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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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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小廳堂的外頭終於有了動靜。

崔元率先站起,往外一望。

只見外頭出現了若幹人,其中帶頭的是一位華衣婦人,她身後跟了三四個侍婢,還有一個阿嬤。侯在門外的阿夏連忙施禮。

“小人見過大夫人,幾位客人已經在裏頭等候。”

華衣婦人方氏微微頷首。

崔元登時有些緊張。他年少離家,那會心高氣傲,不願受家族所束縛,然數十年已過,他的心境亦有所不同。雖仍然執拗於當初的想法,但心中已經開始想念家人了。

如今終於要見到血濃於水的親人,崔元緊張得手心出了冷汗。

林氏哪會不知自家夫婿的緊張,悄悄地握住他的手,重重一捏,隨後又迅速松開。崔元看了林氏一眼,緊張的心情不翼而飛。

林氏輕輕地對他點了點頭。

方氏坐在主位上,一旁的阿嬤奉上一杯新茶。方氏緩緩地喝了幾口,擱下茶杯後,才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崔元的一家四口。

最後,方氏開口了。

“妾身之前曾聽父親提起過九堂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與九堂弟一家見上面。”

此話一出,崔元就怔住了。

他年少離家,唯一見過的人也就只有三叔,當時三叔還未娶妻。方才他以為華衣婦人會是三嬸,不曾想到竟是三叔的媳婦。

仿佛知曉崔元心中所想,方氏又道:“前些時日九堂弟來了拜帖,當時父親還說要親自招待九堂弟你們一家的。不過自從父親與母親年事已高後便不再管家,喜愛四處游玩。恰好那一日父親有友人相約,於是便吩咐妾身招待堂弟一家。”

說著,方氏又歉然道:“本來今日老爺也是要來的,不巧的是近來公事繁多,老爺實在抽不離身,還請九堂弟多多見諒。”

崔元說:“堂兄有官職在身,忙是應該的。此回我只是帶上家人來拜見三叔,讓孩子們也見見長輩。堂嫂如今管家,三叔也有所吩咐,我與拙荊拜見堂嫂也是一樣的。”

方氏淡淡地道:“九堂弟能理解自是再好不過了。”

此時,崔元又說道:“此乃拙荊林氏,犬子崔湛,小女崔錦。”

方氏的目光落在了崔錦身上。

“哦?”她微微挑眉,問:“這便是傳聞中被鬼神所庇佑的崔氏女?”

平日裏崔錦是極有主意的,崔元以為堂嫂的問題女兒會回答的。未料崔錦卻是低垂著眉眼,一聲不吭的。小廳堂裏頓時安靜起來。

崔元清清嗓子,謙虛地道:“傳聞而已。”

方氏盯著崔錦,眸色微深,似是在思量什麽。片刻後,她說道:“擡起頭來。”

崔錦緩緩地擡頭。

方氏仔細地打量著她。

崔錦面色不改的,反倒是崔元自個兒開始有些不悅了。方氏的目光落在自家女兒身上時,不像是在看一個晚輩,更像是在打量一件事物。

方氏露出一個笑容。

“倒是長得水靈靈的,在樊城裏能長成這般模樣,也是難得。”

聽完此話,崔元心中更是不悅了。

什麽叫做在樊城裏能長成這般模樣也是難得?他家的阿錦年不到二八,聰慧靈敏,容貌妍妍,是他為之驕傲的女兒。

崔元的眉頭微微蹙起。

此時方氏又問道:“多大了?”

回答的人仍舊是崔元,“差一年便及笄了。”

“可有許配人家?”

“還不曾。”

方氏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方慢條斯理地道:“也該找個婆家了,之前倒是有些閑言蜚語流傳過來,若是真的,怕是有些難找婆家了。”

方氏此話,似意有所指。

一直沒有吭聲的崔錦忽然擡眼,直勾勾地看著方氏,她認真地問:“不知夫人話中所指的閑言蜚語是指什麽?阿錦愚鈍,還請夫人明示。”

竟敢這般直勾勾地看著長輩,好生無禮,果真是小城裏出來的,一點教養也沒有。她的語氣微冷,說:“你與燕陽城的貴人之間的事情可是屬實?”

果然秦州崔氏想要接他們回來,不完全是為了她為鬼神所庇佑一事,恐怕更多的是聽到她與謝五郎之間的傳聞。接他們回來,怕也是想借此攀附貴人。

只可惜要讓他們失望了。

崔錦回道:“貴人青睞阿錦,無關男女私情,只是認為阿錦有才。”

方氏幾乎想要冷笑了。

一個小小姑娘,長得有幾分姿色,便敢自詡有才?當真是可笑之極。倒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真不愧是小城出來的,眼界小,太過自負。此女留在他們崔家,斷不會如父親所說那般,能助他們崔家一臂之力。恐怕還會因此招惹禍端。

思及此,方氏也沒心思招待崔元一家了。

她道:“九堂弟遠道而來,與我們又是同支。既然來了洛豐,一家人自然沒有分開住的理由。我讓下人收拾個院落,過幾日九堂弟便能入住了。”

當然,方氏此話也只是客套。即便再不屑崔元一家,面子功夫還是得做足。畢竟都是姓崔的,又是父親吩咐下來的,處理得稍有不慎,定會落下苛待族人的話柄。

崔元又哪裏聽不出方氏口中的敷衍。

方氏不悅,他也不悅。

方才對女兒的問話,語氣中的輕視,他就算是聾的也聽得出來。之前還心心念念著能與三叔一家好好相處,此處好歹有個親人,如今崔元的念頭打消了。

他霍地站起。

“多謝堂嫂的好意,只是我們一家已在洛豐買了屋宅,安置好了一切,也不便來打擾三叔了。待三叔回來後,我再來拜訪。時候不早了,我們不便久留,便先告辭。”

崔元一家離開後,方氏冷笑了一聲。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且不說在汾陽崔氏裏也只不過是小小庶子,如今來了秦州,脾氣倒是不小。他那女兒跟父親一個樣,眼界小,太自負,斷不會有什麽本事。不留也罷,正合我心意,免得以後見到他們頭疼。”

馬車裏。

一家四口變得沈默,與出門時的氛圍截然不同。崔元坐在窗邊,面色有幾分陰沈。而林氏則有幾分擔憂,一為自己的夫婿,二為自己的女兒。

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崔錦的不妥。

打從她上完茅廁回來,就變得很不對勁了。若是以往這種情形,女兒定會想盡辦法哄得夫婿再展笑顏,可現在夫婿面色陰沈,女兒面色也不太好看,就連兒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而就在此時,崔湛忽然開口了。

他驚訝地道:“阿妹,你的手何時受傷了?”

此話一出,崔元與林氏的目光唰的一下就落在了崔錦的手背上。崔錦下意識地一縮,卻被崔湛箍住了手腕。崔湛緊皺眉頭。

“今早出門前還是好的。”他驀然拔高聲音,“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崔錦掙脫開崔湛的手,低聲嘆道:“沒有,大兄莫要胡說。只是阿錦不小心摔倒了,擦傷了而已。”說著,她垂下手腕,寬大的袍袖完全遮擋住了手掌。

林氏一瞧,立馬就心疼了。

“怎麽這般不小心?回去後馬上用藥酒擦擦,若是還疼的話,再喚巫醫來。”

崔元面色微凝。

女兒向來謹慎仔細,在陌生的崔府裏定然會多加小心,又怎會摔倒了?即便當真是摔了,也不會是這樣的表情。從剛才堂嫂進屋時,女兒的表情便有一絲不對勁了。

只聽他說道:“阿錦,你告訴阿爹,傷口到底是怎麽來的?”

崔錦又嘆了聲。

“我離開茅廁時,遇到了沁堂妹,應該是阿嬸的次女。她說要帶我去拜見二堂姐。阿錦不疑有他便跟著過去,豈料沁堂妹卻與我開了個玩笑。阿錦不小心摔進洞裏,所以才擦傷了手掌,只是小傷,爹娘不必擔心。待歸家後,擦擦藥酒,很快便能好了。”

盡管崔錦在話中維護了崔沁,可語氣中的那一絲委屈,崔元還是捕捉到了。

女兒自小就被他寵著,女兒不願被養在深閨,想要像男兒一樣周游四方,他也應承了。盡管過去的他們沒有多少金,也沒有權勢,可是他的女兒一樣被自己保護得好好的,從未受過別人的冷眼和輕視。然而如今卻因為自己的族人而受了委屈。即便女兒說得輕描淡寫,可他知道哪有人能開玩笑開到掉進洞裏了,這哪裏是玩笑,分明是被欺負了。

一想到堂嫂方氏話中的不屑,和女兒所受的委屈,以及這些時日以來三叔的疏忽,崔元忽然覺得秦州崔氏不是他所念想的家人。

他所念想的家人應該是和和氣氣,也該與自己那般打心底將對方當做血濃於水的親人看待,而非因為利益,而是僅僅因為親情。

既然三叔送上冷臉,他也無需貼上去。女兒這樣的性子,在秦州崔氏的府中定然是格格不入,女兒翅膀漸展,他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而束縛住她的。

他想通了。

崔元說道:“好,回去擦擦藥酒。”

崔錦應聲,隨後悄悄地與崔湛交換了個眼神。兄妹倆眼中各有笑意。

明州。

白日朗朗,今日是個大晴天。謝五郎帶上家仆小童前往明州裏的大嶼山登高賞春。明州太守曉得貴人要登高,早已提前幾日封山除草去石,花了幾天幾夜的功夫在大嶼山上鋪了一條平坦的山路。

謝五郎獨自一人走在最前頭。

他走得很慢,似是在摸索什麽。

阿墨跟在他的身後,離得不遠,倘若有什麽狀況,他便能立刻護住郎主。自從那天田郎抓錯人後,阿墨便過得心驚膽戰的。

郎主這幾日沒有彈琴了。

往日裏,郎主幾乎是每日都離不開五弦琴,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都會彈上一曲。也正因為郎主天天撫琴,不曾生疏過,琴技方能這般精湛。

然而,這幾天郎主竟然不曾碰過五弦琴。

阿墨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郎主究竟在想什麽,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謝五郎忽然停下了腳步。

阿墨趕緊上前。

“此處可有涼亭?”

阿墨擡頭眺望,說道:“回郎主的話,前方有一座涼亭。郎主可是累了?”

謝五郎道:“去涼亭裏歇歇。”

“是。”

阿墨隨即吩咐下人打理好涼亭,一一布置好後,他方扶著謝五郎到涼亭裏。阿墨取來食盒,在鋪上了幹凈布帛的石桌上擺好了糕點,其中便有之前郎主念念不忘的雲片糕。

接著,他又沏好一壺熱茶。

謝五郎慢條斯理地用著糕點。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用糕點的儀態卻是相當優雅。若非是知情人,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山間涼亭裏的白衣郎君竟是個目不能視物的。

謝五郎品嘗雲片糕的時候,阿墨註意到了郎主的手頓了下。

接著,謝五郎擱下糕點。

阿墨輕聲說道:“郎主,本家的人催促郎主早些歸家。”莫說謝家本家的人,此時此刻的阿墨也恨不得郎主能早日回燕陽城。只要回了燕陽城,仰慕郎主的姑娘那麽多,興許就有哪個入了郎主的眼,自此郎主就能將崔氏給忘了。

崔氏不出現的話,他不說,郎主就不會知道他背著他做了那樣的事情。

阿墨在心裏嘆了口氣。

其實仔細算起來,這事情不算大事。以前郎主懶得打發纏上來的姑娘時,都是由他來當這個惡人的。這些年來他都不知自己用了多少法子趕跑那些癡心妄想的姑娘們。

而現在這個崔氏……

郎主明明已經厭惡了,可是現在又像是快要死灰覆燃了……

謝五郎說:“不急,我在明州多留幾日,太子便不敢掉以輕心。”

阿墨附和道:“郎主說的是。”

不得不說的是,郎主真乃神人也。此回出來,在樊城待了數月,借著知府趙慶挖出了一系列貪贓的官員,雖然太子背後的何公尚在,但如今太子一下子被砍斷了那麽多手手腳腳,想來心裏也不好受。

如今郎主待在明州。

雖說是何公的地盤,但是這些時日以來,聽聞何公連飯食也不敢吃好的,生怕郎主又在哪兒放個大招,將他家一鍋踹了。估摸著此時的何公定在家裏拜鬼神,希望郎主早日離開。

就在此時,田郎過來了。

阿墨的眉眼一跳,心中不安起來。只是再不安,也只能佯作無事人一般,稟報道:“郎主,田郎來了。”

謝五郎眉毛微挑。

“傳。”

田郎上前施禮,隨後道:“回稟郎主,卑職在秦州查到了不少有關崔氏的事情。”

謝五郎說:“一一說來。”

“是,郎主。”田郎清清嗓子,繼續說道:“崔氏去洛豐前,在樊城裏雇了當地最好的馭夫,去了陽城。隨後馭夫卻沒有將崔氏載到洛豐,反而是陽城裏送了另外一個姑娘到洛豐。卑職已經查過了,那姑娘雙姓歐陽,是歐陽將軍的掌上明珠。隨後那馭夫又回了陽城,將崔氏載到了洛豐。”

頓了下,田郎又道:“卑職還查到一事,洛豐城中到處都流傳著樊城崔氏女乃鬼神庇佑之人,秦州崔氏有所聽聞似是有意接納崔氏一家。不過崔氏一家卻是拒絕了,並在洛豐中心置辦了屋宅。”

他忽道:“什麽屋宅?”

田郎回道:“卑職亦有所查探,屋宅是兩個多月以前置辦的,位於洛豐中心,聽聞花了將近千金買下的。”他查到的時候,驚詫極了,不曾想到區區一個女子竟有這樣的本事。他查過崔家的,於窮苦人家而言,一千金無疑是一輩子也掙不到的,可在短短數月中,崔氏竟掙得千金,並在洛豐置辦屋宅,於一女子而言,委實不易。

田郎登時有些明白為何郎主會在意一個這樣的姑娘。

謝五郎沈默了半晌。

阿墨看到自家郎主的面色微微發青。

謝五郎道:“退下吧。”

田郎應聲。

待田郎離去後,謝五郎的面色越來越青了,甚至還有轉黑的趨向。阿墨不禁有些擔心,連忙說道:“郎主莫要生氣,身子為重。若是因此氣壞了身子,那可不值得呀。”

謝五郎淡淡地道:“我沒有生氣。”

阿墨的嘴唇一抖。

郎主,您這模樣不叫生氣的話,這天下間就沒有人會生氣了。

謝五郎重新拾起雲皮糕,咀嚼之時,用了幾分力度,仿佛雲片糕就是崔氏似的。他咬了一口,兩口,最後重重咽下。

很好,非常好。

兩個月前就已經在秦州洛豐置辦了屋宅,明明那時的崔氏還在他身邊口口聲聲地說傾慕於他,還死纏爛打地試探他,每天問一次燕陽城,一副求他帶她回燕陽城的模樣。

是了。

他怎麽就忘記了,崔氏此人最擅長的便是一本正經地說胡話。

他竟是上當了。竟是上當了!

而且還被嫌棄了……

崔氏怎麽敢!她怎麽敢!怎麽敢!

他謝五郎都沒有嫌棄她,她怎麽敢先嫌棄他?

阿墨也是在此時腦子才轉了過來。崔氏在兩個月以前就在秦州洛豐置辦了房屋,也就是說之前想要跟郎主回燕陽城都是假象,不過是為了逃離郎主身邊所以才使出來的手段。

而且……

這樣的手段,不僅讓他,而且還讓郎主信以為真了。

他咽了口唾沫

作者有話要說:崔錦:感覺有一波僵屍即將接近,準備窩瓜豌豆射手中……

閔恭:我就是你的土豆墻!

謝五郎:我哪裏像反派了……

作者菌:你們玩植物大戰僵屍cos玩得很愉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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