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布蘭德府上，自己的臥室裏醒來的。

睜眼的一瞬間就算是洛薇特也免不了怔了怔，從安多哈爾到維德斯克，跨越無數的距離的清醒讓她有了些不真實感，窗外陰雲蔽日，看天色似乎是要下雨了，腦海裏浮現出的，關於特羅德先生和海格埃洛的回憶，說不定已經是昨晚甚至前晚的事了。

不知道海格埃洛現在——不過既然她安然無恙地在這裏，海格埃洛應該也沒事，想到之前的遭遇，洛薇特索性下床拉了拉鈴，永遠都處於待命狀態的女仆們立刻進入了房間。

在被服侍著穿衣時，甚至還不等她詢問什麽，訓練有素的女仆中的一人就一五一十地向她陳述了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墨得勒家族的魔法師將昏迷中的您送了回來，夫人已請了牧師來看過，您的身體無恙，再休養幾天就好。”

洛薇特在心中無聲地諷刺地笑了，伊芙琳·布蘭德的做法簡直像是經過精準測量的，不問她從哪裏回來，不問她發生了什麽，她受傷了，所以就找個牧師來，從不會多過問一句。

“她現在在家中嗎？”

“您……指的是夫人嗎？夫人接受了斐爾特侯爵的宴會邀請，大約晚間才會回來。”

洛薇特不再開口，對著邊緣嵌刻華麗的落地鏡照了照，正當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時，腦海中閃電般擦過的刺痛讓她不由自主地擡頭按住了額頭，旁邊的女仆向前走了一步，一板一眼道，“您不舒服嗎？”

“不。”洛薇特搖了搖頭，“沒有，你替我安排一下馬車，我等一下要出門。”

女仆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然後道，“好的。”

洛薇特看著她的態度表情，猜測著或許是母親吩咐過這個女仆不要阻止她的出行。母親，這個快速閃過的詞又讓洛薇特楞了楞，她對母親素有敬重，也對她的許多做法都習慣了，但剛才的一瞬間，怨恨簡直如同毒草一樣在她心中滋長。

她又有些憂慮地看了看鏡子，鏡中的她，真的——還是她嗎？

她不敢再多想，草草吃了些東西後她寫了封信請人寄去安多哈爾，米琳達他們應該會在那逗留一段時間，希望他們能早點收到信放下心。將事情全部了結走出房門時下午已過了一半，多日不曾來回的布蘭德府依舊空寂，洛薇特不願在家裏多待，但上了馬車之後，車夫恭敬地問她打算去哪裏時，洛薇特卻被問住了。

特羅德先生一時的隨意之舉，卻讓她被迫陷入了無人可找的窘境，她所認識的人現在都不在帝都，現在貿然上門去拜訪海格埃洛的話，似乎也不太妥當。還在低頭思索的時候，洛薇特的視線劃過手腕上的細鏈，然後一怔，沒有記錯的話，它之前是不明顯的紅，而現在……卻變成了青色。

這個變化洛薇特心中微緊，略微擡頭開口道，“去下層的帕拉丁街區，我要去拜訪一下我的魔法導師。”

說完之後，馬車緩緩地行駛起來，洛薇特回想著昨天的事，特羅德先生已經說過海格埃洛只是普通的昏睡，但處於那種環境中，又怎麽會莫名其妙地昏睡過去。說不定——洛薇特的指尖摩挲著手鏈——說不定，和這件魔法道具有些關系。

不論如何，它昨晚都太過異常了。

一路上她都入神地思索著該如何開口詢問，以至於車馬急停住時她還沒反應過來是已經到了，洛薇特稍稍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出門之前沒有考慮到著裝的問題，但現在她也無暇去註意別人對她的看法，下了馬車後就按照記憶直接上了旅館的二樓。輕敲了敲門之後過了許久，她名義上的導師維克多才打著哈欠來為她開門，不知道為什麽，維克多對她的拜訪好像並不驚訝，之後就接著出聲問道，“我親愛的洛薇特，有什麽事麽？”

“有些疑惑，我想請導師替我解答。”

“坐吧。”他指了指房中桌前的椅子，自己又重新坐回床沿邊上，“想問什麽事？說吧。”

“關於導師送我的這條手鏈。”洛薇特將鏈子解下來遞過去，“它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增幅精神力的魔法道具嗎？”

她說的有些詞不達意，但送給她這條手鏈的維克多應該能聽明白。

“既然你這麽問，那麽看來……”維克多微頓，“你已經發現它其實毫無作用了。”

“毫無作用？”洛薇特微感訝異，“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戴著它修習魔法到現在，我的進步顯而易見，我的意思是——”

“你的進步？”維克多平靜地打斷她，重覆道，然後失笑道，“洛薇特，你所有的成就都來自血脈賜予你的天賦，這和這條手鏈沒有半點關系。很抱歉，當初對你說謊了。的確，它有時候看起來很與眾不同，會隨著元素環境而變色，但這只是因為它前代的主人長時間佩戴它，她的強大甚至影響到了這條普通的裝飾品，讓它產生了一點對元素最基本的反應。同時，我也只是將它一件普通的禮物送給你，僅此而已。”

“這是老師你對它的判斷嗎？可是——”洛薇特猶豫了一下，維克多擡了擡眼示意自己在聽，洛薇特繼續道，“昨天，它發生了一點奇怪的變化。”

“嗯？”

“我遇到了一些危險，它突然發光，給予我力量——我只能這麽形容，因為我的魔法一下子強的難以形容，而且當時變得有些不太像自己，像被什麽精神體附了身。盡管我並沒有受傷，甚至因此得救了，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安。那一部分不屬於我的精神，好像還在影響我……”

“這倒是真的很奇怪。”維克多翻來覆去看著他手中的那條細鏈，喃喃著一些洛薇特聽不懂的詞匯。然後擡頭道，“那份不屬於你的力量，現在還在麽？”

“不……清楚，這要怎麽確定呢？我不懂覆雜的魔法咒語，也不能直接攻擊您。”

維克多搖搖頭，“魔法學徒和大魔法師使用同一個魔法，效果會截然不同，你隨便運用一下魔力讓我觀察一下。”

洛薇特想了想，向前伸出了手，往常她一直很難相信自己的這位導師有大魔法師的階位，但現在他鎮定的態度讓洛薇特不由得相信他是認真在幫她解答疑惑。

幾縷微風吹過，在她手中匯聚成螺旋。這個簡單的運用一直是魔法師道路上衡量操控力最直觀的方法，洛薇特從一開始就能輕松做到，但現在她看見結果時卻不由大感訝異，這份不合時宜的驚訝讓風旋迅速潰散。

洛薇特有些不知所措，“我——”

她從前的操控力雖然同樣出色，但終究也有些不穩定。然而方才她制造出的螺旋，結構嚴密，從風眼往上穩定到幾乎永恒不變，這樣的事實，已切實說明她不再僅僅是個魔法學徒了。

“看來，不管這份力量從何而來，它都趨於穩定，並永遠屬於你了。”維克多將手鏈放回洛薇特的手心上，“即便手鏈不在你的手中，你依然擁有這樣的能力。不過，它本來就不是魔法道具，你的想法可能有錯誤，發光也只是偶然吧。又或者——”

“或者什麽？”維克多的欲言又止讓她忍不住追問。

“雖然不太可能。但考慮一下——”維克多看著她道，“在魔法造詣上獲得速成的方法其實有很多，交易是其中最常見的一種。”

“導師的意思是……獻祭嗎？”

“啊，沒錯。對象可以是任何魔族、精靈、人類，任何生命體，包括有生命的……器具。”說到這裏，他微微停頓，看向那串手鏈，“想一想，你對它提過等價交換之類的請求麽？”

洛薇特想了想，慢慢搖了搖頭，“沒有，畢竟……我不可能去對一串手鏈說話。”

“你的進步地如此之快，如果根據獻祭法則，你現在已經切實地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了，但你完好無損……我想不出什麽原因了，或者——你有沒有想過這些都是你的天賦，你本就該如此強呢？”

聽到這個結論，洛薇特不由喃喃道，“難道討論到現在的結論，就是順其自然地接受這些奇怪的事麽？”

維克多有些啞然，洛薇特則完全不想將解惑的期望放在自己這名導師身上了，然而正當她想告辭離開時，維克多忽然出聲道，“你和海格埃洛公爵最近似乎走的很近。”

“嗯……請問，這怎麽了嗎？”完全沒想到導師會提出這種問題，而且還是與魔法完全無關的、她的個人交際，這種介入式的問題讓她有些惱怒，但她很好地掩飾了這些小情緒。不知為何，自昨天以來，她的情緒起伏一直相當大，甚至有些難以控制。

“我想你應該不知道他們家族的詛咒，那個從蒂可羅尼身上傳承下來的詛咒。”維克多繼續道。

“事實是——”忍住心裏的不快，洛薇特回答道，“我知道。”

“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那很好，這樣我們的談話會方便一點，我接下來要對你說的話，不是建議、警告或是詛咒，而是在陳述事實。”維克多起身，走到窗邊，“蒂可羅尼苦戀格洛莉斯無果，就連他們都脫不出賴特·維德斯克的詛咒，延續著格洛莉斯血脈與命運的你，註定不可能和海格埃洛有結果，你一向很聰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看著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話語有多麽離奇的維克多，洛薇特錯愕地睜大眼，“您到底在說什麽？格洛莉斯？”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從卡敖奇皇室將這件屬於格洛莉斯的手鏈偷出來，畢竟你是格洛莉斯的後代，我覺得它與你很相配，僅此而已。”維克多沒有理會她的疑惑，而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道，“那麽，離開時請幫我關上門，我親愛的洛薇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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