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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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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天,夢境始終重覆同一個畫面。

竹林中有螢火蟲閃爍暈染般的點點光芒,浮在夜色裏。一天一地的雨氤氳出模糊的身影,黑暗觸手可及,白色的花朵用視線可以捕捉的速度枯萎雕零,河流從腳邊流過,靜謐而安詳。

然後所有景色隱沒在黑暗中,他站在原地,無路可走。

夢便就此而至,然後整個人冷汗潸潸地醒來。

白愁飛在黑暗中坐起身,從床頭摸出一根煙點上,裊裊的青色煙霧在眼前盤旋上升,縈繞出詭媚的姿態。

手機的熒光屏上顯示的時間並不很晚,他把手機扔回原位,輕輕吐了口氣。

這樣的夜晚並不陌生,很多次從夢中醒來,失眠如約而至,幾乎成為了一種習慣。白愁飛在唇角挑起一個嘲諷的笑容,大概自己這段時間的確有點閑了。

顧惜朝跟著劇組出外景,而他自然是不能跟去的,手裏的事情很多,卻總提不起興致,那群白菜一樣的新人實在是讓他耐心有限。每天有太多的時間自我支配,當工作無法充斥整個生活節奏的時候,他需要另一些東西來填補空洞的時間。

《陌路》的拍攝已達尾聲,等劇組從外景地回來,在棚裏補拍幾個鏡頭估計便可以殺青,剩下的便是後期制作。白愁飛想起今天楊無邪告訴自己無情馬上就會回國,不出意外,主題曲自然是這位歌神的了。他白天聽到的時候就在想,J影對這部片子的在意顯然也是超乎尋常,難不成真的是戚少商的魅力?

用鼻子出了口氣,他不想承認,卻無力否認,其實他自己,對這片子的關註也早就不在計算之內了。

白愁飛吸了一口煙,彈煙灰。

房間太大,屋子很空,空氣就變得有些寒涼。

他在出去游泳還是找另一個辦法解決的選擇中,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拿起了扔在一旁的電話,按下通話鍵。

“餵?”短暫的等待後,耳邊響起對方慵懶的聲音。

“Sammis。”

這種夜裏,他只需要冰冷的液體,或者女人溫暖的身體。

前者讓他清醒,後者給他隨性。

“呦,”白愁飛始終覺得這女人笑起來,有說不出的嫵媚和神秘,“是白先生啊。”

“是我,”白愁飛放軟了聲音,“有時間嗎,現在?”

“你這是——想我了幺?”

“是啊,夢裏全是你。”

“嘖,那還真是榮幸,”女人打了個哈欠,“可是你總也要看看時間,這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不該道歉幺?”

平素高傲清朗的聲音此刻混雜著一絲從睡夢中醒來不久的喑啞,顯得無比暧昧,白愁飛將手機貼近嘴邊,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動,“過來見我,我會好好,給你道歉。”

“……”沈默了半晌,電話那頭的人終於笑起來,“好吧,看在我很喜歡你那所房子的份兒上。”

“我會感謝這房子的設計師。等你。”

上唇與下唇觸碰,然後分離,模擬出一個親吻的聲音,雷媚聽著那邊人收線的聲音,掛掉電話。

臉上的表情有著意外地清冷,仿佛剛才跟白愁飛在電話裏調情的並不是她。

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是相似的,畢竟只有對方是跟自己勢均力敵的人,所謂的感情游戲,才能夠進行下去。

雷媚從柔軟的床上起來,沒有穿胸衣,找到白愁飛某次落下的白襯衫,直接套在身上。

她和白愁飛之間沒有愛情。

他們都清楚明了,且並不渴望。

雷媚在一片黑暗中套上隨便哪條牛仔褲,赤著腳系上十公分的高跟鞋鞋帶。

誰說女人一定要為她愛的人守身如玉,她跟他一樣,不過是需要在某些空氣都冷得要結冰的黑暗中,用一具溫熱的身體,來充實空虛的自己。

對象無論是誰,都是一樣的。(這個價值觀不正確,大家不要效仿……)

穿行在橙色的路燈之間,黑暗卻仍是如影隨形。雷媚坐在車裏看著有些清寂的街道,通往熟悉的地方。

她感覺得出白愁飛心裏有另外一個人——雖然具體是誰仍未可知——就像她自己一樣。

她擡起右手撫上額頭,食指和中指間有因為長時間抽煙而留下的淺淺的褐色,然後用這兩根手指用力按了按眉心。

兜兜轉轉,其實他們這些人都一樣,逃脫不了這個怪圈。

前方是黑黢黢的樹林,從寬敞的道路上穿過,出現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建築物。

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座房子,遙遙望去,白色的四層建築佇立在層層疊疊的光影裏,仿佛一朵在雨中盛開的蓮花,神聖的色澤令人向往。

——但也就不過如此了。她從不說這是他的“家”,同時知道那個人也這麽認為。能夠長久地留在那個挑剔的人身邊,她自然是有些不同的。當被白愁飛帶回來的形形色色的女人都在稱讚那房子華麗大氣,美侖美奐的時候,雷媚在第一次見到它就直言說這座房子死氣沈沈毫無生機。

當時的白愁飛大抵應該是有一絲詫異的,那裏只是他的一個棲息之所,完全不能用“家”這個溫暖的定義去概括。

說完那直白的過分的話後,雷媚卻又笑著嘆道,“但是我很喜歡。”

或許僅僅就因為是這樣,他們才能一直維持這樣畸形的關系,直到今天。

雷媚在嘴角挑出一個笑容,在白愁飛的別墅前按響喇叭。

呵,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被這刺耳的鳴笛聲吵醒。她在心裏偷笑,看著眼前打開的雕花鐵門,把車開進車庫,然後直接從車庫抵達客廳。

白愁飛開門接她。

沒有開燈,他站在門口看著她進來,白襯衣只系了兩個扣子,露出幾乎打橫的鎖骨,屬於模特的身材無懈可擊,象牙色的皮膚在黑暗中發光。

雷媚輕車熟路地將高跟鞋甩在門廳,走近對面的男人。白愁飛上半身裸露著,只穿了睡褲,在一片晦暗的光亮中可以隱約看到形狀良好的肌肉。

他最愛的運動是有游泳,這是個好習慣。

雷媚從白愁飛身邊走過,拋給他一個亮麗的眼神,然後坐在沙發上端起為自己準備紅酒,淺淺啜了一口,從口袋裏摸出煙來,揪過桌子上的火機,啪得一聲點著。

紅色的光斑瞬間在黑暗的房間中亮了起來。

白愁飛瞇起眼睛,他喜歡雷媚抽煙的姿勢,每一根手指的落點都精致到恰到好處,整套動作一氣呵成,流暢、簡潔、優雅,甚至還有一絲隱約的,莫名其妙的霸道。

這樣的姿勢仿佛看了很多年,熟悉到想吐,卻和腦海中的某些東西不謀而合,深深刻在記憶深處,如同他自己抽煙時的動作,已經變成了身體的一種執著的習慣。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固執些什麽。

白愁飛感覺到有一股熱浪翻湧在身體裏,卻不是因為視線裏的女人。

他走到雷媚身前,站定,沒有坐下,只是低頭望著她的動作。

雷媚將煙按滅,緩緩擡起頭,目光直直射進白愁飛的眼眸中。

她說,“又發生了些什麽?”

她的眉不是多數女人那種細長的柳葉,她有一雙男子般的劍眉,區別是更細,眼中泛著一點點嬰兒藍,說話的時候有不屬於柔媚女子的英氣。

白愁飛笑,“哪有什麽事?”

雷媚打了個哈欠,“你每次都是這麽說,下次可以考慮換換了。”

他們都有不希望對方知道的私密,或許白愁飛的秘密更多一些。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交往,因為不相愛,所以對對方亂七八糟的心緒沒有多餘的好奇心。

“還要我的道歉嗎?”白愁飛走近一步,“等會可以告訴你個你關心的消息。”

雷媚擡起眼睛,帶著微微審視的目光看著白愁飛戲謔的笑容。

半晌,她起了起身,然後單膝跪下來,右臉貼上他平坦而灼熱的小腹。

白愁飛擡起手撫上她的發頂。

光影明滅,於黑暗中碎裂在眼前。

……

醒來的時候是淩晨。

天光半明半暗,從沒有拉緊的厚重的灰色窗簾中透出來。主臥裏KING SIZE床上的兩人各占一邊,沒有想象中的相擁而眠,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防衛性很強的姿勢。

雷媚揉著酸痛的肩膀起來,然後不意外地聽到被吵醒的人不甚清晰的聲音,“醒了。”

她湊過去看著他還有些困頓的面龐,“還不是被你養成的生物鐘,負責幺?”

“怎麽不負。”他的眼神清明起來,伸手拉過她的身子便是長長的一吻。

可是為什麽,在這個時候,他們腦袋裏還能想著別的事。

——真是可笑。

雷媚推開男人,聲音慵懶,“再不走就回不去了。”

她赤裸著身體下了床,走進浴室,然後裏面傳來嘩嘩的水聲。

白愁飛把手臂搭在床頭,看她很快就從浴室裏出來,站在半明半滅的光線裏,穿上他給她的絲質連衣裙,整個身體像一尾魚,長發有濕漉漉的水跡。

然後她走到床邊,一條腿跪上來,俯下身吻他的唇角,“記得送我香水。”

“自然。”

她揮手,魅惑的背影往門口走去。

“Sammis,”他輕聲叫著,“今天無情回來。”

雷媚的腳步頓了一下,卻並沒有停。

“兩點半,城站。有人,應該會在那裏。”

雷媚擺了擺手,“正好,我中午的機票,飛巴黎。”

白愁飛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笑出來。

他們,果然都是極其自私的人。相遇、分離,逃避、面對,愛或者不愛,最終目的不過是不想讓自己受傷罷了。

既不浪漫,也不唯美。

五點多的清晨。

雷媚降下車窗,帶著水汽的風從窗子吹進來,撲到臉上,每一個毛孔都感覺粘稠。她瞇起眼,分辨著那透過玻璃射進視線中的瞬息萬變的光和影。深紫、湛藍、淺紅,然後是一片亮晃晃的白,形狀莫測的雲朵在眼前翻滾,層層疊疊,追趕著朝天邊壓去,像一浪浪的潮水,在視野裏描繪出一幅幅瑰麗莫名的畫面。

雷媚閉了閉眼,發現日光刺得眼睛有些發痛。

很尷尬的時間,天已經亮了,可街上的人和車都很少,空蕩蕩的城市居然意外的清冷,雷媚不知道自己該把車開到哪裏去,所謂的“家裏”是不想回去的,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又不願在這個時候去拜訪,一種並不陌生的,強烈的無歸屬感蔓延在心中,她看得清楚,卻並不想為之改變什麽。

她始終是太過獨立的女子,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身邊所有事物,一意孤行,不屑於後悔。

雷媚最終選擇把車停在了海邊。

關上窗子,隔著模糊的光影看出去。在這裏看到的海水意外地呈現一片碧藍,她聽著耳邊鼓噪的海浪聲,看著海水一波波沖上岸灘,再成群結隊地退回去,沒有礙眼的人,海面波瀾壯闊。雷媚用指尖撫上窗戶,似乎能夠感覺海水鹹濕的氣息,然後挑了挑唇角,此刻可以看到這樣符合希望的海水,可是走進了就會發現看著美麗的大海,也會染上昏黃的色澤,混雜著水草和垃圾,再加上各種白花花的身體,令人作嘔。

雷媚把手收回來,所以,她寧願就這個距離看著它。她放下座椅,躺在上面,耳邊潮水拍打沙岸的聲音令人安心,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一切靜好,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

再次睜開眼,果然是因為人群的吵鬧。

雷媚摸出手機看了看表,十點半,她伸了個懶腰,對著後視鏡把妝補好,拉起手剎,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她一眼都沒再看遠處的海面。

車上拾起電話,撥給遠在巴黎的經紀人,“Helen?”

“哈,媚,是你。”

“嗯哼,驚訝嗎?”

“一點都不哦。怎麽樣,要過來吧?”

“啊……嗯,機票在哪兒?”

“公司,我辦公室。呵,我就說嘛,這裏少了你怎麽能行。”

“呵呵,是啊,我也這麽想。”

“那我在這兒等你。”

“好~”

掛掉電話,女人眼中浮動的卻是一層漠然的光芒。

有些東西可以當做不存在,而另一些卻不是可以隨便遮掩住的。就比如風向水流,雖說不清具體,但卻總是存在的,不論周圍的物和事怎麽變遷,始終如一,不曾更改。

到達公司,已經近十一點多了。雷媚匆匆鎖了車子,準備往樓上趕,索性的是身上穿的不是那件男式白襯衣加牛仔褲,否則今天下午估計自己的新形象就會見報,然後引起一堆緋聞。

她突然佩服起來自己的想象力。

電梯“叮”得一聲停下來,雷媚百無聊賴地擡頭,接著看到了從電梯裏走出來的方應看。

沒有傳說中的電光火石,慢鏡頭推進,雷媚只是覺得自己的眼神頓了一下,然後便漾開了習慣的笑容,“呦,方總。”

“呵,Sammis,”方應看的腳步停在雷媚面前,“我記得你明天在法國不是有個活動?怎麽還回公司用功幺?”

雷媚歪了歪頭,笑道,“我是來取粗心大意的Helen忘記給我的機票的。十二點半的飛機,馬上就走。”

“那就快去吧,誤了飛機可不好哦。我正好也有事,走了。”

“嘖嘖,方總是要去接人吧,我可聽說了吶。”

方應看已經移開身形,只是揮了揮手,笑著糊弄了過去,並沒有回答雷媚的問題。她自然也不會再問,徑直走進了電梯,按下按鈕。

她多希望有誰能夠給他們這些人兜兜轉轉的感情做個表率,她多希望這個人不會是心中腦中的那個身影。

雷媚看著電梯門在自己眼前緩緩關閉,微笑。

告別雷媚的方應看,自然是一路向城站奔去,為了那個在歌壇封神的人物。

一大早接到短信的時候,方應看是有些驚訝的。因為雖然許多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但畢竟還沒有到公開的地步。白愁飛猜測他來回來接站也其實不過是五五開的幾率,同是處在這個曝光率尤其高的圈子裏,他們都身不由己。

而且,方應看撇撇嘴,那個家夥還尤其地矜持和自傲,幾乎從未有主動表達過親昵,所以這個短信會讓他在驚喜中感到一絲的奇怪和不安。

他和無情都知道也尊重,彼此保留自己的空間,這一部分生活是對方不能觸及的。他們之間有片灰色地帶,藏著很多很多的秘密,平時看不見,只在偶爾突然冒出來,在他們心裏輕輕敲上一下,聲響卻會回蕩好幾天。

但他們至少承認彼此的心意,總是要比把自己陷入無比頭疼的境地裏的白愁飛,要好的多。

方應看站在出站口外,看著無情隨著人流走出來,想。

陽光將那個人鍍上了毛茸茸的色澤,幾個月沒見的面容並沒有什麽變化,那雙凜冽卻好看的眸子被大大的墨鏡遮住,萬年不變的白襯衣依舊穿的出他自己的味道,身後是一只旅行包,手裏拉著箱子。

方應看緩步走過去,看著近在咫尺的人,輕輕抱了他一下,“歡迎回來。”然後取下他的旅行包,跟他並肩走在人群裏。

那一套動作嫻熟流暢,就象是做了很多遍,就象是他是他眾多好友間的一個。無情側了側眼,看著那人明朗的輪廓,可他分明從這個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另一些灼熱的東西,就是因為這個東西,他才會去相信,才回去想要嘗試,嘗試讓人生煥發另一種色彩。

這樣想著,無情的嘴角不僅挑起了一抹淡到看不見的笑容。

他把眼神轉回來。

喜歡一個人旅行,走過很多地方,喜歡深夜的機艙和火車臥鋪車廂。尤其是火車上,列車在急速運行的時候,從窗外掠過的景物便會在光下的照射下,映照出一片片的光影,逡巡過隔板、床鋪、書頁,還有人們眼前,這種時候總是會帶動一些多愁善感的情緒一起掠動。無情想,如果不是因為清晨在自己眼前掃過去的一片片晦暗不明的光影,自己也不會讓這人來接站。

方應看不可能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發奇想”讓他來接站,也肯定不會知道自己在旅行中看到了些什麽。

畢竟他們都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男人,早已經習慣了獨立自主,不依靠不妥協,不是不會想念,只是不懂得怎樣去表達想念。

但究竟是過程重要還是結果重要呢?如果選擇兩廂並重,又是不是太過貪心?

無情坐在趕回家裏的車上,靠著車窗,腦海中縈繞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和故事,他是習慣把喜怒哀樂藏在心底的人,所以這些事情和情緒他不會說給方應看聽,很多東西,只需要自己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拋開亂七八糟的思緒,他慢慢閉了眼睛。

故事永遠是故事,生活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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