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為了讓我入圍明年的金星獎又替我接下兩支廣告，整個五月我都忙得不可開交。

白晝越來越長，轉眼六月已至，我從馬不停蹄的工作中分出一點心的時候，已經到了六月十日，關古威的生日近在眼前。我猛然發現自從請我吃完那頓飯以後，他整整消失了一個月，沒有新聞，沒有通告，沒有出現在EAMI，也沒有聯系我。

這個發現令我十分不安。打電話給他始終無人接聽，發過去的短信像投入大海的石子，杳無音訊。

我只能寬慰自己，每一次為他擔心，最後都是虛驚一場，也許這次又是庸人自擾。

每天晚上我都一個人在家，卻沒有一個晚上覺得家裏像今晚這麽安靜。我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雜志，掛鐘的秒針滴答滴答響個不停，除此之外屋子裏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終於忍受不了如此令人窒息的寂靜，準備洗個澡早點睡覺。倏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驚得我從沙發上跳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是關古威的名字。謝天謝地，我七上八下的心落下一大半。

“餵……”不管他在幹什麽，我都得好好數落他一頓，誰讓他玩失蹤，害我忐忑一整天。

“你好，是方若綺嗎？”可是說話的竟然是個女人，聲音溫柔得讓我懷疑自己幻聽。

“對，你是？”我警覺起來。

“我是席若蕓。”

我有點懵：“……這是阿威……關古威的手機吧？”

“是的，他在我的酒館喝醉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而且我看你剛剛打過電話給他，所以想問問你是不是方便來接他走？”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答應下來，怎麽記下酒館的地址，怎麽坐上出租車的，待我回過神，已經站在一家陌生的酒館門口，紫色的霓虹燈牌在黑夜裏兀自閃爍，“十九號酒館”的名字看起來很抽象。

我無暇研究這些，光是關古威酩酊大醉的事實就讓我難以想象。

“方若綺，你好。”席若蕓站在吧臺裏小心翼翼地擦拭酒杯，長發如瀑，語調溫婉，和我第一次在摩登時代見到她時一樣美麗，又似乎有了些不同。

她放下擦得鋥亮的酒杯，問我：“需要幫忙嗎？”

我嘗試著向她笑，但肯定笑得不怎麽好看，關古威七倒八歪地趴在吧臺上的畫面令我無比煩躁，我很想劈頭蓋臉地把他罵醒，但終究不忍。

我從來沒有應付過醉酒的人，所以無從下手，只能走到他身邊笨拙地拽他的手臂：“阿威，阿威，快醒醒。”

還好他不算太為難我，緩緩地睜開眼睛，惺忪的眼眸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竟還流露出笑意：“若綺，是你，你真的來了……”

他伸手撫摸我的臉頰，這樣輕佻的舉止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果然醉得不輕。我忍耐著他的反常，將他的手臂繞過我的肩膀，試著把他扶起來：“來，我送你回去。”

他很順從地站起來，但是我低估了一個超過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喝醉酒後的重量，在我即將支撐不住拽著他一起親吻地面之前，席若蕓適時地扶住了我。

“謝謝，給你添麻煩了。”我長舒一口氣。

“沒關系，我送你們出去叫車。”她走到關古威的另一邊扶住他，隔著他對我笑，不知是不是因為燈光昏暗，她的笑容格外溫柔，讓人一點脾氣也沒有。

關古威有氣無力地攤在我們肩膀上，嘴裏喃喃地叫著我的名字，令我尷尬不已。

“對了，他的酒錢……”

“沒事，他最近每天都來，我會記著的。”她笑著說。

“每天都來？”我很驚訝，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嗜酒。

“心情不好吧，”她說得滿懷同情，“賀總放話，跟關古威勢不兩立，以鉅子在業內的地位，你想，有幾個人敢得罪他呢，跟他結下梁子，關古威也只能自認倒黴。”

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聽著席若蕓同情地告訴我關古威的現狀，聽著關古威含糊不清地念叨我的名字，整顆心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攥住，生生地疼。

席若蕓毫不知情地補上一刀：“而且，賀總當然不會好心到幫他續唱片合約，今天他和EAMI的合約正式到期了。”

我猛地收住腳步，關古威一個趔趄，差點栽到地上，幸好另一邊的席若蕓把他扶得很牢。他懵懵懂懂地看著我，眼睛卻因為酒精怎樣也睜不開，朦朧的眼眸不覆昔日光芒。

EAMI絕不收解約歌手，從無例外。

他的夢想起飛之地，從此將他的夢想拒之門外。

我整個人都是懵的，但在席若蕓面前，我沒有失態，揮手攔車，把關古威塞進車裏，轉身向她道謝告別，看上去應付自如，甚至不忘在上車前留給她一個微笑。

如今的方若綺站在演藝圈的高峰，理應處變不驚，從容不迫。

關古威從頭到尾都沒有睡著，靠著我的肩膀，時而嘟嘟囔囔地說話，時而哼些零碎的曲調。窗外霓虹囂張，肆無忌憚地侵蝕夜色。

一切都讓人那麽難以承受。

我的記性不算太壞，居然還能準確地摸到關古威的家，雖然從車上下來的一路都走得跌跌撞撞，要扛起他的重量對我來說很吃力，不過也無所謂，反正肩膀上的分量再重也沒有心沈重。

我把關古威扔在床上，想去替他倒杯水弄條熱毛巾，他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若綺，你別走。”

“我不走，我去幫你倒杯水。”

他根本聽不進去，一個勁地重覆：“別走，別走……”

喝醉酒的人完全沒有道理可講，我試圖松開他的手：“我真的不走，一分鐘，一分鐘就來。”

不知道他哪來的力氣，猛地一拽，我失去平衡，整個人往他身上倒下去，腦袋磕在他的下巴上，疼得眼冒金星。

還來不及喊疼，也沒來得及爬起來，他的下一句話讓我無法動彈：“若綺……我喜歡你，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意識霎時間統統褪去，整個世界萬籟俱寂，耳邊只有心跳轟鳴，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

“若綺，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

我的臉頰貼在他一起一伏的胸口，他微醺的氣息拂過我的頭頂揚起幾根碎發。

誰說夢是沒有聲音沒有溫度的，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有那麽多那麽多的謊言。

“我一直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他說得沒完沒了。

“……阿威……”幹澀而嘶啞的聲音根本不像是從我的身體裏發出來的，消耗我的究竟是他還是飛逝的時光？

他的聲音漸漸虛弱：“……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是什麽時候？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麽？你說啊，你快說啊！

他沒有再說，他睡著了。他陷入沈睡的樣子看起來很痛苦，可是眉宇之間仍舊有少年時無所畏懼的神氣。

屋子裏一片死寂，我站在他的床邊，眼淚不停地往外湧。

他總是那麽自私，永遠置身事外，留我獨自心碎。

夜色已經很深，新的一天在黑暗中悄然而至。

阿威，生日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發到這一章了！！！！！！！！！！從這一章開始，所有的人物關系都會被理清，所有的疑問都會一點點解開~~~~~~~

☆、十九號酒館（上）

尖銳的手機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昨晚忘了拉上窗簾，清晨的陽光湧進惺忪的眼睛，眼睛疼得睜不開。

床頭的鐘顯示已近九點，我當然不會沒心沒肺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一覺睡到天光大亮，只不過入睡的時候已近拂曉。

“方若綺，捅了這麽大的簍子出來，你還想不想混了？！”一貫冷靜的經紀人終於也有被我逼至失控的這一天。

“怎麽了？”我的聲音還帶著剛剛起床的沙啞，不知道會不會更加激怒他。

“現在全世界都看到你和關古威勾肩搭背的照片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這個圈子裏對感情不忠的女星是沒有翻身之日的，而且被劈腿的還是黎華！”他氣得聲音都在發抖，頭一回對自己的情緒毫不克制。

“Vincent……”

他根本沒有給我開口的餘地，劈頭蓋臉地發著火：“今天一早就不停地有媒體和你代言的廠商打電話給我，你知道這種行為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嗎？……”

我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和睡衣，拿著手機走出房間，黎華站在客廳的窗戶前，整個人籠罩在清晨的陽光裏，夢幻到近乎幻覺。

聽到我的動靜，他回過頭，我指了指手中電話無奈地對著他笑，用口型告訴他是Vincent，他了然地伸出手示意我把電話給他。

“Vincent，我是黎華。”我想電話那頭的Vincent一定會很吃驚。

其實我也沒有他以為的那麽蠢。去酒吧接關古威並且把他送回家的行為的確太過輕率，昨晚冷靜下來之後我便已經意識到。

彼時我一個人站在陌生的屋子裏，內心不無惶恐，無論是出租車司機的打探還是路人的側目，都令我心有餘悸。出道至今我都很謹慎，尤其在和黎華傳過緋聞後就更加小心，這回這麽大的動靜難免心中打鼓。

我給黎華打了電話，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他，他處理一切都游刃有餘，我相信他能教給我最妥善的方法。

十分鐘後他開著保時捷在關古威家的樓下等我，與我一起返回住處，並且在我家留宿。

樓下有記者整夜苦苦守候，黎華與我共度良宵遠比我善心大發送一個醉酒的朋友回家更吸引眼球。

我洗漱完畢走出來，黎華已經通完電話，拉出餐桌前的椅子請我就坐。我沒有問他什麽，知道一切交給他準沒錯。

桌上擺著兩份早餐，用透明的塑料罩子罩著，罩子內側已經結起了細細的水珠。吐司、火腿、雞蛋、牛奶，這是他能在我家找到的除了速食面以外的所有食材。

雞蛋做成了不同的兩份，炒蛋和太陽蛋，我選擇了太陽蛋，蛋黃正處於將熟未熟的狀態，恰到好處的口感，他不管做什麽都那麽無可挑剔，這令我很慚愧。

從昨晚到現在，他一句怨言也沒有，一個問題也沒問，他可以什麽解釋都不要就為我做到這種程度，我突然覺得自己無以為報。

“吃完了吧？”他在我對面站起來，“那我先走了，外面的記者等得夠久的了。”

我倉皇地隨他站起來：“謝謝你……真不好意思，要你睡了一晚上沙發，萬一下次還有什麽情況……我這兩天會去給書房買張床的。”

他頓了頓，繞過桌子走到我面前，把手放在我的腦後，將我緩緩地推向他。

突如其來的動作把我嚇到了，腦子裏空白一片，瞪大眼睛看著他英俊的臉在我的視線裏一點一點放大。

耳畔如有清風拂過，男人刻意壓低的嗓音帶著七分戲謔三分挑逗：“或者不如我們再培養一下感情？”

心跳在我的胸腔裏肆意奔騰，大概很快就要跳出來，然後極輕極輕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他的嘴唇幹燥柔軟，和他的眼睛一樣沒什麽溫度。

他松開我，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知所謂。我松了一口氣，臉一定紅得不像話。

“今天的行程Vincent幫你取消了，好好休息。”他一邊在玄關穿鞋一邊對我說。

“黎華，你能幫關古威嗎？”我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這是關古威最後的機會，得罪了鉅子，能救他的只剩下摩登時代。“我和他從大學起就是朋友，不想看著他就這樣一蹶不振……摩登時代不怵鉅子的對不對？而且公司也很久沒簽年輕的男藝人了……我知道最終的決定權在郭總手裏，但你開口的話她一定會考慮的吧……”

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穿鞋，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語無倫次他有沒有聽進去一丁點兒。

他起身回過頭，臉上的笑意變得很淡很淡，微瞇的眼睛裏噙著危險的光芒，我什麽都不敢再說。“在這個圈子裏，多管閑事是沒有好下場的。而且，”他的語氣裏竟有了慍怒，“我不幹涉你交朋友，但最好還是量力而行。”

我從沒見過黎華生氣，也許現在也算不上，但我的的確確被震懾到了。

他說的都對。

我的事業正在青雲直上，但比起黎華還差得太遠，哪有能力管這樣的閑事，不忍心關古威，又要把黎華拖下水，我當自己是誰呢。

他打開門，陰涼的風灌進來，吹得我一個激靈，他的笑容優雅而輕松，仿佛剛剛都只是我的錯覺：“十九號我的慶生見面會，你要來做嘉賓，到時見。”

十九號……大門把我關在一室寂靜裏，一些事情豁然開朗。

十九號酒館，昨晚我怎麽沒想到。

******

“黎華夜宿方若綺香閨，感情升溫好事將近？”的新聞順利地將“方若綺關古威當街親密，天王黎華疑遭劈腿”擊退，黎華在被記者詢問的時候春光滿面含笑不語的樣子順理成章地被看作默認同居。

我知道在這個風口浪尖應該忍耐，但是我實在無法忍受心中的各種困惑與揣測，喬裝打扮一番後再次前往十九號酒館。

我是去找席若蕓的，料到也許還會碰上關古威，只是沒想到推開酒館的木門，關古威的歌聲撲面而來，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詞，那首令我爆紅的《離境》。

關古威站在舞臺上抱著吉他唱歌，我楞怔地站在原地，看著他撥弄琴弦神情專註，聽著他的歌聲婉轉動情，時光在我的周圍亂了腳步。

這樣的畫面在我的記憶裏無處不在，S高中的舞臺，D-MAX的倉庫，民歌餐廳，時光好像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現實卻早已滄海桑田。

“方若綺。”席若蕓在身後叫我，溫柔的眼睛溫柔的笑容溫柔的聲音，這樣的女人怎麽會被一個男人錯過。“別擔心，店裏沒有記者，想喝什麽，我請你。”

我坐在吧臺的角落喝無酒精的水果賓治，這個位子能把舞臺看得一清二楚，又可以和站在吧臺裏的席若蕓搭話。她說我不想碰酒精實在很可惜，因為她現在調酒很有一手。

這個酒館是她獨自一手一腳開出來的，不喧鬧不冷清，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情調。平心而論，關古威澄凈又動情的歌聲為這裏錦上添花，只是我難以接受他自暴自棄般地躲在這裏。

吧臺邊的墻面上掛著一幅梵高的鳶尾花，剛好是我最喜歡的那幅，紫色花朵拼命掙紮，唯一的白色花朵遺世獨立，難以言說的孤獨。

“怎麽了？”席若蕓見我目不轉睛，問道。

“梵高的畫裏，”我指了指，“我最喜歡這幅鳶尾花。”

“是嗎？籌備這裏的時候一個朋友畫給我的。”她說得很淡，嘴角卻有幾不可見的溫柔弧度。

“你的朋友真有才華，雖然我沒見過真跡，對油畫的造詣也有限，但是他畫得很不錯。”

她沒有再與我閑扯，而是單刀直入：“說吧，想知道什麽，關古威，還是黎華？”

我訝異於她的直接，心底又盤踞著無數解不開的疑團，訕訕道：“Both。”

她似乎也未想到我會如此坦率，笑了笑，說：“放心，你們之間的事，關古威什麽也沒說，所以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我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不過現在……他好像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這不能怪他，因為你實在太紅了，而他……在演藝圈，可以逾越身份地位的差距一直維系下去的情誼實在太少了。”

她說的是實話，我卻不太願意接受，突然後悔沒有要杯烈酒，保持清醒並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關古威唱起了《風鐘》，這首歌令他一夜走紅，現在聽起來很唏噓。

“那麽黎華呢？”

席若蕓擡起眼睛看著我，淡靜的眼睛裏有顯而易見的遲疑，畢竟我是黎華的正牌女友。

“十九號，是他的生日吧，”我說，“其實我什麽都沒有問過他，都是自己猜的，我想就算我問他他也未必會實話實說，閃爍其詞他最擅長了。”

她不置可否地笑。

“幾年前和他合作璀璨珠寶的時候，我還是個學生，有很多記者守在學校門口，問我是不是被你搶走了合同，知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的戀情。那時候我根本沒想過要進演藝圈，對這些八卦新聞也都不屑一顧，但是現在想起來，傳聞未必都是空穴來風，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的緋聞傳了整整半年黎華才出面否認，這很不像他。”

“黎華的確是個很難捉摸的男人，但事實上他很少對媒體說謊，他只是很享受那種暧昧的感覺，你們越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他，他就對你們越神秘。”

“你的意思是……那半年裏你和他的確……”

席若蕓打斷我的大膽猜測：“方若綺，有沒有人說過，你在某些方面跟他很像？”

“沒有……”我怎麽會像黎華？聽起來太不可思議。

“我看了金鐘獎的頒獎典禮，你站在他身邊，風頭一點也沒被搶走。而我呢，如果不是因為經濟原因，根本就不會進入演藝圈，”她伸手觸摸倒懸在吧臺上的酒杯，神情滿足，“我想要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是我似乎已經明白。酒杯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水晶般的晶瑩光澤，即使沒有鎂光燈的粉飾，生活到最後總還是會熠熠發光。

“為什麽還要為這裏取名‘十九號酒館’呢？”

“因為有些人只適合在醉生夢死的時候去懷念啊。”她笑起來，吧臺上的蠟燭燃盡了，她拿出一支新的，熟練地擦亮一根火柴，暖橙色的火光襯得她的笑靨格外溫暖：“清醒的時候，就應該好好珍惜身邊的人，你也是。”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到唱完歌的關古威朝我走來。

在那之前，我看清了她手中的火柴盒上細致蜿蜒著的紫色花紋，恍然大悟。轟轟烈烈的年代裏，也會有愛情細微動人。理智又淡漠的男人浪漫起來還真是要命。

墻上的鳶尾花兀自綻放。

梵高，文森特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號酒館（下）

關古威徑直在我身邊坐下。

“生日快樂，阿威。”我頭一回給他祝福卻沒有帶禮物。

“謝謝。昨天晚上謝謝你送我回家。”席若蕓給了關古威一杯冰水後識趣地去跟一個熟客聊天，沒有音樂的酒館顯得過分安靜，關古威沒心沒肺的笑容令我有些煩躁。

“被封殺的事，跟唱片公司解約的事，你準備什麽時候才告訴我？”

“對不起，被記者偷拍給你添麻煩了，不過還好你有天王幫忙善後，跟他說聲謝謝。”他說得仿佛很無所謂。

“我說的不是這個！”無處發洩的憤懣令我有些失控，“你一聲不吭地躲在這裏喝酒唱歌算什麽？自暴自棄嗎？！”

“不是的，昨天我確實心情很不好，才會喝多了。現在我是個沒人要的藝人，難得若蕓願意讓我在這裏駐唱，我還可以唱歌給大家聽，已經很好了。”

“可是阿威，你已經不是學生，不能再靠駐唱來混日子了。演藝圈這麽大，總會有辦法的……”

“沒有，沒有辦法了，”他的表情很無奈，卻一點也不絕望，好像把什麽都看得很開，“我想得很清楚，我可以拍電視可以做些別的，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可以唱歌的基礎之上，否則我情願在這裏唱一輩子，至少唱歌才是我真正喜歡做的事。”

他說得那麽坦然，我驀然意識到，原來錯的人是我，一直以來我習慣了他站在與我並肩又剛好能讓我擡頭仰視的位置，他有夢想又有才華，於是我對他抱有很多很多的期待，當現實與期待背道而馳，我便無法接受。

“別為我擔心啦，”他反過來安慰我，“這一年多我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了，現在還有地方讓我唱歌也不算太壞嘛。”

他都已經想得如此透徹，我還有什麽可說。

我們安靜下來，一口一口喝著自己杯子裏的水果賓治和水。以前和關古威相處總是最輕松的，現在卻如坐針氈。我知道我有話想問他，可是我不敢，我被各種揣測折磨得寢食難安，又怕一旦知道了什麽一切都變得不可收拾。

他站起來，輕車熟路地走到吧臺裏拿酒，我忍不住開口制止：“阿威，別喝酒。”

“放心，只喝這一支，”他拿了一小支啤酒，又坐回我身邊，“我有分寸，昨天是意外，若綺，對不起。”

“反正緋聞的事都解決了，不用再道歉了。”

“不是為這個……昨晚我喝醉了，可是我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你是說……”我舉著酒杯的動作僵在半空，幸好腦子在爆炸以前，還保有最後的理智，沒讓聲音發抖，也沒讓酒杯砸得粉碎。

他羞澀地微笑的樣子居然還和少年時無差，席若蕓騙我，我明明是喝醉了。“我是說……從大二認識你開始，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把積壓多年的包袱統統抖落，“我本來想就當自己喝醉了什麽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讓你一個人胡思亂想，不想讓你心裏有一根刺。”

阿威，你知道嗎，那根紮在我心口很多年的刺現在終於穿心而過。

我死死地抓著杯腳，手心被杯腳上的水珠沾濕，心中血流成河。擡頭喝盡最後一口水果賓治，穩穩地把酒杯放回桌上，嘴角眉梢動都沒動一下，上一屆的金像獎沒能拿到影後實在是太冤枉了。誰說攝像機能教人入戲，傷人的愛情讓凡人都變成戲精。

他看我表現冷靜，開始回憶，昨晚斷片之後沒有說完的話終於被接上：“那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熱情爽朗，對誰都好，又聰明又漂亮，你笑起來的樣子，發呆的樣子，假裝生氣的樣子，都是那麽好看。你介紹我去打工，又來看樂隊排練，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我都很開心，我還異想天開地以為，你會喜歡我……”

假的，都是假的，我在心裏嗤之以鼻，不動聲色地打斷他動情的回憶：“可是你跟範曉愛在一起了。”

“因為你喜歡的是林立翔啊……不過也是呢，你們兩個那麽般配……”

原來他從來都不知道我曾經那麽喜歡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別過頭喝了一大口啤酒，仿佛需要酒精壯膽才能說下去：“我想過的。那天在民歌餐廳——就是大家都在的那一次——我在舞臺上唱了很多首歌，你就一直在臺下看著我，氣氛很熱鬧，可我卻好像只能感受到你一個人的存在，所以我請你上臺唱歌，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裂成碎片，一下一下地割裂著我。我聽過世間很多擦身而過的愛情故事，最可悲的一個卻由我自己上演。

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知道他這樣想，當初一定不顧一切地沖上舞臺，怎會想到，那一瞬間的猶豫會成為一生難以彌補的遺憾。

“……但你一直都不願意上來。等我和曉愛唱完歌從餐廳出來，你和林立翔在門口放煙火，直到那一刻，我才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感覺出了錯，對自己自信過了頭。那天我看著你坐林立翔的自行車離開，就在想，以前每一次你坐我的車，是不是只是因為，立翔他沒有騎車來。”

我想沖出酒館在馬路上飛奔，直到跑過這六年的時光。我想抱著他痛哭一場，祭奠我們錯過的愛情。然而，我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這裏，帶著一張滑稽又虛偽的平靜面孔，聽著他越來越艱難的訴說。

“我向曉愛打探你的心情，她說，你和林立翔應該很快就會在一起了。我很失望，但又不願意相信，後來有一天，曉愛說要帶我親眼去看，我知道這樣不好，可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她去了你打工的酒店。立翔的車停在停車場，我們就躲在角落裏一直等，等到你們出現，你上了他的車，你們看起來很親密……”

我頭疼得就快要裂開，往事像一幀幀膠片，沒有止境地在我腦海裏循環播放——林立翔來酒店接我，我跟著他去了停車場，我上了他的車，他體貼地替我系上安全帶，這一切都被關古威看在眼裏。

“雖然只是暗戀，但我還是很傷心，曉愛陪著我到處游蕩，最後她告訴我，她喜歡我，即使她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她也希望在我的身邊。我知道自己很糟糕，不該利用她的感情來忘記你，可是那時候我卻被自己的脆弱給打敗了。”

他看上去真的很自責，可是他不知道，我比他還要糟糕，範曉愛是始作俑者，但是林立翔卻是無辜的。

“後來你爸爸去世，你一定很傷心，我很想安慰你，可是你身邊已經有了立翔，而我也和曉愛在一起，我還有什麽資格……”

他沒有再往下說，我也一言不發，我們陷入了漫長的沈默，只有微醺的酒精在空氣裏靜靜彌漫。

“那現在呢？”我的聲音終於遏止不住地顫抖。

“哈哈，”他幹笑起來，“大姐你以為我這麽長情呢！”

“誰是你大姐！”這麽多年，我到底是把這句話給吼了出來。

他被我嚇得一震，局促地收起笑容：“現在，你可貴為‘天王嫂’……不，天後了。”

“阿威，”我筋疲力盡地站起來，“如果我說，《風鐘》的歌詞是我寫的，你信嗎？”

他驚訝得長大了嘴，我看到無數的情緒從他的眼睛裏掠過，那雙永遠澄明的眼睛裏也開始有了滄桑。

“可是，”我轉過身向門外步去，“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先跟大家說聲不好意思，上周去旅行了所以沒有及時更新~~~~~

本章一直被作者無情打壓的小關關終於沈冤得雪了，因為信息量有點大，所以在這裏回覆幾個前幾章埋下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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