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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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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交代的事都交代好了,不是她看重身外物,但這些嫁妝是她日後的安命財,不舍得丟開。於是,她花大把心思將箱籠整理得妥貼穩當,再把銀票貼身收藏。

每到夜裏把銀票拿出來,發覺它們溫熱溫熱的,自己都覺得好笑,可能是人在慌亂時總想抱住一些東西,即便是一把稻草也是好的。

表面上,她依然晨昏定省,雖然不管中饋,但家裏的大小事需要幫手的,她都沒有推辭。

她的生活過得規律,每天領著孩子到鄭允娘屋裏讓他們培養感情,鄭允娘雖然對待孩子不熱絡,卻也溫和有禮,至少孩子不害怕她,也不討厭在她跟前待著。郁以喬傷心,但她不讓人看出傷心。

旁人不知,紫荷卻是明白的,隨侍在她身邊多時,怎分辨不出她心事沈重?她是笑的,但笑容敷衍成分居多,像是演戲似的,卻又演得漫不經心。

她老是在夜空裏尋找北極星,問她為什麽?她說︰因為北極星可以為人指點方向。

主子……已經不再是她的方向了嗎?

她像在計劃什麽事似的,又老是恍神;她看起來很忙,卻總是重覆做同一件無聊事;她看起來不急,但自己知道,她早已經是無頭蒼蠅,心靈找不到依歸。

少夫人問她,「風箏斷了線會怎樣?」

她回答,「會墜地。」

少夫人搖頭說︰「只要風力夠強,它便不會墜地,而是遠離。」

這種充滿傷感的對話,時時出現在她的生活裏,於是紫荷出現不祥預感——主子將要失去少夫人的心了。

鄭允娘在做小衣裳,幾個孩子圍在桌前練字。沒人知道郁以喬在堅持什麽,為什麽非要把五個孩子和她拉在一起,為什麽非要孩子在她跟前練字讀書,而鄭允娘明白,卻不願意說破。

她放下針線,悄悄地看向郁以喬。是的,她存下非分妄想,她希望將錯就錯,董亦勳是個風流良善的男子,或許在皇帝賜親之後,他願意給她一口飯吃,願意成全她和孩子。

她看著郁以喬正拿著書,靠在軟榻上。

她真羨慕她的自信篤定,羨慕她能夠操控自己的命運,更羨慕她的瀟灑自在,若是換了旁的女人,怎能不哭不傷不焦郁。

可是她沒有,自始至終她是一派的雲淡風輕,若不是傳言她與王爺恩愛齊心,她會以為她根本不在意這段婚姻。

事實上,郁以喬並沒有鄭允娘想象中的雲淡風輕,她只是做出決定,決定不委屈自己。

她討厭潑婦、討厭妒婦,更討厭成天到晚心機算盡,只求男人一個無心青睞,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待在這樣的環境,不允許環境將她改造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女人。

所以,哭可以,在夜裏;傷可以,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裏。

哀愁也行,但不管是什麽情緒,她都不允許自己落入下乘,不允許自己爭風吃醋、醜態現盡。

擡頭望向窗外,她看著窗外老樹,想起自己嫁接的桃樹。

那次回娘家,董亦勳牽著她的手在樹下比劃。

他說︰「你覺得在這裏架個秋千怎樣?」

她沒應,他又繼續道︰「大娘說想種一些菜,我們把屋子給拆了,鋪上泥土,把這邊的屋子弄成菜園如何?」

那天下午,他規劃了很多事,也不知是隨口說說,還是認真的,但他眼裏有兩簇火苗在跳躍,望著她的眼神滿是專註。

但她和他不一樣,她分心了。

不管他說什麽,只是笑著、只是點頭,她所有的註意力全在掌心的那抹溫暖,她承認自己有點小罪惡感,但他的掌心讓她想起蘇凊文,她的阿董、她的工作機器人、她的英雄。

她知道這樣不厚道,在丈夫跟前想起別的男人。

她以為自己和阿董有緣有分,以為她的穿越是為了讓他們之間的愛情重生,誰曉得,她會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並且欣賞他、愛上他。

她總是自以為是,以為就算奇跡沒有發生在她和阿董之間,至少她能專心和這個男人白首一生,可是她的「以為」,一次、兩次被推翻,一回、兩回被截斷。

她已經無法判定,什麽事會成真,什麽事會中途改變,只能阿Q地想著,或許人生就是一連串改變的過程。

她多少有些埋怨自己的,雖然董亦勳變節,她也無法對他心存怨懟,是因為生存在古代的關系吧,男人對於女人有更大的支配權,並且,他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她承認是自己的問題,因為她習慣站在顧客的立場想事情。

「第一次見到王爺那年,我十三歲。」

鄭允娘突如其來一句,拉回她的心神。

轉頭,她望向鄭允娘那張美得讓人無法別開眼的臉龐,她真的很美,美得令人無法對她心生惡念,自己不得不同意,美麗的女人總是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我的帕子被風吹到枝頭上、掛在那裏,上頭繡的戲水鴛鴦在風中飄蕩,我羞紅了臉,卻無法可想。這時王爺來了,輕輕一躍,替我取下繡帕。

「人人都說他風流,說他未成親,家裏的通房丫頭就多到令許多男子臉紅,但我看不見他的風流,只看得見他的溫柔、他的輕聲安慰、他的溫柔體貼。那時他說,如果我爹娘允許,他要娶我為妻。」

很浪漫的公子千金後花園相會,雖然梗有點老,但在這個女孩子單獨出門都是踰矩的古代,能在後花園相會,已經是美到不行的事。

她差一點點就接著問︰然後呢?

但郁以喬忍住。這個故事不管怎麽發展,事實已經造就,結論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有什麽好質疑的?

「可惜我的爹靠錯邊,新帝登基,他入罪下詔,我成為罪臣之女,再匹配不得將軍府的大少爺。我怨恨過命運,遷怒過自己的父親,但再多的埋怨都改變不來事實,我真的沒想過,多年之後我們還會相遇,並且結下這段緣分。」

「所以呢?你打算告訴我什麽?」

郁以喬淡淡一笑。說話的目的是溝通,或者達到某個目的,她不認為這樣的話題能夠增進大小老婆的情誼,所以她這番話定有其他目的。

「我想讓姐姐明白,能夠有目前的境遇允娘已是心滿意足,不會有非分要求,但願姐姐肯給我一個棲身之處。」

「弄錯了,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你應該對王爺說,是他決定你的未來,不是我。」至於她的未來,她習慣自己做決定。

「聽聞王爺與姐姐情深意重,若是姐姐容不下我,我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是逼著她給承諾?郁以喬理解她的處境堪憐,明白她的身不由己,但不管是「理解」或「明白」,都無法讓她在愛情面前放下身段。

對不起,她辦不到,寧為玉碎、不願瓦全,她與她,註定無法在同一個屋檐下取暖。

倏地起身,她問孩子們,「字寫好了嗎?」

「寫好了!」

董禹襄第一個放下毛筆,她始終覺得五、六歲的孩子拿筆寫字很可憐,不過這個時代的男人就得受這等磨練,她幫不了他們,只好放寬自己的原則。

見大哥寫好,幾個小孩飛快把剩下的空白部分填滿,也跟著放下筆。

董瑀華拉住郁以喬的手說︰「娘,我們回去吧,吃過飯、午休後,就做科學實驗。」

「耶!」董禹寬大叫一聲。

整個將軍府除了郁以喬,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什麽叫做科學實驗,但孩子們愛死了科學實驗。

董禹寬握住她另一只手問︰「今天要做什麽實驗?」

「玩翹翹板吧。」

「是前幾天,娘讓下人去做的那個東西嗎?」

「是啊,等你們做過實驗,娘再想法子在院子裏弄一座翹翹板,讓你們有空的時候去玩。」

「太好了!」董禹襄用力拍手。

玩過鐘擺定律後,院子裏多了座秋千,這會兒又有新玩意兒,他的眼楮瞬間發出光采。

幾個孩子簇擁著郁以喬離開鄭允娘的房間,走出房門那刻,她回頭,誠摯地說道︰「如果你真的期待一個生存空間,或許你該試著對孩子用心,王爺很在乎他們的。」

鄭允娘垂下眼睫。她這是在幫自己?

皇上的耳目眾多,郁以喬的一舉一動盡納入皇上眼中。

皇上知道她沒有吵過鬧過,沒有激昂過,知道她默默地在替自己鋪路,皇上說她是個妙人、是個值得男子付出心思的女子。

所以她是不是該盡早斷了非分妄念,以免希望越大、失落越深?

又或者……再拼搏一回合?

「王爺回來了!」銀喜雀躍地跳到郁以喬面前向她報喜。

她沒擡頭,繼續擺弄下午要教給孩子們的杠桿原理。

她用毛筆在翹翹板兩邊畫上等距,再一個個實驗不同重量的砝碼,砝碼是用瓷土捏的,已經做得夠精巧,但度量衡準確度還不夠,她得重覆實驗,好讓孩子在重覆操作中慢慢理解重量和力臂的關系。

等這個觀念熟透,再進行下一步——支點,只不過,那個時候她還在將軍府嗎?能為孩子們做的不多,她得加把勁兒。

即便已經做好離開的心理準備,卻還是……那種感覺應該叫做依依不舍吧,真白癡,難不成她已經當幼兒園老師當上癮?還是對一個不專情的男人上癮?

如果是後者,她會鄙視自己。

猛搖頭,她拿起筆在紙上胡亂寫字︰給我一個支點,我便能扛起整個地球,給我一把利剪,我便能將紛亂的感情線剪得倒落清楚。

銀喜見她沒反應,向前兩步,繼續在她耳邊說話,「王爺在前頭拜見太夫人,馬上就回到耕勤院。」

「嗯。」

她敷衍應聲,拿著筆繼續勾勾寫寫,寫幾十個阿董、翔、大橋,寫「奇跡」、寫「可笑」,寫「穿越」,然後在穿越旁邊劃上等號,等號右邊再寫上「白來一遭」。

不對,她並沒有白來一遭,她有三個娘,得到前世很欠缺的母愛,她還有五個孩子,雖然不是出自她的肚皮,但他們愛她一如親母……

在想什麽啊她,女人的人生定義怎會是系在男人身上?

沒了董亦勳,她的人生不見得就是白耗,說不定離開這裏,她還有機會遇上蘇凊文,說不定她的穿越本就要先走一段冤枉路、了卻些許前世緣牽。

是啊,有那麽多的說不定,她怎能隨口說什麽「白來一遭」?這種話,怎麽對得起那些無條件愛自己、在意自己的人?

她刻意忽略胸口隱隱傳來的疼痛,刻意表現出毫不在意,她已經輸了鄭允娘、輸了愛情,總不能連氣勢都輸去。

所以,不是董亦勳丟掉她,而是她棄他如敝屣,她不心酸、不可憐,也……不難受。

銀喜有點著慌了。少夫人怎麽會是這副模樣?

聽說那邊那位,天也盼、夜也盼,時時派人到前頭探聽王爺回來沒,一知道王爺回來,就匆匆忙忙命人準備起來,紫荷、紅菱不能違背主子的吩咐,只能悄悄地捎來消息,讓這邊也準備準備,也許王爺會先往這邊過來。

「少夫人,要不要備下熱水餐食,聽說王爺看起來有點憔悴。呃,還是少夫人要不要洗梳打扮一番?以免……」

銀喜暗示明顯,要她動作快點,搶得頭籌,別讓那邊勾走董亦勳的魂。

郁以喬失笑。又不是搶頭香,忙什麽呢。她把筆放下,起身道︰「吩咐婆子燒水、做碗熱湯面送到那邊去,再讓金喜進來,替王爺尋些換洗衣物一並送過去。」

「少夫人,您這是……這是要把王爺往那邊推?」

「傻,王爺的心在那邊,就算不推他、他也會過去,我這舉動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他承我的情,日後好讓我三分。」

郁以喬刻意淡漠,以便說服自己,其實她並沒有那麽在意董亦勳。

見銀喜遲遲不肯動作,她嘆口氣、起身,自己往屋裏尋董亦勳的換洗衣物,待得她抱著滿懷衣物走到外頭時,迎面看見董亦勳。

他半倚在門邊,熾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講。

她別開臉,把衣服交到銀喜手中,淡聲道︰「送過去那邊吧。」

他一手攬著自己的腰腹,走到她面前,用另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不允許她別開眼楮。

第三千次確定,確定她是他的小喬,熱情、樂意為別人付出的小喬,而且是決定了一件事,便要持續地、耐心地、不管有沒有回報,都要一路做到底的小喬,一如她曾經為他做的、卻沒送出手的兩千多個便當。

他不是那種會把亂七八糟的理由穿鑿附會,強加在某件事情上頭的人,但接連幾個日夜的思索,他找到自己穿越的重大目的——和小喬完成前世不及圓滿的愛情。

所以縱然相見不相識,他還是娶小喬為妻;所以他遇見大橋、遇見翔,並看重他們如手足,那是因為,即便他忘記自己是蘇凊文,也沒忘記與他們的緣分。

笑容勾起,在知道自己穿越那天,他就想回家、回到她身邊,告訴她︰謝天謝地,讓我們又再踫在一起。

即使這種話會讓她一頭霧水,覺得他發神經,但他還是想要連續說幾遍。

好不容易,他終於能夠下床、終於回家,終於終於他又看見小喬那雙讓他倍感熟悉的眼楮……只是,眼楮裏沒有他想要的熱情,只是,冷冷的冰霜在裏頭凝結出霧氣。

她怨他了吧?

他理解,因為鄭允娘。

不過,他也不開心,她甚至連解釋都不聽,就決定將他放棄。

「你不相信我。」句子很短,卻是強而有力的指控。

「不知王爺要妾身相信什麽?」

是相信董肆的親自護送、相信董參的處處周到,還是相信鄭允娘口裏的「想當年初見」?

他知道她有多火大,除了玩笑和外人面前外,她從不喊他王爺的,今天連妾身都說上,所以她的平靜只在表面上,其實,心頭醋海早已波濤洶湧。

這個認知讓他很愉快,彎彎眉毛,心平抑了兩分。只要她在意,他便不憂心。

她回望他,他眼底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竟在片刻消弭了她的怒氣。

憑什麽!憑什麽他一個表情,她就改變心境,憑什麽她那麽生氣,可是怒氣卻被他溫和的笑臉秒殺。

舍不得她再生氣,他用最簡短的話,取消誤會成因。「鄭允娘不是我的女人,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

什麽?!怎麽可能?但他的表情不像說謊、他的口氣不像說謊,他的態度更是真誠得無庸說服,便讓人全然信了他的話。

怎麽會是這樣?

她以為他要說︰這件事我身不由己;或者說︰我與她過去的情分,讓我無法對她的處境視若無睹;再不然就說︰我有錯、我認錯,但是我不要你離開我。

她想象許多種句型,卻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像他說出口的這個,令她震驚。

「什麽意思?」

「鄭允娘,鄭立德的女兒,多年前新皇登基,五王爺聯合亂臣起事,想謀害當今皇上。鄭家二十三名成年男子均被判絞刑,女子及孩童發配邊疆,可是她被人救下,多年來隱身在花街柳巷。

「數個月前,父親進了青樓,結識鄭允娘,他明明知道她是罪臣之後,卻因心喜她的容貌才品,不顧她身分、不顧她是否會給族人帶來災殃,硬是將她納為外室。

「我曾經和你提過,班師回朝後我繳回兵權,是怕樹大招風,也是因為皇上不放心董氏一族,皇上一心想拿回兵權,而父親抵死不肯將兵符繳回,於是皇上暗地集父親的罪證,鄭允娘便是父親『勾結罪臣』的重大罪證。」

「所以你便替父親擔下這個名頭?」

「對。」

「皇上對你還真是特殊,同樣是嫁進將軍府,嫁給父親和兒子,就能分判有罪無罪?」她不信這種說詞。

「因為我是皇上的心腹,在成為他的臣子之前,我先是他的朋友和救命恩人,這是其一。」

「其二呢?」郁以喬追問。

「其二,我不是董昱的親生兒子,我是駙馬爺的兒子。記不記得,我在出門之前曾經告訴過你,等你見過駙馬爺,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要說的……就是這個秘密?為什麽非要她見過駙馬爺才說?因為他們長得很相似嗎?難怪,難怪婚前鳳陵公主要見她一面,難怪婚後,公主三番兩次遞帖子相邀,卻總是被公公拒絕。

他拉著她的手,到桌邊坐下,像說故事似的,他將夢境中董亦勳的遭遇與他之後恢覆記憶的來龍去脈說給她聽。

「我的生母原是駙馬爺蘇擎風的貼身侍婢,十五歲那年,府裏替她開臉成為駙馬爺的通房丫頭,後來皇帝賜婚,駙馬和鳳陵公主情深,他不願意我的生母傷了公主的心,便打算在成親之前,將她送出府。

「一次父親到駙馬爺府裏作客,卻看上我生母,便向駙馬要回我生母,當時我生母腹中已經有我,只是尚未自知。

「父親很寵愛我生母,不久她生下我,當時父親在軍營裏,我們母子倆的性命便掌控在林氏手裏,林氏將我生母毀容、斷指、刺目……我生母明白,只有她死,我才能活……我在五年前的元宵節知道了這個秘密,快馬狂奔想到公主府找到玉嬤嬤,澄清自己的生世……」

「你策馬在街上狂奔,沒想到幾支暗箭射來,馬失蹄、你墜馬。」

多年疑問答案解開,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大冷的天,他連大裘披風都沒穿就出門。為什麽他非得策馬狂奔,趕得這樣急切。

「你怎麽知道?」

「當時我就在你身邊,有個大夫替你把脈,他說你死了,死者為大,我拿出帕子,要將你的臉蓋起來,沒想到你突然張開眼楮看我,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她還記得,當時他深邃的眸子,仿佛要看穿她靈魂,那個眼神,教人震撼。

「原來我那麽早就認識你了?」他們之間,果然是前世緣、今生定。

郁以喬一笑,續問︰「你不是因為馬受驚嚇而墜馬的,有人朝你的馬放暗箭,那些箭穿過馬腿骨頭,還有一支箭射進馬頸,力道很大,可見得射箭之人的武功高強,你和誰結下仇?你有沒有查過那些暗箭是誰射的?」

「我醒來之後喪失記憶,怎會去查這種事,但父親查了,不過最後不了了之,可是,他打殺了林氏身邊的老嬤嬤。」

所以是林氏做的好事?為了董亦橋也為了將軍府的顏面,此事不能揭發,只能讓他吞下暗虧。

「是不是因為老嬤嬤的死,激怒了她,才有後來那些妻妾殞命事件?」家庭原是帶給人們溫暖的地方,卻沒想到替他帶來的全是傷害。

他苦笑。「不是,是因為我身上流的不是董氏的血,父親可以容許我這個意外存在,可以容許我替家族爭光采、爭爵位,以便傳給後世,但不能容許我的孩子錯亂董家的血脈。於是,他縱容不知情的林氏下手。

「在父親眼中,那些女人必須死,而禹襄、禹寬……他們也得死,只不過,她們的死鬧出的動靜太大,幾個孩子才能保存至今。」

她握了握他的手,無聲安慰。

蘇凊文轉開話題,那是董亦勳的悲劇,他不願意多提。

「想不想知道,這些天我去了哪裏?」

「你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會隱瞞你任何事。」

於是他將六王爺叛變、父親加入的事說了一遍,他也提到前些日子策馬在各個軍營間,說服將軍們不要受自己的父親蠱惑,背叛朝廷的信任。

說到緊張處,郁以喬皺起眉目,紅絲泛進眼白,霧氣濡濕雙眼。難怪他的手老是壓在腹間,難怪他神色憔悴、周身帶著淡淡的藥草味,原來是受傷了。

「既然受傷,為什麽不留在宮裏,讓太醫好生照料?」

「皇上一下子讓董肆往鄭允娘那邊送奇珍異寶,一下子假傳我的意思,讓紫荷、紅菱去伺候她,一下子又讓她當側妃,你表面上不吵不鬧,卻已經把箱籠全部整理好,我要是再不回來,恐怕等著我的就是人去樓空了。」

「那些……全是皇上的意思?」

「不然呢,我會笨到給自己挖坑跳?父親的姨娘怎麽比得上自己的結發妻,要傷心,也是鄭允娘去傷,怎麽可以讓我的妻子受傷。」

「你不是皇上的朋友加救命恩人嗎?他為什麽要害你?」

「他在生氣、他睚皆必報。」

「氣什麽?」

「兩件事,第一︰我勉強皇上除去父親的叛逆罪行,保全了父親的面子,讓他自動引退朝堂。第二︰我聯合皇太後,替他挑到一門好媳婦。」

前面那件,已經讓皇上很不爽,但他肚子上的傷,逼得他不得不擠出幾滴良心,好讓他全了孝悌之心。而後面那件,則是讓皇上不爽至極。

「既然如此,他該感恩戴德,而不是想壞人夫妻情吧。」

「問題是,那門好親事不是他想要的。」

「皇上喜歡的另有其人?」

「沒錯。」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小喬,皇上和我們不一樣,他有他的責任和擔當,陳皇後的娘家可以帶給皇上最大的益處,皇上接下來要推展的朝政,需要陳家的大力支持才能辦得到。我向你保證,陳皇後絕對不是個苛刻的女子,她絕對會全力輔佐皇上。日後有機會我帶你進宮,你再好好評斷陳皇後這個人。」

郁以喬點頭,誤會解除,心中豁然開朗,她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心情,看著他、盯著他,沈沈的心裏有無數的情緒在裏頭翻滾。

蘇凊文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要消化的事比她更多。

握住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他一直不曉得,為什麽胸口處老是涼涼的、空空的,直到她的手掌心貼合了,他才明白,過去幾日,自己丟失的是什麽。

差一點點,他就失去她了嗎?

「小喬。」他喊她,她沒應。

「小喬。」他再喊她,這次她應了,輕輕一聲「哎」,她聽見他的溫情。

「小喬。」他又喊,在前一世,在她死去的那幾年裏,他總在入睡之前喊幾遍她的名字,好像喊著喊著,她就不曾離開過自己。

「怎樣?」她笑著應了。

「小喬、小喬、小喬。」他繼續喊、不停地喊。他終於又把她喊回自己身邊。「你到底做什麽?」她笑得更厲害了。

他還沒夠,再喊,「小喬、郁喬,郁喬、小喬,小喬、郁喬、郁喬、小喬。」

像是某種儀式,也像某種咒語,他重覆念著、喊著,然後笑容漸漸擴大。

她誇張的笑容收斂,因為他喊的是郁喬,而不是郁以喬,是俏皮喊法?眼珠子溜過一圈,她說︰「你再沒事亂喊,我不應你了。」

他笑彎眉毛。她不喊王爺、不說妾身,是對等的你、我,所以,雨過天青、事過境遷!

他圈上她的腰,在她耳畔低聲問︰「熱水和衣服,可以不必送到那邊了吧?」

她赧紅雙頰,說︰「你愛在哪邊就在哪邊。」

「那可不行,非禮父親的女人是亂|倫。」

「什麽父親的女人,人家十三歲就看上你了。」

「真的假的?我不認識她的!」他態度鄭重起來。

「你幫人家把繡了雙飛鴛鴦的帕子從枝頭取下來,又說,若是父母親應允,便要上門求親。」

「有嗎?我怎麽不記得這回事,不會是皇上編出來的劇情吧?」他認真尋所有有關董亦勳的夢境,連續翻過幾翻,都翻不出這個場景。

「你確定?」

他高舉五指發誓,臉上表情鄭重,無絲毫玩笑成分。

郁以喬笑開,懸了多日的心終算落地。他,終究沒有辜負她的愛情。

他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看得她臉頰微微泛紅,別開眼。她也是會害羞的。

「好吧,信你一回,我去把箱籠裏的東西放回原位……」

蘇凊文拉住她的手,說︰「那倒不必,我們很快就要搬家了。」

「搬家?」

他們要被勞改、下放、發配邊疆?因為即便皇上再看重他,叛國都是不能輕饒的罪刑?因為他,皇上動不了叛變的董昱,只好動兒子?不會吧……

她受驚嚇的表情很誇張,蘇凊文一眼猜出她在想什麽。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皇上和父親談條件,如果他同意讓我過繼到駙馬和公主名下,就把叛亂罪一筆勾銷,反正我又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過繼也不過就是各歸各位。父親同意了,所以今日父親和我一起返回將軍府。」

直到現在,太夫人還不曉得過去近一個月,兒子入了大牢,而長孫躺在宮中養傷,皇上在這關頭周全了父親的顏面。

父親再固執,也當知道羞愧,自古至今,叛國弒君都是誅九族的大罪,是因為這個他恨過、怨過的兒子,他才保住光采,也保住一條命。

而皇上輕輕放下,除不願朝堂再受震蕩之外,也是在為日後的新政鋪路。

「你也同意了?」

「這是最好的做法,我離開,林氏就不必成天到晚擔心我會搶走亦橋的財產。父親不必看著我和駙馬爺越來越相似的臉,日日揪心。而駙馬爺膝下無子,一直是公主最大的心病,這樣做,處處都周全。」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裏,柔聲問︰「你喜歡鳳陵公主這個婆婆嗎?」

郁以喬失笑。再怎樣,鳳陵公主都比林氏好上幾千倍。她笑著說︰「反正不管你去哪裏,我終是要跟著的。」

「嗯。」他貼著她的臉,軟聲道︰「小喬,我想你了。」

他的掌心輕輕撫上她的臉,顧不得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想得心急……

「王爺、少夫人,熱湯面來了。」不會看眼色的銀喜端著面急急進屋。

郁以喬一個心急,慌張推開他,坐正身子。

她這一推、推到他的傷口處,痛得他齜牙咧嘴,他深吸氣吞下怒火,隱忍說道︰「你!去把紫荷和紅菱換回來!」

銀喜僵在門口,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

郁以喬搗著嘴笑道︰「快把湯面放下,再去讓金喜備熱水,然後去那邊說一聲,王爺讓紫荷、紅菱過來服侍。」

「知道了。」銀喜吶吶應道,轉身出門。

好事被打斷,又得重來,蘇凊文有點哀怨。算了,先吃飽再說,過去幾天他寢食不安,天天擔心小喬跑掉,現在心放下,就覺得餓壞了。

郁以喬起身,打算把面端到他面前,他則動手玩著她給孩子做的翹翹板,視線落在那疊白紙上,當「杠桿原理」四個字跳進眼中時,他猛地一驚,把整疊紙抓到眼前細讀。

給我一個支點,我便能扛起整個地球,給我一把利剪,我便能將紛亂的感情剪得利落清楚。

阿董、翔、大橋、奇跡、穿越……

他像被雷打過似的,視線定定鎖在郁以喬身上。

他不知道這種行為叫試探還是瘋狂,沒有經過理智分析,話就這樣奔出嘴角。

「郁喬,你死後三年,阿嬤走了,她死得很安詳,聽養老院的護士小姐說,上午她還唱著「安平追想曲」,睡午覺後,她再也沒有清醒。

「我和翔、大橋將她葬在你的墳墓邊,遺照是從我們的那張團體照擷取下來的,她穿著大橋縫制的紅色旗袍……」

郁以喬也呆了,捧著面碗的雙手在發抖,無數的鏡頭自腦海飛掠過,抖個不停的嘴唇好半天才發出四個字,「你是阿董?」

喧鬧聲、嘻笑聲,從墻裏傳到墻外。

這三間連在一起、新蓋成的屋宅,曾經是蘇凊文送給郁以喬的秘密驚喜,是他和周易傳關在書房裏密謀好幾回的成品。

這三棟宅子住了好幾家人,最左邊是公主府,住著鳳陵公主和駙馬爺蘇擎風,中間是怡靖王府,由更姓改名的怡靖王——蘇凊文領著妻子和五個小孩住在裏面,最右邊住的是三對夫妻,以及他們的義子義女。

周易傳和秦宛音領養董參、董肆,如今他們改名為周商,周易,住在春風苑裏;大何和楊素心領養改名為何晉、何元的董壹、董貳住在夏陽苑中,而柳盼采和小何喜歡女兒,他們領養了紫荷和紅菱,一起住在秋雨苑。

他們把老家那棵嫁接成功的桃樹移植過來,樹長得很好,季節一到,果子便結滿枝頭。

有周易傳和周商、周易的幫忙,再加上恢覆前世記憶的蘇凊文,他們的鋪子光是京城裏,就開了將近五十個,莊園、田畝更是買過一座又一座,當初的拮據已經不覆見,日子順心順意。

蘇凊文的官越做越大,如今已官拜丞相,是皇帝倚重的左右手。有他這個「哥哥」以及「妹婿」的幫襯,董亦橋和郁以翔的官路也走得一帆風順。

董老將軍再沒什麽可以抱怨的,他安安適適過著退休生活,鄭允娘在去年替他生下一個兒子,取名亦飛。

孩子長得白白胖胖,聰明又可愛,這對母子的存在,礙了林氏的眼,她幾番鬧騰,卻把丈夫的心越鬧越遠。

她想繼續這樣下去可不成,於是故技重施,想坑害鄭允娘母子,但鄭允娘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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