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勁忽然開始大笑起來，生於蘇家便素來像是一浮萍，在這浮世中任憑自己如何漂泊，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爹，你為何總將我逼入這絕境之中，為何總讓我背信棄義，為何總是用你一廂所願來同我說出此話。”她低著頭，額前碎發不知何時已經散開，遮住了一雙眸子，她便呆呆地站在那，一動也不動。

蘇將軍傲然屹立，也再不言語，只是那身形似乎有些踉蹌，站在那便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那一刻，沙場上讓敵軍聞風喪膽的蘇將軍，已經不知消失在了何處，只剩下蘇勁的爹爹站在那。

蘇勁心中滿是怨恨，卻又心中謹記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爹爹，無處發洩，自然也就只能大笑了之，那笑聲之中只剩下幾分苦楚。

許久之後，那大笑聲方才戛然而止，蘇將軍的面色也越發顯得有些蒼白。

邊關之處風沙本就大的很，帳中更是能夠聽到那大風好似已經變成了一只猛獸，大張著一張嘴巴，方才吐息出這樣駭然聽聞的話語聲。

“爹，你總覺得自己是為了我著想，可是我忘了，我其實是個女兒，多年前我也是想要和普通女兒家一樣，可惜的是，爹爹你眼中的蘇家人，不是這般。”蘇勁忽然嘆了口氣，那眼神依舊看不出歡喜，只知她這句話說出口，便將那前塵往事再度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那些前塵往事隨之一一展現在蘇勁面前。

蘇勁的話語聲已經幾近哽咽，蘇將軍依舊站在一旁，看著蘇勁在那躊躇不安，似是想要安慰一番，可是在這戰場之上廝殺太久，他所謂的柔情也都被那些風沙埋沒，今日站在此處，方才發覺，自己和女兒，早已經多年都不曾好生交談過。

“這些年，是爹錯了……”蘇將軍難得的服軟，畢竟身為將軍，這麽多年在戰場上，本就是揮斥方遒，就連在這萬千鐵騎兵臨城下之時都不曾眨眼一次，可是現如今卻總覺得有千般對不住。

昔日自己所說的話，蘇將軍自然也是記得的。

那時候的蘇勁也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女娃，總喜歡跟在自己身後小聲喚著爹爹，那雙眼睛也像是初生的小鹿一般，能看出來的便是些許茫然不知所措。

可惜對於武將而言，這所父女之間的柔情，幻作的也不過是他指著那些身穿盔甲的將士，沈聲說道：“你若是個男兒就好了。”

區區一句話，便變作了後來蘇勁陪伴那些冰冷無比的刀棍的理由。

“爹，你看我的拳法如何！”約莫七八歲的時候，蘇勁後來纏著蘇將軍，所問，便變成了這樣的話。

可惜的是，蘇將軍依舊不將蘇勁的努力看在眼中，不過是擺了擺手，“爹還忙著，你自己去玩便是，如此三腳貓的功夫，自然是沒有些許用處，許是也能夠對付些許朝京城中的流氓之流。”

蘇將軍自然不記得自己當時，竟然說了這樣一番話，記住這一番話的，自然也是蘇勁，蘇勁站在那，如同在心中默背了無數遍一樣，可見此話放在她心中也不知放了多久。

蘇將軍此刻忽然覺得，那多年前將棍棒揮舞的一團糟，卻氣勢洶洶的小女娃，同眼前蘇勁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雖說自己萬般不願意，但是實際上，依舊是自己錯了，並且錯的一塌糊塗。

可是此刻的蘇將軍也知曉自己無論說些什麽，也都彌補不了當年的過錯，當年錯了的，的的確確是自己。

“爹，我辛辛苦苦練習武術，我知曉自己沒有天賦，便日日苦練，只等著你告訴我，瑾兒，你已經十分厲害了。”蘇勁癡癡的笑，聲音之中卻依舊有些無奈。

蘇將軍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正壓抑著自己的咳嗽聲，生怕驚動了站在不遠處的蘇勁，見蘇勁並未聽見，蘇將軍也因此松了一口氣。

雖說知曉日後也可以談論此事，可是蘇將軍卻不知為何，不願意動彈分毫，只想要好生聽聽蘇勁口中的自己。

“可惜的是，爹爹，你心中從來都未曾放下我，你眼中只有朝京的江山。”蘇勁頓了許久，方才繼續說道，一雙眼中忽然多了些許神采，好似那神采便已然是多年前的希冀。

她猛然伸出手，將自己額間碎發給別過去，這神色匆匆，卻未見絲毫女兒家的神色，倒是像極了大軍壓境之時，猛然將那劍給拿起，揮舞出去的毅然決然。

蘇將軍臉色越發顯得蒼白，手藏在袖間，也是止不住的發抖，不知過了多久，蘇將軍方才再度說道：“爹爹已經知道錯了。”

聞言，蘇勁忽然笑了笑，隨即回頭，聲音之中幾多悲壯幾分扼腕嘆息，“爹爹，我一直在想，為何你心中容得下偌大的朝京，卻偏生容不下我一人。”

蘇將軍無言，只能夠站在那，沈聲叮囑道：“此番當真危險，爹爹知曉，你素來果敢，你來軍中便是為了向我證明自己，可是現如今你我父女二人已經冰釋前嫌，你就莫要留在此處了。”

“爹，你為還是什麽都不懂。”蘇勁忽然啞然失笑，她只覺得，從始至終，自己的爹爹都不曾將自己給看在眼中。

即便自己只身一人來到營中的時候，實則他那時候多了幾分欣喜，說的話也是蘇家從來都出英才，也是他讓教頭幫襯著自己，可是這真正到了要上戰場的時候，蘇將軍卻只一句冰釋前嫌……

蘇將軍點了點頭，“爹爹的確很多事情，都做錯了，但是爹獨獨這一件事，覺得自己沒有錯，隨我一同回去。”蘇將軍見這諸多道理已經再無任何用處，便直接伸出手，打算帶著蘇勁一同回去。

“爹，你為何一再逼我！”蘇勁憤恨的很，一拂袖便將蘇將軍的手拂開。蘇將軍本就身形踉蹌，這一拂開，更是猛然倒地。

蘇勁見此情境，連忙走來將蘇將軍扶起，一臉擔憂地詢問道：“爹爹，你這是怎麽了。”

這時候她方才發現，那雙因為多年握著長矛，而長滿老繭的手，今日正無力垂下，雙手之上更是布滿諸多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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