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的擦拭著與他生死相伴的槍，將沾染上的血汙、塵埃一一擦去，槍身又是如新般的閃著銀光。

對一名武者而言，武器是自己的夥伴、是與自己最密不可分的半身、是自己以將命相交的對象，無它、縱然武者空有震天之威，也無能可施。

所以燕歸人總是在一有空後就拿起白布，擦拭著救了自己一命、陪自己歷經風雨的槍，這把槍曾經是他的恩人所贈，有個帶點空寂味道的名，叫──孤問。

孤問是一把打造精良的槍，槍身筆直、質料不凡，而重要的是，只有孤問才能與之前的那把神嘆一般，承受他的力量。

有著異於常的堅韌，這樣的孤問，燕歸人覺得很美。

只是當燕歸人擦著槍身時，卻時常會想到將孤問贈予他的橋主、曾經也與他以孤問切磋練習。

大家都稱他橋主，是因為尊敬也是因為客氣。

縱然斷極縣橋其實不似六極天橋一樣， 名遠播，但橋上之人的實力卻如同他自信的目無旁人的作風一般，少有人敵。

縱然在後頭，燕歸人斷斷續續的聽見了有人說，斷極懸橋之主尹秋君非是正道，與眾多野心份子只是一丘之貉。

如此的謠言滿天傳訟，橋上的尹秋君依然不為所動，燕歸人還是常見他笑著與自己打趣、與自己切磋。

一個不在乎身外之名的人，稱霸了天下又有何用？

其實燕歸人以為尹秋君無心武林的，至少他現在仍是認為他不該踏下懸橋。

那段時間過的很漫長，平穩的讓人很難與江湖上漫天的血腥聯想在一塊。

如果當時的尹秋君沒有隨著昭穆尊一起踏入江湖這濁池，或許現在的斷極懸橋之主還是過往的那個尹秋君，還能在自己擦拭孤問時，替自己斟滿一杯茶，補上幾句叨念。

只是當事實被赤裸裸的撥開後，尹秋君終於也由那個神秘的難以窺探的雲端墜落，無可避免的染了滿身塵埃。

自己由一場很深的夢中醒來時，燕歸人發現他差點失去了很多，比如一路扶持的戰友、比如眾人嘴上掛著的滔天大罪，失了道德。

他沒讀過多少書，也用不到多少書，因為自出生開始他，就只靠著這一身天賦神力，走過了許多關卡。

然而他卻知道，有些事可以很簡單∶有恩報恩、有怨還怨，不論對方究竟是什厶豺狼虎豹，總是該先還完所欠，再談什厶武林正義。

而當他從旁人口中輕淺的談及尹秋君真是一名陰謀家、為取孤問而要了自己性命時──他的心內其實不沒有多大的不平，所愛的人都已不在世上，命雖不是非給不可，但總歸那時是尹秋君救了自己一命，如此一番就當還過他了，再不相欠，也沒有氣惱的理由。

有人說，自己還給尹秋君的，早已超過。燕歸人卻不然，若有一日他們也去過懸橋作客，徹底認識過尹秋君，相信他們會為他的做法感到認同。

那是種從心中發出，誠意的對你好，其實並沒有旁人想得如此險惡、處處堆滿著算計。

旁人不了解，可他知曉。

然而可惜的是，燕歸人知道尹秋君的心裏始終有個第一位──昭穆尊，因此為了他，尹秋君就是做什厶都沒有後悔。

像是義無反顧的推動公法庭成立、替他在暗處行動、直到後頭最為人所提及怒顏的格殺日月才子、折損正到棟梁，還有為取孤問槍而暗遣殺手買燕歸人之命。

以致於他曾以為能與尹秋君成為好友，可終究是落了空。

沒有回頭的成空。

手中握著的孤問忽然細微的震動，像是為了什厶悲泣般的，久久不散，四周明是半點無風，落葉卻逕自浮動，磨在石地上發出了沙沙聲和著震動的孤問。

「你是知曉前主已逝，為此而悲傷嗎？」他拍拍槍身，有些同感的開口。

語落，孤問停止震動，又恢覆了先前的冰涼沈寂。

燕歸人還是持續的擦拭孤問，直到白布擦上了一層黑漬。

他緩緩的起身，將孤問高舉到了眼前，正對日陽。

孤問，是個好名字。一如身在江湖的眾人，除了每天的相殺，又擁有多少可以傾吐心中疑慮的對象呢？

許多事無可問、無人解，於是真成了孤影自問。

多少人是如此，在這動蕩不休的江湖，無盡期。

提起槍，燕歸人身後一片赤紅隨風起地。

「走吧、一同去祭拜那人吧，孤問。」

縱然不知尹秋君屍身葬在何處，但只要有心，相信就是哪，他都聽得見。

孤問抖動再次傳入掌心。

若是孤問，就不該有答。

尹秋君或者昭穆尊究竟有無後悔選這條路？

孤問。

終究只有自己心中清明。

【孤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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