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演唱自己創作的作品，的確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這未必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年，但這一年於我，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感情上，都是值得銘記的。

盡管早知《黑雁山》的票房不錯，但當公演當日，站在舞臺上，俯瞰座無虛席的觀眾席，那種強烈而緊迫的現場感令人血脈僨張，我和關古威都拿出了自己彩排以來最好的狀態，將《黑雁山》以最完美的形式呈獻給所有觀眾。

掌聲持續了整整五分鐘，全體主創人員謝了四次幕觀眾都還不願離去。來之不易的成功令每個人都激動不已，我們來不及回休息室，就在後臺抱作一團。在這幾個月中結下親密感情的工作人員們對著我和關古威起哄，非讓我們在眾人面前親吻。我頗感難為情，關古威見難以推托，只得摟過我的肩膀作勢要吻我。

“若綺、阿威，有位老朋友想要見見你們。”

我正暗忖高明權解圍及時，轉過頭，卻措手不及地楞住，關古威的手僵在我的肩頭。

站在高明權身邊笑容得體、儀表不凡的那個人，竟是多年杳無音訊的林立翔。時光機仿佛飛速運作起來，將那些碎成片段的往事重新拾起，拼湊成眼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他永遠都是焦點，走得幹凈利落得近乎絕情，又突然加持著萬丈光芒粉墨登場。

高明權將林立翔介紹給在場所有人：“這位是林立翔，紐約舞臺劇團‘巴洛克之詩’的負責人，這次特地飛回來看我們的演出，會在這裏逗留一個星期，大家可以趁此機會，與世界頂尖的劇團多做交流。而且，林立翔和若綺、阿威都是T大的校友。”

我震驚得合不攏下巴，身後的關古威大概也沒有好多少。華爾街和百老匯，實在是南轅北轍，可林立翔好像就是有這樣的天分，能讓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若綺、阿威，你們的表演太精彩了。”他站在我面前，深邃的眼眸裏波瀾不興，仿佛我們從未失去過聯系。

“你竟然去了百老匯！”關古威終於緩過神來，誇張地驚呼起來，“你去美國之後就杳無音訊了，連歐陽都聯系不到你，大家還以為你在華爾街出人頭地看不上我們了呢！”

“怎麽會。”林立翔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很淡很淡，夾雜著許多令人看不懂的東西。

我想林立翔不可能不知道我和關古威的關系，關古威當然也清楚我和林立翔的過去，但他們都表現得很若無其事，嘻嘻哈哈地互相調侃，仿佛時間從未走遠。

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是因為自己夾在前男友和現男友之間尷尬的處境，還是因為在林立翔出現的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還是有些氣他的薄情。

“大家別站在這裏說話了，趕快去收拾一下，宵夜我請，立翔也一起吧？”高明權招呼道。

“你們去吧，今天我就不參加了，明晚演出結束後我來請客，”林立翔婉拒道，又把目光投向了我，“若綺，我有些事想對你說，方便嗎？”

他說得不卑不亢，我卻莫名心虛，本能地望了關古威一眼，又立即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動作在林立翔眼中會是多麽刺眼，趕忙扯出笑容掩飾慌亂：“好啊，那麽高大哥，阿威，你們大家吃得開心一點。”

關古威沒有做聲，我想他心裏一定不好過，但是我早晚都要面對林立翔，面對我們三人如此尷尬的關系。

******

林立翔帶我去了曾經打工的酒店餐廳，彼時熟悉的同事幾乎都已不在，六年果真不是一段很短的日子。

“這頓飯一定要我請，千萬別跟我搶。”我這樣對林立翔說，因為在最貧窮的學生時代，他從不曾虧待我。

“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笑，目光溫和得不像他，大概是我太久沒見他的緣故。

“如果有人告訴我你去了百老匯，我一定會覺得那個人瘋了！這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從後臺見到林立翔直到現在，我始終恍恍惚惚，猶如置身夢境，他與我近在咫尺，卻又好像一點也不真切。

“你還真不關心我啊，巴洛克之詩也算是挺有名的劇團了。”

“抱歉，在出演《黑雁山》之前，我對舞臺劇的涉獵相當有限，在接到這個通告之後，我做過一些功課，但也許是我太疏忽了，沒有註意到你的名字……”

“別在意，我是開玩笑的，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劇團裏都只是一個小人物，半路出家嘛，哪有一步登天的，接手劇團也只是三個月前的事。”

“幾年前我拍《紐約客》的時候，一個人去了華爾街，那時候不知道你到底在哪裏，只是想看看你後來的人生，可怎麽也不會想到，你會離開那裏，去了與那裏截然不同的百老匯發展。”

“在大四以前，我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我走上這樣的一條路，但那年在華爾街實習之後，我才發現一切都與我想象的太不一樣。我喜歡挑戰，喜歡競爭，那會讓我感受到自己的價值，我享受成功帶給我的自豪感，然而當我真正走近自己的夢想之地，看到那裏的殘酷和涼薄，看到那裏的人為了金錢和欲望變得麻木不仁甚至不擇手段，才意識到從前的自己是多麽天真，單純的夢想只是學生獨有的權利，外面的世界永遠都是弱肉強食的。”

“我始終不願意承認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是錯誤的，直到畢業之後我帶著迷茫回到華爾街，竟然發現自己對它產生了一種抵觸的情緒，越來越沒有辦法忍受那些為了利益生活得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人，終於有一天，我放下一切，離開了那裏，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到處走。那天，我走進百老匯劇院看了一部音樂劇，在那三個小時裏，我忘記了心中所有的困惑和不快，完完全全地被演員們的表演所吸引。我差點就不記得自己對藝術的熱愛，那份被壓抑了太久的熱情好像突然在我的身體裏蘇醒過來。”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眼裏有了純真的光芒。我想起我們初識的情景，還有從他那裏借來的筆記，其實他今天所走的這條路並非無跡可尋，只是年少時，我們對所謂夢想總是執著到近乎盲目。

“我做了一件至今想起來都任性到可謂瘋狂的事——我離開了華爾街，開始在一些劇團裏尋找機會，然後就成了巴洛克之詩的一名劇務。”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無法想象，像他這樣自信滿滿又野心勃勃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信念，進入一個陌生的環境做一些瑣碎而又默默無聞的事。

“這在別人眼裏也許很荒唐，我卻覺得很快樂，這種快樂和從前賺到一大筆錢或是拿下一個多大的項目的心情截然不同，是一種發自心底最單純的快樂，原來競爭和利益真的會讓人變得麻木，在我不屑他人的時候，自己竟也在漸漸變成這樣的人。在沒有公演的日子，排練其實是既辛苦又寂寞的，所以劇團裏的人大都心態平和，發自內心地熱愛這一行，當然，惡性競爭也是有的，只是看管了華爾街的勾心鬥角，我對這些早已看淡，正是這樣純粹的心態，被當時劇團的負責人所賞識，我作為一個半路出家的人，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他今年退休以後，就力排眾議，推薦我接他的班，好在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令他失望。”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我熟悉的那種驕傲神情，然而，他的目光卻自始至終是平靜溫和的，再無當年那咄咄逼人的鋒芒。

“立翔，我真佩服你，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承認自己追逐了錯誤的目標，更少有人能勇敢地放棄擁有的一切重新開始。從前，我以為你的自信和優越感多多少少來自於你良好的出身，但現在，我終於明白，你自己本身就擁有一顆強大的心。”

他低頭笑了一下，牽起的嘴角裏竟流露出一絲隱約的羞澀：“我沒有你和所有人想的那麽好。你們都習慣了我是一個優秀的人，我自己更加習慣這種被所有人仰慕的優越感，早就忘了該如何放低姿態，所以當遭遇不順遂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身邊的人，刻意不與你們聯系，反正你們不知道我在哪裏，也一定以為我過得很好。”

“我承認，我和大家一樣，對你抱著很高的期待，總覺得沒有什麽是你做不到的。但事實也的確印證了我的想法，即使你追逐的夢想崩塌，卻依然能為自己開創另一片天，這樣的你才更令人折服。相比較你，我就差勁得多，當年進演藝圈都猶豫不決，還給你發了那樣一封莫名其妙的郵件，不過當時我總覺得你的語氣有些不對勁，現在終於明白了，那時候你自己也正處於人生的十字路口。”

“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你，當時我的確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仿徨，還記得我在郵件裏是怎麽對你說的嗎？”

“記得，你說有時候換一個角度看世界，才發現腳下的路是最窄的。前途未蔔，未必是壞事，它意味著更大的可能和更多的希望。這番話令我立刻就下定了決心。”

“其實在給你建議的同時，我自己也豁然開朗，我想，我差的也只是那一點點決心，而你的適時出現，剛好推了我一把。”

“那麽說，我也算是為你做過一點小小的貢獻咯。”我打趣道。

他卻斂起了笑意，專註的目光望得我心中一動：“若綺，現在的你真讓我覺得驚艷。”

我局促地扯著笑回答：“其實我也沒怎麽變吧，除了比過去老了。”

“不，過去的你美得很清新，但很青澀，而現在的你，已經完完全全成了一個美麗大氣的女人，舉手投足間好像都有光芒，很耀眼，卻又不會灼傷人。”

如此直白的誇讚和他灼灼的目光令我想要逃走，卻又無處可逃，只得舉杯啜飲掩飾自己的心慌。

他卻輕輕一笑，眼裏添了幾分戲謔，又似乎有幾分自嘲：“你和關古威，到底還是在一起了。”

我隱隱覺得他有言外之意，但一旦在他面前談及關古威，我總是充滿愧疚，當年對他的隱瞞始終令我無法釋懷：“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我註視著他的眼睛，躊躇半晌，終究決定繼續隱瞞，畢竟早已時過境遷，又何必糾纏於過去：“沒什麽，大概因為他和你是好朋友，所以感覺有些奇怪……”

“若綺，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一直都是我。”

☆、重逢（下）

我們的對話被上菜打斷，年輕的服務生訓練有素，但見到我還是有些激動，怯生生地問我能否合影，我不忍心拒絕，起身與她走到光線亮一些的地方拍照，遠遠地看到林立翔端著咖啡慢慢地喝，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優雅的模樣和過去沒什麽兩樣。

可是我的心裏卻七上八下，林立翔的那句話將我的心攪得一團亂，或者不單單是這句話，今天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意有所指，有很多揣測盤踞在我的心頭，卻又不敢輕易地妄下任何結論。幸好，對著鏡頭強顏歡笑已是我的強項，身邊的影迷沈浸在驚喜中沒有察覺我的心不在焉。

“抱歉。”我回到林立翔身邊，為這突如其來的小插曲道歉。

“不用抱歉，我剛剛才告訴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一直都是我。”

“我不是十分明白你的意思。”

他輕嘆一口氣，緩緩道：“我想如果不是我，也許那時候你們就已經在一起了。”

他的話令我緊張得無法思考：“你是說……你的意思是……”

“我早就知道關古威喜歡你，我以為只要你們還沒有在一起，我就有公平競爭的機會，而且你選擇了我，我就更相信自己是對的。”

“既然如此，你並不需要向我道歉，事實上你也沒有做錯什麽……”

“不，我的確是做錯了，我太過自負，所以根本沒有考慮到你內心真正的想法。”

他註視著我的雙眼，說得極為誠懇，我卻五味雜陳，沒有勇氣坦誠以待，唯有逼迫自己回應他的目光，偽裝鎮定。

然而，他接下來做的動作，令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倒流，空白一片的腦袋嗡嗡作響，好似被什麽東西擊中，一陣暈眩。

他從口袋裏掏出的那張紙已經泛黃，可是那上面的字跡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關古威畫的音符，我寫的字句，我們的《風鐘》。

“怎麽……怎麽會……”我伸手拿起曲譜，輕薄的紙張在我指間不停顫抖，如同我的聲音一樣。

“來宿舍幫你搬家的那天，我無意間在一本書裏看到這張譜子，直到那一刻，我才確定你是喜歡關古威的，否則你不會寫出這樣動情的歌詞，也不會將你們之間的事對我隱瞞。或許是自尊心作祟，我鬼使神差地拿走了它，但冷靜下來之後，覺得這樣的行為很無恥，我曾經想過要向你坦白，可是由始至終，你都沒有提及過這件事，這令我失去了將它還給你的勇氣。那麽多年，這件事始終令我耿耿於懷，尤其是當我看到你們在一起的新聞，更加無法原諒自己，所以這次回國，我無論如何都要來見你一面，將它交還給你。”

我震驚地聽著林立翔娓娓道出我一無所知的往事，內心在驚濤駭浪之後漸漸釋然。原來這麽多年，我們都被心中的秘密折磨著，對對方心懷虧欠，而這一切，正是出於我們對這份感情的重視，於是小心翼翼地隱藏起心中的不堪，將最好的自己交給對方。

“立翔，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從一開始我就不該隱瞞你，是我沒有向你坦誠。而你一直都對我那麽好，甚至在知道我的隱瞞之後也沒有責怪我，這句‘對不起’，從來都是我欠你的。”

“或許你選擇不告訴我才是對的，那時的我那麽驕傲，也許你的坦白反而會傷害我。”

他說得很輕松，如同一個玩笑，我心中卻熱流湧動。無論過去了多少年，他都是那個會在最恰當的時候給我最熨帖的安慰的男孩。在我與他的愛情裏，他才是最無辜的，我無法想象他在得知真相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可是他卻選擇默默地承受痛苦和猜忌，保全了我們的愛情，而且直到今天直到現在，他都在竭盡所能減輕我的愧疚感。

“嘖嘖，你這麽感動，讓我很心虛誒，”他笑道，隨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麽多年，我可算是解開這個心結了。好了，你是不是也差不多該去找關古威了，我想他再沒心沒肺現在也未必會好過。”

我望著他略帶戲謔的表情，忍不住問：“你剛才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約我的？否則以你想事情的周全程度，大可之後私下約我。”即使我跟林立翔早已不再有感情瓜葛，但男人多少都會有好鬥的心。

“哈哈，”他大笑，“若綺，你真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不過我覺得，關古威情願看到我們大大方方地見面，也不願發現我們私下悄悄會面，你說呢？”

“好吧，”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細密的程度總是在我之上，“那麽我是該走了，明天劇場見吧。”

“那我就不送你了，在酒店打車應該很安全，何況我想，你應該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嗯，明天見。”我起身，剛踏出一步，又回過頭，林立翔依然註視著我，嘴角帶著溫柔的弧度，我不覺有些莫名的感傷，握緊手中的曲譜，輕輕地開口：“立翔，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是真心愛你的。”

他點了點頭，動作很小卻很堅定：“我知道。”

我會心一笑，然後轉身離開。

餐廳的樂師正在演奏二號夜曲，那是林立翔曾經在這裏聽我彈奏的曲子。

那段愛情在我的身後，越來越遠。

******

我跳上一輛出租車，向關古威家裏疾馳而去。我們走過了那麽多時光，但現在，有一種強烈的感情在我的身體裏橫沖直撞，此時此刻，我只想毫不遲疑地奔向他，緊緊擁抱他。

於是，在關古威為我打開門的一瞬間，我不顧一切地抱緊他。

他很意外，但立刻更緊地將我摟在懷裏。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愛究竟有多深，如果人生有一刻可以被定格為永恒，那麽我希望是現在。

“對不起。我對立翔已經沒有那種感情了，只是我沒有辦法在這麽多人面前對他說不。”我躲在他的懷裏對他道歉，因為在剛剛的那一段時間裏，他的內心一定飽受折磨。

他極輕極輕地親吻我的頭頂：“我明白，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拿出《風鐘》的譜子，塞到他的手裏。

他的表情有迷茫有驚訝，但是，當他看到我寫下的副歌部分歌詞，所有的表情統統成了震驚。

“是的，阿威，這首《風鐘》的歌詞是我寫的，那時候我告訴自己，寫完這首歌詞，我就要告訴你我喜歡你，只是我還沒有來得及把它交給你……”

我沒有能夠說下去就被他吻住，他的吻那麽熾烈，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的靈魂在為我而瘋狂，而我也是一樣的。

所有的愛情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只要我們願意等待。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後三章，年前完結

☆、魚和熊掌

《黑雁山》的公映成功造成了極大的轟動，一部舞臺劇能在演藝圈掀起如此波瀾是史無前例的。這也令很多對舞臺劇有想法的導演蠢蠢欲動，短短的時間裏，作為《黑雁山》主角的我和關古威收到了很多邀約。

不過，我們都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他們。不知是否借了《黑雁山》的東風，我和關古威的新專輯都賣得很好，輪流搶占榜單頭名。作為不同唱片公司的歌手，我們不得不服從公司安排，輾轉於各個城市賣力宣傳，力求在即將到來的金曲獎上壓過對方公司一頭。

由於我的專輯和主打歌取名《初戀》，每次訪問、見面會都會被記者提問有關初戀的話題。林立翔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但這首歌卻是寫給關古威的，也許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才是我真正的初戀。我不想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不公平，所以一概以“普通的大學校園戀情”加上一個足夠謀殺菲林的微笑搪塞所有追問。

林立翔在公演結束後回了美國，我們依然沒有聯系，但這次已經不同，我們都足夠成熟和強大。

馬不停蹄的工作令我和關古威長期分隔兩地，行程滿得連湊時間打個電話都很難，大部分時候我們只能短信聯絡，並且回覆信息的時間通常也是在對方發出的幾個小時後。而趕不完的通告和少得可憐的睡眠時間讓我們對此無暇抱怨。

直到金曲獎的紅毯，當我走下車的剎那，看到紅毯另一端的關古威神情自若地接受現場采訪，眼神卻越過所有喧囂交給了我，那一瞬間，在外流浪了兩個月的心終於安然回到了身體裏，寒夜凜冽的空氣，山呼海嘯的歡呼聲，疾風驟雨般的閃光燈，都不如那個人明亮而充滿寵溺的目光真切。

我們被安排坐在一起，既是情侶又是競爭對手，多麽有看點，今晚鏡頭轉過來的次數可想而知，我們幾乎可以聯手蓋過天王黎華的風頭。可是黎華今晚沒有來，作為金曲獎最佳歌手的強有力競爭者，多年來他第一次缺席。他正在一萬多公裏外的美國拍攝第二部好萊塢電影，而幾個月前，他的第一部好萊塢電影風靡全球，這個有著與眾不同的發色和瞳色的亞洲男人令全世界的女人為之瘋狂。有了全世界，早已拿到手軟的金曲獎又算什麽。

但金曲獎對我來說意義重大，這三年裏，我已將其他三大獎項收入囊中，獨缺金曲獎，倘若今晚折桂，年末的藝能大賞我便有很大機會登頂，這曾經遙不可及的寶座，如今似乎正在向我招手，怎能不心動。何況《初戀》專輯是我的第一張創作專輯，花下的心血絕非之前的專輯所能比擬，向來只將唱歌看作副業的我這回也終於認真起來，而且無論是周映彤還是Vincent都對我寄予厚望。

同樣，金曲獎對關古威也意義非凡。雖然他在黎華手裏搶下過兩座獎杯，但若能實現蟬聯，他在歌壇的地位就幾乎能與黎華比肩。他和我不同，唱歌是他事業，“最佳歌手”是對他最大的肯定。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明明獎項幾乎不會旁落到第三人的手中，卻好像怎樣的結果都令人難過。

“嘿，若綺，阿威，一起來合照一張吧。”擔任頒獎禮主持人的大小X一左一右地坐在我們身邊。

我配合地朝著高舉的手機屏幕微笑，這張照片一會兒大概會在社交網站上獲得很高的點擊率。

“嘖嘖，《舞在朝陽》那時候我就說你們兩個有貓膩吧。”小X拿我們開涮。

“嘿嘿。”阿威撓著頭，笑得憨厚。

我在一旁禮節性地賠笑，不愧是伶牙俐齒的主持人，顛倒黑白的本事不是蓋的，那時候她明明想抓著關古威和袁佩琪做文章。

“你們還真是不得了呢，”大X接口，“獎還沒頒出來已經落到你們兩夫妻口袋裏了，不過獎可只有一個，你們回家會不會打架呢？”

“對啊對啊，”小X又開始興風作浪，“阿威，你是男人，又已經拿過最佳歌手了，這回應該讓給你家若綺了吧。”

這話我聽來頗不痛快，誰想他竟回答得分外認真：“獎項又不嫌多，而且哪有謙讓一說，都是憑實力的，我當然希望能贏，想在這個舞臺上以最佳歌手的身份唱歌給所有人聽，但是，”他看了我一眼，誠懇的目光裏溫柔湧動，“如果若綺贏了，我當然也會為她高興和驕傲。”

我豁然開朗，此時此刻在這個會場裏，我們的身份是歌手而非戀人，理應期待自己的作品能帶回獎項；而離開這裏回歸到生活中，我們彼此相愛，任何的獎項都與我們的愛情無關。我突然很佩服關古威，任何時候都能這樣心無旁騖，也許這就是無論身陷怎樣的逆境他都能堅持下來的原因。

大小X在一邊不斷起哄，我扯著笑向她們賣乖：“看在我和阿威這麽配合的份上，一會兒頒獎的時候可別太為難我們哦。”

她們兩個雖然牙尖嘴利，倒還算得上講義氣，頒獎的時候果然沒有讓我們難堪，隨便調侃了兩句便放過我們。

主辦方特意請了高明權來做最佳歌手的頒獎嘉賓，《黑雁山》的導演和男女主角齊聚一堂，絕對是一個不小的噱頭。

“第二十五屆金曲獎最佳歌手的得獎者是……關古威！”

鋪天蓋地的掌聲將我們淹沒，關古威的臉在屏幕上放大。我起身與他擁抱，他輕輕地在我臉頰上親吻了一下，在眾人的祝賀聲中踏上舞臺。

他穿著禮服的樣子很好看，他誠懇而幽默的獲獎感言博得滿堂喝彩，我卻無法集中心思為他祝賀，整顆心都籠罩在錯失獎項的失落感之中。金曲獎並不能決定藝能天王的歸屬，我也深知關古威在流行音樂上面的造詣絕非我能輕易超越，但這是我唯一一次，離最佳歌手這麽近，並且對它心懷渴望。

倏然暗下的燈光拉回我的思緒，關古威走到舞臺中央的三角鋼琴前坐下，這是他的表演時間。我對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愧疚，作為他的女朋友，至少現在我應該專註地聽他演唱完這首歌。

然而，當他按下第一個音符，仿佛按下了我身體裏的某個開關，所有克制的情緒統統湧了上來。

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個旋律，我本以為今晚我會在臺上演唱這首歌——《初戀》。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為什麽從前沒有察覺到呢？

兩個人一起度過的時間裏，有那麽多的回憶，

還以為今後也會一直在一起。

……”

舞臺上僅有的一束光打在關古威的身上，勾勒出他好看的側臉，他唱歌的時候總是很專註，清澈的嗓音裏蘊著滿滿的感情，直抵人心。

他也許並不知道，我也從未向他提及，這首歌所隱含的意義。初初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暗戀一個人的心情，只有我明白，而現在，他在自己最重要的時刻，演唱了這首歌。

周圍的一切都如靜止了一般，唯有時光急速倒退，退回到九年前S高中的禮堂，他在臺上唱得動情，我在臺下聽得出神。

只是這一次，我聽到淚流滿面。

******

我在夏日清晨的陽光裏醒過來，時鐘顯示八點二十分，身邊的被窩卻已經空出來。

因為分開的日子太久，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通常都會在對方家裏留宿，只是這樣的日子屈指可數，而且有時候，一個人醒來，另一個人已經去工作，就像做了一場夢，夢裏的一切都抓不住。不過現在，他的手機還擺在床頭櫃上，我懸起的心終於放下。

洗手間裏有嘩嘩的水聲，關古威赤*裸著上身，一手支著洗漱臺，對著鏡子認真地刷牙，後腦勺的幾根頭發還不安分地亂翹著。我沒有出聲，站在他身後看他刷牙、洗臉、刮胡子，不經意間有笑意爬上嘴角。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從身後將他抱住，面頰貼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來自他身體的溫度。“淩晨才回來，怎麽這麽早就起床了？”

他一手拿著剃須刀，一手握著我的手，嗓音裏還帶著剛起床略微的沙啞，聽起來很溫暖：“十點有個雜志采訪，今天通告排得很滿……”

“我給你做早餐吧。”

“不用，”他跟出來，把我剛剛打開的冰箱門又關上，“你再去睡一會兒吧，我買點咖啡三明治就好。晚上我盡量早點回來……”他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怎麽了？”

“我覺得現在的我們好像丈夫和妻子……”

“誰要嫁給你。”我別過頭去，耳朵卻有些發燙。

“反正你早晚都得嫁給我，等你把自己拖成黃臉婆，不嫁都不行。”他的語氣很欠扁。

“金曲歌王說話就是有底氣。”我看著桌上還未來得及收進櫃子的獎杯揶揄道，獎杯在金色的陽光下熠熠發光。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溫柔地說道：“別難過了，就當這次是我替你拿了獎，下次你再替我拿好不好？”

我輕輕地點頭。經過一個晚上，我的心情已經平覆了許多，對關古威拿獎的欣慰和喜悅，完完全全蓋過了自己的失落。

“這樣才乖嘛，再說昨晚我都安慰過你了。”

“你哪有安慰……”我回過頭，對上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又氣又惱，使勁往他的胸口捶上幾拳。

他借著身高的優勢，一把將我攬入懷裏，緊緊地箍著我，不讓我掙紮半分，還在我頭頂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認命地伏在他的胸口，閉上眼睛，他的心跳響徹整個世界。

原來，魚和熊掌兼得就是這樣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藝能大賞

冬天是個令人心慌的季節，大地被嚴寒吞噬，黑夜越來越長。

但是有藝能大賞的一年就會不同，三年一度，仿佛不僅僅是演藝圈的盛會，也是所有人翹首以盼的日子。周圍的一切都因此而變得熱鬧起來，大街的櫥窗上貼滿了各個藝人的海報，報刊雜志上無不是有關藝能大賞的展望和預測，商場的大屏幕裏滾動播放著藝能大賞的宣傳片。

我坐著出租車，穿過充滿節日氣息的城市去精品時裝店取為我量身定制的禮服。作為呼聲頗高的藝能天王候選人，當晚的形象絕不能有絲毫懈怠。

大牌的出品果真令人驚艷，修身的禮服與我的身材貼合得天衣無縫，銀色高貴而大方，大露背的設計又添了幾分性感，實在是很完美的設計。我對著試衣鏡滿意地端詳自己，才從鏡中發現身後還有另一個人。

“挺適合你的，不錯嘛……”古芊菁的高傲的聲音裏帶著些許慵懶，竟讓我覺得和黎華有些相像，從前怎麽沒發現。

導購小姐很識趣地讓到了一邊去，只留下我們兩個。自從那次在酒店攤牌之後，我們除了在出席頒獎禮的時候同場，就再也沒有私下見過面，這麽突如其來地面對面，我一時不知該以怎樣的態度來應對。

“你也來試禮服？”我問道。

“禮服早就從歐洲送過來了，我來逛街而已。”她說話的語氣總是居高臨下，不過我已漸漸習慣。

“哦……”我不知道再說什麽好，只得裝模作樣地繼續檢查自己的禮服，緩和尷尬。

“他會來的。”她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我對上她的目光，霎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個“他”指的當然是黎華，由於他接連退出金曲獎和金像獎的競爭，專心在美國拍電影在日本錄唱片，外界對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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