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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先天憂,後天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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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們作出決定之時, 可否預料到了之後的七百年間, 人族以及所有生靈遭遇的災禍?

斬斷陽地脈,誅殺燭龍,無論哪一件事都值得寫入傳奇被人銘記,諶巍和車山雪甚至能模糊想象出他們如何遇到困難又如何眾志成城的解決。那時候誰能知道,五百年的戰亂幾乎毀滅了大部分前朝遺留的書冊和輝煌, 就算是虞氏, 也不得不幾次搬遷, 最後縮在東北的角落。

而車山雪如今面臨的壓力更甚那些先人。

為了燭龍之種。

“燭龍之種, 是只在虞氏聖女手中傳承的靈物。”車山雪說。

這個燭龍之種, 和上面說的由死去燭龍所誕生的燭龍之種,兩者雖然名字相同,卻不是同一種東西。

不過諶巍其實對哪一個都不算了解,便認真聽車山雪給他講述。

“我母親死後, 燭龍之種並沒有被交還給虞家,而是被我父親收起。這玩意兒當時看上去只是一片破碎的黑色蛋殼, 觸摸卻能感覺到溫熱之意, 放在掌心上,更能感覺到它如活物心臟一般跳動。但它並不是永遠能保持溫熱和跳動的,如果沒有人以精血供養,鱗片的溫度和跳動會漸漸減弱, 表面的靈光也會黯淡, 比如他傳到我手中的時候,長相簡直和石片沒兩樣。”

車山雪一邊說, 一邊陷入了回憶中。

那是他與諶巍絕交的雨夜過後沒幾天,車炎的遺物被整理完。

雖然車炎駕崩前沒有留下遺詔,但他很早就開始修皇陵,為了安葬他的皇後。留給兩個兒子的東西,也一直都在準備。

有些遺物意義不明,自然先歸了車山昌。還有一些從規格上看,並非九五之尊用的,便在那一天送到車山雪手裏。

大多數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比如車山雪小時候練劍用的木劍,又比如當年那塊隕鐵打完星幕劍後剩下的一點邊角料。自諶巍離開整個人便渾渾噩噩的車山雪當時一邊整理,一邊慢慢找回了理智,不知怎麽的,突然在一大堆雜物裏發現了一個漆金小匣子。

這個小匣子很眼熟,車山雪記得車炎一直隨身帶著它壓袍腳,以致有那麽一段時間,整個鴻京都以用別致匣子壓袍腳為時髦。

車山雪自己也有好些個,時常裝幾兩銀子方便用。不過他在車炎身上見了這漆金小匣子這麽多次,從未想過自己的父親會用它裝什麽。

人經常如此,若沒註意到,那就熟視無睹,若註意到了,好奇心幾天幾夜都壓不下去。

車山雪理所當然打開了這個匣子,在其中發現了色澤黯淡發灰的燭龍之種,和一只小拇指粗細長短的卷軸。

他打開卷軸,只見那水火不侵的絹面上,有人以娟秀的筆法寫下蠅頭小字,是——

“此物吸人精血,奪人壽命,萬分陰邪,不可不慎。乃燭龍之種,若能孵化,夙願可期。”

車山雪一字不漏地將當年那封卷軸上的字背出來。

諶巍聽到前面兩句,眉頭就皺起了。

他和當年的車山雪一樣意識到什麽,不由小心地打量如今這個車山雪的臉色。

諶巍當然沒瞧出半點異樣,當年的車山雪早就震驚過了,如今他怎麽還會露出痕跡來。

不過他也沒瞞諶巍,開口道:“我想你也曉得,虞氏聖女大多死得早,我母親還是幾百年裏最長壽的一個。”

諶巍聞言沈默片刻,問:“那你父親呢?”

“幾十個禦醫查不出死因,就是暴斃,”車山雪道,“當然,講是本該有的壽命被什麽東西給奪走了,也說得通。”

諶巍磨了磨牙齒。

“你竟然不把這害人命的東西丟掉……”

“丟掉作甚?”車山雪道,“如果父親明明曉得這玩意兒害人,還是把它帶在身邊,以致後來暴斃,那我總要搞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

他這種不把自己小命當回事的語氣,向來讓諶巍深惡痛絕。問題是如今車山雪要做的事已經做完,諶巍連阻止都不能。只好突然將茶杯塞進車山雪手裏,讓這混賬喝口水閉一下嘴,給諶巍一點時間冷靜。

車山雪從善如流地潤了潤嗓子,“我們說到哪裏了?”

說到你那時決定開始作死,諶巍在心裏回答。

而車山雪本來便是隨口一說,他不可能不記得自己說到哪裏,而今接著講到:“於是我將燭龍之種隨身攜帶,只是當時氣虛血虧,沒什麽精血和壽命餵養它。後來開始學祝呪才好一點,加上虞操行帶給我的虞家先人手稿,我也逐漸了解了一些這東西的來歷,比如是虞氏聖女的傳承之物,據說一直拿精血養著,說不定能化為一條燭龍。那時我以為‘燭龍’是什麽秘術的代稱,沒想到……”

沒想到,很快出了意外。

名為燭龍之種的鱗片被車山雪的靈力滋潤得色澤發黑發亮,越發不像凡物。某次,車山雪將它從小匣子裏拿出觀察,失手掉落在地,接著它竟然毫無違和地融入了地面的影子裏。

車山雪為了找它花費幾天功夫,到最後也沒尋到,只能承認自己不小心將東西搞丟,前功盡棄。然後七天一過,一只比小兒手指粗長不了多少的影子爬到了車山雪面前,試圖鉆進那個小匣子中。

若非在它身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不然車山雪真認不出它是燭龍之種。

因為考慮到這玩意兒似乎和靈脈有什麽關聯,車山雪之後便一直養著它,開始只是以靈力養著。後來燭龍之種長大半寸,不滿只吃靈力,又在陰邪本性的驅動下襲擊他人,車山雪便用自己雙眼為餌食,將其囚禁自己的眼底。

“這個燭龍之種並非真正燭龍,至今沒有真實的軀體,和七百年前破殼而出的燭龍絕非同類。”車山雪說。

“我覺得你說得對,”諶巍點點頭,繼而又問:“所以你在擔憂什麽?”

車山雪遲疑了一瞬間。

“毫無關聯的東西,不可能起一樣的名字,此燭龍之種雖非彼燭龍之種,兩者之間卻一定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果靈脈寶珠說的是真話,那我手上的燭龍之種——”

他話沒說完,諶巍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兩人都知道他沒出口的未盡之意。

將此物留下,會不會導致七百年前先人們千方百計誅殺的那條燭龍覆生呢?

大夢正鼾的燭龍之種絕對想不到,這些天裏車山雪之所以如此焦慮,是在考慮要不要殺了他。

這是很難得的事,一般車山雪真的對一個人起了殺心,絕不會推遲到第二天做決定。

然而現在這個決定,他已經猶豫了四天。

並且,在他將一切傾述後,諶巍竟然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意,道:“原來你在為這種事杞人憂天。”

車山雪額角跳了跳,重覆那個詞:“杞人憂天?”

“難道不是杞人憂天?”諶巍反問,“打個比方,七十多年前,你心悅我,卻不告訴我。因為你覺得我一定不會心悅你——”

“……等等?”

“——從你心悅我這件事開始想,你能一直思考到如果我發現了你的暗戀,你該用什麽手段對我殺人滅口,每個手段後面附上各種計劃一大堆。別打岔,這就是個比方。你這麽思考的問題在哪兒?在你除了第一個猜測之外,後面的每一個猜測都是基於前一個猜測做出的。實際上,你猜測的可能全是錯的,對的只有一件事,你心悅我。”

“……諶巍,”車山雪,“你今天嘴很欠啊。”

諶巍伸手,撫平車山雪皺起的眉心。

他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道“嗯,我飄飄欲仙。”

繼而他定色道:“七百年前和如今已不相同,你並無錯,別想太多。”

車山雪緊繃的心陡然放松了。

真是奇怪,諶巍這句並沒有什麽說服力的話,在他耳中卻宛如天籟。

目前燭龍之種還沒有產生什麽變化,做好防備就行。眼下最緊要的事物是魔域和靈脈。

這樣想的車山雪不會承認諶巍剛才一句話對他的影響,收斂起感情,一邊白眼瞥諶巍一邊道:“剛才不是還說我對的只有一件事?”

論伶牙俐齒,諶掌門永遠不可能在車山雪這裏占據上風。

不過他如今也不在意這一點上風不上風的了,自昨夜車山雪承認心意,他便一直保持著飄飄然的狀態,好像一只隨風而起的風箏。多虧線的一頭在車山雪身上牽得牢牢,不然他可能聽不明白剛才一大通自己都說了什麽。

換一個形容來說,諶巍至今還沒擺脫昨晚沾染的一點醉意。

直到車山雪推開紙窗往外看,讓天光傾瀉到他的面容上。

沒幹透的黑發瀑布般垂落,襯得車山雪的臉色蒼白得有些發青。

諶巍悚然驚醒。

昨夜見到車山雪時,這人的臉色還沒這麽差,就算是挑剔的林苑,也覺得車山雪恢覆得不錯。如今一夜過去,諶巍二十多天耗用的功夫全部白費。

他猛地攥緊了手心的衣服,沈默下來。

而車山雪見到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懷疑自己再不回去,兩個徒弟可能要上一些大臣府上鬧事。他不願別人知道他昨夜整晚不曾歸宿,現在收拾完畢,不該繼續在青雲樓逗留了。

不知道諶巍是繼續住這裏,還是跟他去偏院。

車山雪記得,偏院裏的空房還有不少。

他轉過頭,正要詢問諶巍,擡眼便見到諶巍閃爍的目光,不由楞住。

兩人對視幾個呼吸,諶巍突然移開視線,開口道:“我需要出個遠門,七天左右回來。”

車山雪:“……”

等等。

睡完就跑,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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