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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老駕崩,少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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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哪裏?”

與車山雪諶巍一行相隔浀水,虞操行站在皇帝寢宮裏,逼問車弘永。

車弘永聞言冷笑。

當今天子在短短數日中暴瘦,如今就算是殿外長不出新葉的老樹,看上去也比他更強壯些。就算是半躺半坐著,他也呼吸急促,鼻翼扇動,仿佛馬上就要窒息而亡。

與之相反的是他的眼睛。

車弘永的眼珠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火焰仿佛是以他生命為燃料,他越是瘦骨伶仃,火焰越是旺盛,連著眼窩下一雙高高支起顴骨,共同構成了車弘永如今刻薄又惡毒的臉。

如果說在過去,車弘永的惡毒就像是明晃晃的匕首,刀尖朝向皇叔車山雪,朝向滿朝大臣,朝向他不滿意的一切,那麽最近幾天裏,他的惡毒就變成了藏著漩渦的河水,不顧一切要把虞操行拖下。

虞操行原本毫不在意,這個被車山雪一手扶起的皇帝,他何曾看在眼中過?

螻蟻的威脅並不算威脅,這是持強淩弱的真理。

但又有一句話叫做蟻多咬死象,更何況,就算是螻蟻,車弘永也是坐在龍椅上的螻蟻。哪怕禁軍士兵皆背叛,身邊沒能留下一個宮人,他依然是這座宮殿乃至整個大衍名正言順的主人。

這樣的車弘永想要給虞操行找麻煩,還真能找出幾個。

虞操行心平氣和地將問題重覆一遍,車弘永終於大笑出聲,癲狂的笑聲回蕩在朱紅高柱之間,接著猛地一頓。

一旁暖爐中的炭火突然爆起,金紅的火焰在半空中盤旋成風暴般的火蛇,將車弘永纏繞。

火蛇的長信停在車弘永的嘴前,只要他再笑一聲,想必就會直接鉆進他嘴裏。

車弘永閉上嘴,卻依然一臉得意的看著虞操行,就算虞操行表情淡然,在他眼裏也變成了滿臉鐵青。

他的臆想難得沒出大錯誤,太子車元文在虞操行的計劃中,的確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不過,車弘永更加非同一般,只要他沒出事,虞操行也用不上那個太子。

只是失去了一個備用計劃,並無大礙,虞操行確定完這一點,懶得搭理被拘禁數日有些癲狂的車弘永,散掉火蛇,打算離去。

他轉過身,腳才賣出一步,安靜下來的車弘永又開始說話。

“我知道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不顧虞操行有無回頭,車弘永自言自語般叨叨絮絮。

“這些天我想過很多事了,從我那簡直像個石頭人的父皇開始想,想我的幾個兄弟姐妹,又想我高深莫測的皇叔,還有我的皇後,我的妃子,我的大臣們,我的大衍……我全部想過了,只為了尋找一個答案,為什麽我還沒死。”

“這真的很奇怪啊,我母妃是宮女出身,無論是生下我之前還是生下我之後,在宮內外都默默無聞,但是如此勢單力薄的她竟然將我健健康康的生下來了。還有,從我出生到成年出宮,我有不少兄弟姐妹夭折,但我就是沒遭遇什麽災禍,順順利利的成了親王。大哥二哥四哥帶著禁軍在城裏打起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要死了,但我沒死,不僅沒死,我還當上了皇帝!天下有誰比我更得蒼天庇佑?有嗎?有人嗎?”

車弘永的話聽上去和胡言亂語差不多了,虞操行皺起眉,為自己竟然在這個廢物身上浪費了時間而後悔。

他重新往殿外走,沒走出兩步,車弘永的一句話再次讓他停下。

“但你為什麽也沒殺我呢?”癲狂的天子嘻嘻笑著問,“這些天我罵你,罵你祖宗十八代,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不幹脆做,是個人都該想殺我了吧,丞相,你還是不殺我,你說說,你留著我有什麽用處?”

“你不來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啊,”車弘永搖頭晃腦,慢吞吞地說,“我想你為什麽不殺我,你又不是我那個看似手狠實際心軟的皇叔,為什麽要對我網開一面。”

“我沒有什麽東西了,皇位,大衍,全部無法打動你,我想活下來啊,我不想死啊!然後我突然想起來了,在皇陵裏你用了祝呪是不是?據說不能學祝呪的你使用了祝呪是不是?我終於恍然大悟啊!祝師怎麽能當做常人看待呢!”

“我曉得的,常人眼裏很多祝師行事古怪,那是因為祝師視為珍貴的東西和常人不同啊,就像當年虞家和太.祖爺爺聯盟,常人猜了一百零八個理由,什麽為了對抗另外四大宗門,什麽占蔔出車家會一統天下,提前投誠,全部不對!不止你虞家會記載秘聞傳承,我車家也有,太.祖爺爺說了,你們虞家,是為了龍氣而來!”

面上潮紅的車宏永激動地說出龍氣兩個字時,一直背對著他的虞操行終於轉過身,一雙眼睛冰若寒潭。

車弘永再一次大笑。

他改了自稱,充滿惡意地問:“朕說對了,對嗎?”

車弘永扶著床柱坐起來,一改剛才的頹廢,背脊挺得筆直,和他無數次坐在龍椅上的姿勢一樣。

當了這麽多年天子,他身上是有點帝皇之象的,認真起來,一時也無人敢奪其鋒芒。不過虞操行並沒有看向車弘永,他擡起了頭,目光穿過房梁和琉璃瓦,註視著黑雲之中衰弱的老龍。

就在剛才,那老龍的龍頭無力垂下,只是發白蒙灰的鱗片竟然開始掉落,沒入下方這座位於三道靈脈交匯之地的城池中。

祂要死了。

任誰見到這一幕,都能明曉這點。

一條死龍可不是虞操行所想要的,他面色真的陰沈下來,揮手讓等候在陰影裏的麻雀去找太醫和醫祝給車弘永診治。

沒想到麻雀才離開,車弘永竟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同時,另一抹鮮紅的血跡自他胸口某個點上暈染開,其速度之快,眨眼之間就將盤踞在車弘永胸口的金線五爪金龍繡像染得通紅,大片大片吞噬著龍袍上明黃的色澤。

再怎麽生病也不可能造成這個癥狀,終於意識到不對的虞操行手心泛起一抹萌動的綠光,往車弘永胸口一按,瞳孔猛地一縮。

龍袍下一刻就被火蛇燒成灰了,虞操行這才看到手感不對的是什麽。

一把匕首整個沒入車弘永的胸口,而刀尖則從他背後冒出,將人完全穿透,但因為今天車弘永換上一身上朝才穿的厚重龍袍,遮掩之下,虞操行竟然沒能及時發現。

“聽到你要過來的消息,朕就準備好了……”車弘永一邊咯血一邊說,“很疼,非常疼,但是能讓你不舒服,這也值了……傳位詔書朕早就寫好了,也交給了值得信任的人,下一任天子是朕唯一的兒子車元文,你找不到他的,你永遠不可能從他身上得到龍氣,大衍永遠是朕的大衍,大衍永遠是車家的大衍,朕發誓,朕詛咒你——”

他的長嘯隨狂風而起,沒入了那常人無法看見的黑雲。

浀水對面,和刺客少年交談的車山雪猛地轉過頭。

固若金湯的城池之上,那藏匿著長龍的黑雲就像遭遇了狂風驟雨一般翻滾起來,無數龍鱗如花瓣一樣從天空灑落,還沒接觸到地面,便已經融化在風中。

真正的黑雲聚攏過來了,淡薄的天光隨之消失,半邊天空陷入黑暗之中,雷霆閃爍,雷鳴轟隆,是那黑暗中唯一能見到的光,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當一道格外明亮的雷光一閃而過時,車山雪才得以見到長龍的模樣。它的鱗片快要掉光了,連龍須也被狂風扯斷,沒有被鱗片遮掩的皮膚滿是皺褶,山脈一般層巒疊嶂,五只龍爪虛弱無力,甚至無法支撐著祂立於天上。

碩大的龍瞳黯淡無光,透明的眼瞼上也蒙上了一層白斑。

沒有靈覺的人無法看到天空上將死的老龍,然而原本小晴的天氣突然降下暴雨,就算是普通人也會覺得不對。

諶巍扶住身體一晃像是要倒下的車山雪,目光轉向車山雪所望的地方,卻沒有看到什麽東西。

“你……”

“沒事。”

車山雪鎮定地搖頭道。

他把諶巍的手從自己肩上掰下來,沒松開,反而握在手裏。

“沒事,”他又重覆一遍,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的話變得更為可信,“我已經經歷過兩次了,很熟的,不用擔心……”

相同的景象,在車炎死後,車山昌死後,都出現過。

車山雪天生靈覺,就算沒有修習過祝呪,二十五歲那年,依然看到了那場龍鱗之雨。

所以他也知道後面會發生的事,只要繼承人安在……

鴻京城裏。

因為鴻京封城,逃出皇宮卻逃不出城的車元文抱著絕不能有事的外袍,躲在橋洞下,和一群乞丐擠在一起。

他突然感覺到什麽,疑惑地擡頭,看向天空。

將死的老龍發出祂這一生裏最後一道龍吟,卷著黑雲,向著雷光沖去。

祂被雷光吞沒時,整個天地仿佛都安靜了一個呼吸。

轟隆——

那道粗壯的雷光劈散了鴻京上空的漆黑雨雲,祝師靈覺中的滾滾黑雲同樣一散而空。

淡薄的天光再次落下,照耀著一條年輕的雪白幼龍搖擺長尾,舒展身軀,飛快地長長。等祂終於長到了能輕松用自己的身軀將鴻京環繞的地步,祂才調轉龍頭,對著車元文藏身的角落發出一聲咆哮。

皇宮裏,浀水邊,虞操行和車山雪同時呢喃:“在那裏。”

失去了皇位的車弘永已經沒用了,虞操行懶得再為榮升太上皇的他治療,一腳將人踹開,足下生風向殿外走去。

車弘永滑倒在金階上,越來越亮的雙眼註視著虞操行,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完他的遺言。

“——朕詛咒你,無論你要做什麽,永不能得償所願,虞操行,你終將……終將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得好死!!!”

大笑著的車弘永,眼角滑下一滴眼淚。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深夜,他被王公公帶領著,惶惶不安踏入那個偏僻的小院,還沒看清樹下所坐之人的模樣,就被王公公按住跪了下去。

“給、給三皇叔請安。”他照著王公公之前囑咐他的說道。

之後就沒有他說話的機會了,生怕他說錯話的王公公把該說的話都搶著說完,車弘永頭埋在地上等待,半天都沒聽到他所求見的人發出一點聲音。

真的有這個人嗎?剛才他瞥到的不會是一個幻影或者鬼魂吧?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車弘永不由偷偷地擡起頭,視線往上。

據說是他三叔的人正好也低下頭看他。

六十年前和青城少掌門一起名滿大衍的俊美男子,就這樣伴隨月光一起映入車弘永的眼瞳中,他迷迷糊糊地想,這人看上去可真不像個八十多歲又不能習武的人啊。

二十二年前,月下的人問:“你想登上帝位?”

二十二年後,龍椅下的車弘永說:“想。”

然後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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