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賭宋珧是個不甘平庸之人，賭他絕對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即將成功的機會從自己手中溜走！”趙文良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我知道這件事若是被人捅到父皇那裏，不管是宋珧還是你我，都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只是我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三日之後的大好時機被浪費！”

“殿下竟是決定隱瞞這件事嗎？”東方衍心中駭然。

“東方，你且聽我細說，”趙文良耐心地說：“我們同宋珧暗中接觸一事，目前除了幾個心腹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曉，因此很少有人會把我們聯系到一起，宋珧為人謹慎，會試中並未拔得頭籌，反倒是一個明智之舉，沒有人會特地去調查一個小小的舉人的家世，逐鹿宋家一事想要隱瞞下來並不難。”

“可是還有金森！那人很有可能是大公主舉薦之人，他同宋家自然是勢不兩立，會不會以此做文章？”東方衍不安的問。

“此人你就更不必擔心了。”趙文良很冷靜，“歸根究底，宋家一下十六條人命，為的是何事？還不是鄉紳縣官貪婪無比，擅自加了徭役賦稅，而這其中更以金家為甚，就算金森知道了逐鹿之事，他也絕不敢首先把這件事捅到朝廷中去，所謂宗族，到時候首先倒黴的便是金家！”

“東方，暗線來報，宋珧看了家書回信之後並無特殊反應，但是他並不是個大意之人，反倒心思縝密，我向他只需稍微思考便能察覺出自己家中出了事，我願意為他做好 一切萬全的準備，只要宋珧有膽量，為了這一時的成敗而做出取舍！”

“接下來，就看宋珧如何選擇吧。”趙文良面色平靜，說出來的話卻不容置喙，東方衍安靜站在一旁，心中思緒萬千。

城東，僉都禦使府中，金元父子坐在書房，同樣的臉色陰沈。

涿鹿金家報信的家人立在堂下，抖得如風中落葉，牙齒都在打顫。

先時進府，仗著是本家的家仆，尚有幾分底氣。見到金元父子之後，被官威一壓，就如被戳破的皮球，底氣消失無蹤，話也說得顛三倒四。

金元聽得不耐煩，金森耐著性子問了兩次，總算問清他的來意。

“鎮守太監貪墨事發，本家可有牽涉？”

“老爺，絕對沒有！”

家仆沒念過書，但也知道，牽涉進朝廷大事是要掉腦袋的。

“咱家老爺只是給縣衙送了銀子，替換了正役，餘下的半點不知啊！”

“不知？”金森冷笑，道，“送銀子的時候，可打過我父的名頭？”

家人支吾起來，金森神情更冷，金元猛的一拍桌案，喝道：“你們好大的膽！”

“老爺，我家老爺……”

“你家老爺？”

金元氣怒，先時還為金大郎不中惋惜，現在只覺自己是撞了南墻，愚不可及。

朝廷下派徭役，鄉民豪紳送銀錢打點，換派正役，自英宗之後已成常例。只要不出大事，巡按禦史輕易不會上奏。

打著他的名頭行事，換做平日不算什麽，但在現下，卻著實是在身後給了他一刀！

鎮守太監蔣萬被禁衛軍押解入京，宣府上下累死民夫、貪墨官銀的事自然瞞不住。

天子遲遲沒有動手，絕不可能是心慈手軟。

今上不是不殺人，而是沒到時候！

金元越想越氣，若是本家族人當前，恨不能各個扒皮抽筋。

“你來之時，宣府城衛已換成狹西邊軍？”

“這……小的行得匆忙，並不知詳情。”

家人顫巍巍的點頭，大汗如註，金森問什麽便答什麽，不敢多說一個字。

“是嗎？”

沈吟片刻，金森的表情忽然轉好，道：“你先下去。”

四個字輕飄飄落下，既沒答應救涿鹿金家，也沒斷然拒絕。

家人被嚇破了膽，當即行禮退後，哪還敢多說。

書房的門關上，金元神情沈郁，半晌不發一言。

“父親，”金森道，“涿鹿族人雖是蠢笨，牽涉進鎮守太監之事實不可能，也沒那個膽子。”

行賄縣衙已是極致。想和鎮守太監搭上關系純屬白日做夢。

歸根到底，一個僉都禦使的面子還沒那麽大。縱是有心，也沒有那個門路。

“依你之意，可是要幫他們？”

金元皺眉，看著金森，頗有些不解。

金森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父親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真要舍了涿鹿本家？”

這也正是金元舉棋不定的地方。

家姓宗族，於官場士大夫何等重要。

大義滅親不是不可，但除非必要，沒有人願意這麽做。哪怕是爛泥扶不上墻，愛好背後捅刀子，坑自己人，也要斟酌再三。

鐵面無私是把雙刃劍。

用得好，加官進爵。用不好，眾叛親離。

“此事實在難以決斷。”

金元嘆息，金森卻是聽得明白，父親還是要保涿鹿金家。

舍一家護一族才為上計。但父命不能不從，也是無奈。

好在事情尚有轉圜，不是不可為。

“若要保住涿鹿金家，兒倒有一策。”

“哦？”

“既不能明著保，便將水徹底攪渾。”

“何解？”

“涿鹿宋氏有子春闈得中，且和謝閣老之子交好。”金森嘴角微勾，牽起一抹冷笑，“昨日，宋氏子當眾恭賀謝丕金榜高中，進士及第。”

“那又如何？”

“父親莫急，且聽我說。”金森慢條斯理道，“隨後，謝丕會宴狀元樓，當眾吟出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頓了頓，金森又道：“父親可還記得己未年舞弊案？”

話聲落下，室內陷入沈默。

許久，金元搖頭。

“此事不可行。”

己未年舞弊案，乃是唐玉狂傲無狀，言其必春闈第一，巧遇程敏政失口，方給言官抓住把柄。此番會試覆試均已過，殿試將臨，縱然謝丕是春闈第四，殿試之時得中一甲，進士及第，也不是不可能。

不，應該說可能性極大。

沒有實據，不過是黃口小兒的一句話，謝丕隨口吟出的兩句古人詩，就想在朝中掀起波浪，實是異想天開。

更何況，一甲是天子欽點，難不成還要上疏彈劾天子舞弊？

腦袋被門夾扁也幹不出來。

看來，森兒還是歷練少了些。

金元不禁有些失望。

“父親，兒之意非是如此。”金森道，“春闈雖過，並不是不能做文章。”

“恩？”

“此事無需上報朝廷，只需放出風聲，自有人助流言散播。”

今科不中者早有滿腹怨氣，尋機必要發洩。再者，謝閣老德高望重，卻也不是兩袖清風，天下皆友。

“不妥。”

金元搖頭，仍是不允。

“你也在今科，必會受到影響。”

“父親，此番殿試，兒的名次如何並不會受到影響。”

“什麽？”

“父親莫要不信，兒自有辦法，若是因為一件小事影響了兒的殿試成績，我自然也不會甘心。”

閆璟表情平靜，語氣也未見起伏。

“父親，若想救涿鹿金家，必要照兒說的做。水不混，如何能引開朝中目光？”

金元陷入了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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