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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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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蕭沈淵走出房間的時候,易雪歌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大半。人就是這樣,當她萬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時候,與其說那些無關痛癢的話去勸慰阻止,倒不如給她找個新目標。

這法子適用於易雪歌,也同樣適用於蕭沈淵。

蕭沈淵安靜地走了會兒路,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試了試自己額頭的溫度,側頭和一直跟著身邊的年輕侍從吩咐道:“好像有些發熱,阿意你讓人準備點藥。”他的身體早就壞到不能再壞了,只是稍稍費些心力便也經不住,只能自己耐心照料調養。

阿意面容平常,聲音卻是沙啞而低沈:“知道了,”他頓了頓,輕聲問道,“殿下把事情和王妃說了?”

蕭沈淵瞥了他一眼,那漫不經心的姿態裏帶了點不可言喻卻有理所當然的冷淡和譏嘲:“怎麽可能?”他慢條斯理地推開書房的門,唇角微勾,顯得清秀蒼白的五官更加端美柔和,“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說真話大概比撒謊難得多。”

阿意跟在後面把書房的門帶上,光影自他面上掠過,有那麽一瞬,他僵硬的臉上閃過覆雜莫測的神色。

蕭沈淵倒是沒再說些什麽,只是慢悠悠地坐了下來,問道:“我讓你做的密印做好了嗎?”

阿意點點頭:“已經制好了,尺寸都是照殿下您的要求來的。”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小匣子,打了開來。裏面是新制成的一塊印章,小巧精致,連印泥都還沒沾。

蕭沈淵拿到手上試了試,纖細白皙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撫過,像是盲人丈量一般的耐心仔細:“差不多了,”他頓了頓,似乎想要捏一捏,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的自己早就沒有內力了,只得將印章交給侍從細心囑咐道,“右下角這裏,有點缺口,是這個樣子的......”

他索性拿起筆在上面畫了一下,然後才道:“不必刻地太深,這麽深就行了。”他比劃了一下,等人會意了才安靜地支著下巴坐在一側看著侍從雕刻。

等到密印重新回到他手裏的時候,他仍舊如原來一般仔細地從頭摸了一遍,然後才放心地笑道:“沒錯了,估計和那塊印也沒什麽差別了。”他黑色的眼裏是一望無際的深色海洋,藏著無數未知的暗流和秘密,波瀾無起是平和中又帶著一絲冷酷,“明日皇兄就要帶我去皇陵,正好可以用上這個。”

“殿下的身子未好,又是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這樣冒險真的好嗎?”那侍從默默立在一側侍候著,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

蕭沈淵搖搖頭,有些疲乏地拿手巾捂著嘴輕咳了兩聲,按在手巾上的手指骨節分明宛若美玉,雙頰泛起點點紅潮,便是連顏色寡淡的黑眸顯得亮了些:“沒事的,我今日把事情和易雪歌說了,就是想讓她幫著遮掩。只要她能按照我的意思拖著皇兄那邊,我就不會有事。”

他翻看了一下書桌上剛剛呈上來的那些關於京城最新變動的情報,一目十行。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笑了一聲,神色幽深的一如深井投影:“倒是叫人好笑,時至今日,他還能作出這般‘兄弟情深’的模樣收買人心,說要立東華太子的遺腹子為太子。”

阿意有些擔憂的看了眼蕭沈淵的面色,不動聲色的說道:“且不說太子妃腹中那孩子是男是女,是否能平安出生。如今朝中還有許多東華太子留下的重臣,皇帝這一步棋,一為了自家名聲,二則是為了穩住局面。”

東華太子出生那夜,先帝夜夢五爪金龍入夢,自稱投胎汝家。所以自小就將這次子記做嫡子養在膝下,周歲一過就力排眾議的立做太子,親自教養。等到東華太子十七歲大敗南楚名將司馬臨的時候,魏國太後都忍不住嘆一句“生子當如蕭沈曜”。有如此明君,自然也有那賢臣謀士為之肝腦塗地,且不提如今駐守邊外那個被蕭沈曜一手提拔,情同兄弟的周大將軍,如今朝中大臣也多得是當初的□□。

誰能知道呢,這位被先帝稱作是“天生帝王命”,龍章鳳姿,能文善武,群臣眼中來日聖明可比聖祖聖宗的太子竟然會在登基前的那一夜被素來不起眼的四皇子、五皇子給毒殺了呢?九五之位,宏圖大志,一步之隔就成隔世。

事到如今,很多事也不必再提。更何況,若蕭沈曜不死,蕭沈淵這輩子大約進不了京,只能留在雲州做一輩子的鵪鶉。

蕭沈淵咳嗽了一聲,正好外邊的小太監敲了敲門——是送藥來的。

“進來。”蕭沈淵稍稍收拾了一下桌面,喚人進來,沒想到跟進來的還有易雪歌。

易雪歌已經換過一身衣裳,面色還有些蒼白,但行止之間已有幾分端莊的姿儀。她身後跟著端著藥和膳食的小太監,正步履平穩的走了進來。

蕭沈淵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扶了扶她:“怎麽來了?”他問的有些尷尬,但也可以看出他們夫妻之間生澀的關系。

易雪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影子,難掩面上的憔悴:“我想了想,感覺王爺你好像瞞著我挺多事的,就來問幾句。正好午間沒吃飯,看著王爺你下下飯也很不錯啊。”

看著王爺你下下飯。

蕭沈淵忍不住移了移目光,看了幾眼那真正的下飯菜:因為大病初愈,廚下備的也不過是白粥小菜,清淡的很。

唔,應該不是重口味的。蕭沈淵漫不經心的想了想,隨即輕描淡寫的掃了掃還留在屋子裏的幾個下屬。

識眼色的自然是行禮告退,很快就只留下易雪歌和蕭沈淵兩個人在書房。

人都走了,易雪歌就有些沈不住氣了,她忍不住出聲問道:“東華太子的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不會是你隨口說來騙我的吧?”

她本來被激得一時心潮起伏,可是靜下心來想想,卻覺得蕭沈淵這話並沒有多少真憑實據。東華太子的死是由他的同父同母的親兄長也就是當今皇帝、太子妃杜雲微還有大將軍周雲起三個人一起蓋棺定論的。就算她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當今皇帝為了皇位加害兄弟,可其他兩個人卻絕不會同流合汙的。

蕭沈淵就坐在書桌前,他聽到這話時只是輕輕一笑,用手指扣了扣桌案,當他緩緩擡起眼的時候,易雪歌忍不住怔了怔。

她的眼神很快飄忽了一下,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將她的靈魂短暫的勾引出了軀體,她喃喃道:“你這樣子,真像他。”隨即,她回過神來後又擡頭恨恨的瞪了一眼對方,忽然有些意味深長,“你裝病倒是厲害,當初洞房的時候還要‘嬌滴滴’的吐幾口血來嚇人,如今這樣子,倒是脫胎換骨啊,我都要不認得你了......”

“看過你當初在東華太子面前的樣子,再看看你對我的樣子。我也要不認得你了。”蕭沈淵無奈的笑了笑,笑到一半卻還是咳嗽了一聲,他用手巾掩住唇,輕輕道:“可你心裏還是信了啊?否則就不會來問我。”

易雪歌沈默片刻,終於收起面上的所有表情,冷靜而直接的問道:“所以,把你的證據拿出來給我看。”

蕭沈淵擡頭看了看易雪歌:“你還記得皇兄身邊那個姓林的公公嗎?就是他給我傳的信。事發之後,他很快就被皇兄賜死了。”

易雪歌皺皺眉:“空口無憑,我要的是實際的證據。”

蕭沈淵沈默片刻,從書桌的暗格裏取出一樣東西——那是染血的衣袖一角,上面繡著龍紋,乃是秦國太子服飾的儀制。

易雪歌的臉一下子蒼白如同金紙,她幾近粗魯的奪過那塊染血的布料,仿佛是溺水而死的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一般茫然無措。

蕭沈淵忍不住咳嗽一聲引她註意力:“在丈夫面前,為了別的人這個樣子,好像有些不太好吧......”他有些委婉的說了一句,然後便接著道,“他們都說東華太子是中毒而死,可這衣角上面的血跡卻非毒血。”

易雪歌用力的把那衣角按在自己的心口,她閉了閉眼,睫毛垂落下來,秀氣而溫柔,是真正的南國美人。燈光在她如雪的肌膚上流轉而過,一如明珠生暈,她遲疑了很久、很久:“那又如何?”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幹澀的很,“他,素來喜歡習武,偶爾袖角沾上點血跡又有什麽問題。”

蕭沈淵聞言只是輕輕一笑:“若是尋常習武能夠染出一袖子的血,那蕭沈曜還有什麽臉自稱是武道大宗師?”他的目光一瞬間銳利一如天上的雄鷹,帶著一種刻骨的鋒利,“也別說是什麽戰場上染的血,蕭沈曜在戰場上穿的從來不是這一套不適合騎馬射箭的太子服。”

易雪歌跪倒在地上,茫茫然的擡頭去看蕭沈淵,她握著衣角的手指如玉如琢,卻蒼白的可怕。她有些怔怔的看著自己仿佛徹底變了樣子的丈夫,燈光照在她面上,子夜一般漆黑的雙眸一如夜色般動人,她的聲音低低的:“那麽,我該怎麽做?我該如何替他報仇?”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依稀憶起當初向她伸出手的少年皇子,心上本來被縫上的傷口又重新裂開,絲線緊繃的時候血肉模糊。

“是明華公主嗎?”那個少年成名的皇子微微一笑,如同利劍出鞘,銳不可當,容貌之盛便是日光都難奪其輝,“在下是來接您和太子殿下回宮的。”

那是刀劍叢中、鐵火之中的王者,他伸過來的手,無人能夠拒絕。

那時南楚內亂,蕭沈曜的援手不過是以她和南楚太子為籌碼謀求更大的利益罷了。可是,他卻是真正的救了她和皇弟的命。午夜夢回,她始終記得,屍山血海之中那朝她伸過來的手,救她於水火。

從此癡心錯付,一如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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