寧呼口氣，表情頗為意味深長：“我認識段曉輝這麽多年，他是什麽人，呵……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對一個人這麽上心。路易，你不明白麽，他這是要拿錢給你堆個黃金宮殿，破釜沈舟去你家提親了。”

……………………………………………………

路易渾渾噩噩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裏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想給段曉輝打電話，摸出手機才想起來，段曉輝今天出差了，去美國。中午的航班，這會兒應該還在飛機上。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穆家的號碼。

“小路，下班了？”是穆父威嚴卻也不失溫和的聲音。

“穆叔叔好。”路易乖乖的：“才下班。”

“晚上有事嗎？來家裏吃個飯？”邊上隱約有穆媽媽溫婉的零碎聲音：“張阿姨今天燉了魚湯……小路……喜歡……南瓜粥……荷塘小炒……”

“正想著去看叔叔和阿姨呢。”路易振作精神：“那我就不客氣了。”

到穆家已經快七點了，路易在水果攤買了穆媽媽喜歡的芒果和鱷梨，還有穆父喜歡的香蕉和蘋果。進門的時候被穆媽媽一陣埋怨，買這些東西做什麽，人來了就好……

一頓晚飯吃的其樂融融，即使路易心裏有事，依然努力將之壓下，專心陪兩位聊天。

穆媽媽的狀態好了不少，笑容也多了些。

吃完飯，張阿姨收拾下去餐具泡上茶。穆父輕輕咳了咳，提了今天的正題：“小路，今天叫你來家裏，是有事想問問你的意見。”

路易坐直身體，神態恭敬：“叔叔您請講。”

穆父看看穆媽媽，交換了一個眼神，出口的話頗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和你阿姨商量了一下，想認你做義子，不知道你……”

路易再也想不到是這件事兒，一時間腦子裏紛亂如麻，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從來不是個反應敏捷又伶俐的孩子。

“當然，這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意思。”穆父雙手交握，動了動：“要是你不願意也沒關系。這個也只是民間的一種形式，沒任何法律方面的……”

“穆叔，”路易接了話，擡眼看著他：“我只想問一個問題。這是段曉輝求你的？”

穆父也沒反駁，情緒依然淡淡的：“他提了。但這是我和你阿姨的意思。如果不是你，我們也不會答應。”

路易沈默了半天，說出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他媽不喜歡我。”

穆父端起茶杯：“你也別想那麽多。段曉輝目的性是強了一點。可那是他媽，不是旁的可以不擇手段對付的競爭對手。早些年我們住鄰居，段太太的脾氣我們也是多有了解。那個人沒讀過什麽書，加上丈夫早逝，她一個女人一手帶著孩子這麽多年，性子潑辣好強，硬的很。哪怕段曉輝早熟沈穩，畢竟闖出名堂之前，也撐不起這個家。段太太不是壞人，只是她也絕對不會是個好婆婆。我這麽說你別生氣，小路，不管是你還是別的什麽女人，嫁進段家的大門，日子都不會太好過。”

“我……猜的到。”話都說開了，路易反倒看過去平靜了下來：“穆叔，您知道嗎，今天下午，唐寧叫我去辦公室，段曉輝把他的全部家當翻個底兒掉，全都轉到我名下了。加上您這邊的事兒……如果是原來的我，怕是堅決拒絕的吧，會認為這是一種不平等不尊重的侮辱……”

穆父訝然的挑了挑眉，嘴唇動了動，沈默著喝茶。

路易笑笑，認真的站起身，撣了撣衣服，身體直直的跪下去，雙手交疊著按在身前，實打實的磕了三個頭：“幹爸，幹媽，以後路易就是你們的兒子，給你們養老。”

一直沒說話的穆媽媽捂著嘴，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好孩子……快起來……”

穆父安慰的摟了下太太的肩膀，真心實意的雙手攙扶起面前的孩子：“小路啊，你有這個心，夠了……”

“我說的是真的。”路易擡頭，神情認真，眼睛晶亮：“原來我的脾氣，文人的清高酸腐，覺得跟穆家拉關系有趨炎附勢的嫌疑。總也開不了那個口。穆叔，阿姨，你們是那麽好的人，我真心實意的想，代替雅冉好好照顧你們，讓你們有個幸福的晚年……”

穆父眼圈微紅，無言的拍了拍青年瘦削的肩膀：“你啊……”

穆媽媽哭著又笑了，走過來嗔怪的幫路易整了整衣襟袖口：“雅冉房間旁邊，我們幫你整理個臥室，以後小段要是不在家，你回來住住。以後別一個人在外頭吃飯，回家吃。看你瘦的……”

穆父到底想得多：“小路，雖然咱們這只是感情上的相認，沒什麽法律效應。可是我覺得出於尊重，你還是要跟你爸媽說一聲，有空請他們來A市玩，我們一起吃個飯認認門，以後當成親戚走動。”

路易靦腆的笑笑點頭：“知道了……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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