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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明鏡亦非臺(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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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街道上霧霭彌漫,空氣中冷意森然,但已有早點攤開工了。

江湖眾生,黎民百姓, 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活下去。

晏良起得很早, 客棧裏只有小二和掌櫃的對話聲。他從走廊中穿行而過, 有意放輕了腳步。

無花睡意淺,醒得比晏良更早, 將門外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同行多日,他自然知曉晏良這是去練武了。

在寺中不練, 整日偷閑躲靜, 還俗之後卻開始練上了,真不知這人到底想了些什麽。

無花諷刺地微笑。

他等晏良的氣息消失,讓店小二送了水上房間, 洗漱完畢後將東西一放, 也出了門。

這客棧二樓本就沒住幾個客人, 走廊上空蕩蕩的。原隨雲的房間房門緊閉, 裏面一片寂靜。

不愧是蝙蝠公子,連他也不知這人是何時離開的。

無花轉身,慢悠悠地下了樓。

原隨雲此刻正在蝙蝠島的一個據點聽他的屬下匯報最近所收集到的消息。

其中便有擲杯山莊莊主左二爺的女兒左明珠大病一場醒來後自稱為施茵;而施茵卻是與左二爺反目成仇的施孝廉的女兒, 並且施茵在左明珠病愈之時因病去世了。

原隨雲的屬下很敬業,已查出左明珠身患離魂之癥是假,所作所為皆是她和施茵為了能與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而設下的計劃。

施茵的心上人是個戲子, 但左明珠的心上人卻是左二爺世仇薛衣人的次子,薛斌。

薛衣人當年闖蕩江湖號稱“血衣人”,無人敢攖其鋒。更重要的是,薛衣人的弟弟, 薛笑人是一殺手組織的首領。

原隨雲的耳目遍天下,當初楚留香為了一點紅和曲無容而和黑袍客立下的約定,他當然也知道約定的內容。

看來事情會變得很有趣。

原隨雲坐在窗邊,窗簾被風吹起,他垂眸望著樓下,緩緩勾起嘴角。

若是楚留香去薛家查探消息,保準能遇到如今裝瘋賣傻的薛笑人……

不經意間,晏良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之中。

於是原隨雲便想起晏良要找楚留香問有關無花的事情。

原隨雲算了算時間,他和晏良再同行幾日便要分道揚鑣了。

冬至將至,楚留香若是不改計劃仍是會去擲杯山莊吃鱸魚膾,到時大名鼎鼎的楚香帥定會找出真相……

蝙蝠島上最新的拍賣會即將開始,原隨雲此次便是要帶著無花去巡視他的產業,以後若是他不在島上時,可以讓無花來替他管理島嶼。

若是晏良趕得快些,也許還能插一腳。

原隨雲想。

走在冷風中的晏良打了個噴嚏。

……又有人在念叨他?

無花去外面逛了一圈回到客棧時碰見了雙手滿滿的晏良。

他看見對面那人便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張燒餅,至今仍躺在他房間的桌子上。

回去要趕快丟了,看著礙眼。

無花想。

晏良相當自然地朝他走近,語調平和,好似昨天欺負過他的事從來沒有發生一般地問他:“你吃過了嗎?”

無花挑了挑眉,悠悠道:“不曾。”

晏良丟給他一個紙包,無花接住。熱乎乎的,一股……包子香。

兩人並肩而行進了客棧,無花似笑非笑:“為何今日不給我一些果子了?”

他特意加重了“些”字。

晏良懶聲道:“因為你不曾說隨便帶一些啊。”

無花:“我若是不說,你便會給我帶除了青果子之外的食物麽?”

“不是。”晏良否認,又接著道,“是除了青果子和燒餅之外的食物。”

無花又想起來在他桌子上躺著的那張燒餅。

“你買的是什麽餡的?”

晏良:“豬肉大蔥餡。”

無花:“……”

無花雖然不是什麽循規蹈矩的人,但也不貪口腹之欲,他在少林寺中待了多久,便吃了多久的素。

即使下山之後也是如此。

“你我同行多日,你莫非沒發現我只吃素麽?”無花冷冷道。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二樓。

晏良在他自己的房門前站定,對著無花微微一笑,溫言道:“我的是豬肉大蔥餡,你的是白菜餡……以後和人說話,把話聽完。”

最後一句話教導意味十足,也很欠扁。

無花:“……”

誰讓你斷句斷在這麽個地方。

晏良註視著無花的眼睛,雙瞳剪水,眼神清亮,放在那張平凡到極點的面容上有些許的違和感。

他笑了起來,輕快道:“昨晚實在是對不住了,你看你,對我態度那麽差,我當然會生氣了。”

無花:“……所以你解氣的方法便是欺負我?讓我餓一晚上?”

晏良:“不是有燒餅嗎?”

無花:“你叫原隨雲拿給我時,它已經涼了,你覺得我會吃?”

晏良:“嘿嘿嘿。”

無花:……呵。

原隨雲回到客棧時,晏良已經吃完了豬肉大蔥餡的包子。

對方並沒有特意掩飾腳步聲,晏良聽見走廊上的動靜,推開了門,對著站在樓梯口的原隨雲道:“我今早給你帶了早點,但你回來的太晚,所以我和田實幫你解決了。”

原隨雲溫和笑道:“多謝,晏兄有心了。我已在外面吃過了。”

晏良點了點頭:“吃過就好。”

原隨雲沒有說他去了何處,晏良也不會追問,正如他沒追問無花的去處一樣。待休整片刻,三人收拾好東西,再次出發。

暮秋正是萬物蕭條的時刻,前些日子看時只是葉子深了些的樹木,如今再次看見同樣的樹木時,樹葉卻紛紛揚揚的落下,樹枝上的葉子也少了很多。

晏良手握韁繩,在車前看著紛紛揚揚感嘆道:“這葉子掉的真快。”

無花哼笑一聲,秋日落葉之景別有一番魅力,只有晏良這種沒有品味的人才只會隨便感嘆一句“掉的真快”——若是興致高雅之人,定會感嘆一句——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原隨雲的聲音從車廂裏傳來,音色疏朗。

無花:“……”

“我雖然看不見,但也能想象那幅景色。”原隨雲道,“縱然蕭條落寞,卻別有一番靈氣。”

晏良笑了起來:“還是原隨雲懂得多,我可想不到什麽詩句來描述。”

無花:“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晏良:“……你跟著說什麽?”

無花掀開簾子對他假笑:“為了襯托你的無知。”

晏良懶得理他了。

原隨雲在車廂中,眼前是一片黑暗,不見任何光亮。而他已在這黑暗中待了十數年。

無花和晏良的談話對他來說實在是種折磨,即便他知道那兩人並非有意,可是仍會不甘——為何唯獨他身處黑暗之中?

原隨雲三歲因病失明,這世間萬物於他而言猶如他人匆匆一瞥;可不同的是,別人還能繼續看下去,唯獨他深陷黑暗。

無花放下簾子,不經意間瞥到原隨雲面上的神情——盡管是一如既往的溫潤笑意,可看起來總有點古怪。

原隨雲察覺到他的視線,對他微微一笑:“怎麽了?”

無花:“……沒什麽。”

車廂外,晏良聽見兩人簡短的對話,微微垂眸。

再行三日,到了秋水鎮,他們便要分路而行。

晏良早已知曉“田實”就是無花。

當初他憑借著一雙眼睛認出了司空摘星,如今自然也能憑眼睛認出無花。

本該逃走不見蹤影的無花和原隨雲搭上了線,晏良一開始以為原隨雲不知曉無花的身份(畢竟無花易了容),可相處了這麽多日,他卻開始疑惑原隨雲是否知曉無花的身份了。

若是在分別前點明無花的身份……原隨雲會怎麽想呢?

相處這麽多天,晏良已經看出原隨雲和花滿樓不是同一類人,他們的相似之處也許只有盲眼與良好的修養罷了。

花滿樓熱愛生命,對世間萬物都抱著溫和的善意;可原隨雲縱然溫和,言行之間卻還是會透露出冷漠。

晏良並不是說原隨雲做的不好,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像花滿樓一樣,花滿樓這樣的人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是如此。

最初發現這一點時,晏良有點難過,隨後意識到自己的難過不管是對花滿樓、還是對原隨雲來說都過於失禮。

將感情寄托在他人身上、甚至希望他人成為自己希望是的那個人,這樣的想法太過卑劣。

正如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那般,他是他,原主是原主。每個人都是不同的。

若是原隨雲知曉晏良的擔憂,想必只會覺得諷刺。畢竟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更別提無花本就是他從楚留香手中救下的。

晏良正在出神,無花鉆了出來,對他道:“該我了。”

晏良擡眼瞅著他,驚奇不已:“你竟然如此主動?”

無花微微一笑:“你若是不願意,繼續駕車也無妨。”

晏良果斷地把韁繩塞進了無花手裏。

過了一會兒,無花道:“你為什麽不進去?”

晏良靠著車框,懶洋洋道:“今天的天氣不錯,曬曬太陽。”

無花不說話了。

盡管已是暮秋,今日的天氣確實好到令人驚奇。

不似暮秋,竟似盛春。

車廂中,原隨雲伸手掀起簾子。陽光傾瀉而入,秋風涼涼,草木腐敗的氣息鉆入車廂之中,逐漸彌散開來。

放在窗邊的右手被陽光撫摸著,暖和極了。

青年沈默半晌,右手緩緩地由掌變爪,似是要握住什麽東西一般。

——他的手心裏空無一物。

無法抓住的東西、甚至無法看到。

作者有話要說:  個人觀點,原隨雲和花滿樓的不同大概就是:

花滿樓即使無法看見陽光,但會用心去感受;原隨雲也看不到陽光,卻會因無法看到陽光而不甘。

啊啊啊啊!!!我在說什麽啊!!!

總之就是看待事物的觀點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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