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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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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宮大殿內, 自雲頂傾斜而下的水玉珊瑚珠簾一襲一襲隨風擺動,碰撞出清越的聲響。似編鐘, 似玉缶,讓人聞之心情怡悅。

公主素來最喜殊艷之物, 又喜喧鬧, 聖上寵之, 便命人將毓秀宮依她喜好布置。每日即便不出大殿, 也可敞開軒窗,引風灌入,從而聽到雲頂的美妙樂聲。

不過今日,任是怎樣的敲冰戛玉也撩不起福成唇角半絲弧度。

浣紗扶著她徐徐上到玉臺, 在金漆雕玉如意的寶座上安頓下來。殿外的宮婢們見公主終是被哄住了,便躡手躡腳的進來開始收拾先前扔的一堆碎物。

福成直僵僵的靠在寶座上, 臉色惶惶瞪著浣紗:“你意思是要本公主……”殺人?可這兩個字她未敢說出口。

浣紗食指豎至唇邊,示意慎言。既而轉頭看看下面業已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厲色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小宮女們恭敬行過禮後, 抱著一堆破碎玩物退了出去。

“公主,”浣紗心疼的喚一聲, 將跪姿轉為坐姿,在白玉臺面兒上蜷腿坐了下來。她打小進宮一直伺候在福成身邊,公主身份貴重, 自不會有什麽閨中密友,但若說心腹,那自然就只有她浣紗。

“奴婢方才所言僅是退無可退之路, 杜公子再怎麽說也是四品祭酒親子,如非萬不得已也動他不得。”

“你意思是還有其它法子?”福成眸中的惶惶之色終是淡去了些,殺人這條不歸路她也不願去走。

浣紗眼珠子滴溜一轉,“公主,自打千秋節之後宮中有了此傳言,奴婢便仔細打聽小心留意著,當初奴婢就是聽聞了杜晗昱已有婚約,才寬下心來。”

聽到這兒,福成愈發的憤慨,抽出手往寶座玉扶上用力一拍:“既然有婚約就老實去履他的婚約!何必再存攀高結貴的心思送什麽畫像!”

“誰讓您是玉容無匹盛名在外的福成公主呢?天下才子的肖想!”浣紗明知這話有些逾越,卻也知這是福成最喜聞的。

因著這句情真意切的讚嘆,福成的怒氣消了。只是言語間帶著幾分委屈:“可惜這天下才子,卻不包括某人。”

她垂頭,浣紗隨即意會了所指,疼惜的勸道:“公主,這世上有種人只心系江山,無心美色,任公主占盡了天下才子的心,那種被冰塊兒封著的,您也融不開。倒不如挑個滿心欽慕於您的,挑個除了您不再看旁的女子一眼的癡情郞。”

福成自是明白,但還是委屈:“可縱是那杜公子再欽慕本公主,他也還是個四品祭酒的外室庶子啊。便是死,本公主也不能受此羞辱……”

說著,福成已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浣紗重新握住她的手,鎮定道:“公主莫慌,奴婢縱死也不會讓主子受此大辱。若想破解此事,可從兩頭著手。”

“浣紗你快說!”福成反手攥住浣紗的指頭,心急如焚。

浣紗便繼續道:“解鈴還需系鈴人,故而首輔大人那邊是一頭。而杜晗昱是奉旨的,也是一頭。只要這兩頭有任一方出岔子,這婚事便成不了。”

“哼,浣紗,謝首輔那邊就不必設計了,你知道他的意思本公主抗拒不得。”

浣紗比福成大不了幾歲,眼底卻透著後宮娘娘們陰謀算計時才有的神情,與福成的純粹驕橫全然不同。

她無比清醒的人客觀著手:“公主,首輔大人公然將您下嫁,定非千秋宴上一時興起。如今他大權在握,更無需刻意折辱皇室。是以,他之所以這樣做,應是怕皇上借由您的婚事籠絡朝中肱骨。”

聽浣紗如此分析,福成也覺有理,故而眸中疑雲水霧漸散,只一心聆聽期待。

浣紗繼續言道:“出於此等考量,謝首輔他必定不會允您招個崧生岳降佩金帶紫的勳貴之後。但若是太過寒酸,又實在讓民間百姓看笑話,故而才會在品階略低的官員中尋找,”

“可那也不該尋個外室所生啊!”福成忿然。

浣紗也娥眉微蹙,顯出兩分難為:“公主,奴婢也是想不通首輔大人此舉。若他指的是杜家嫡子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可為何會落在這麽個卑賤的庶子身上?”

“庶子?”隨著幹笑兩聲,福成自寶座站起,怒道:“說他庶子那都是擡舉!分明就是個連族譜都進不去的野種!”

“野種!”

見福成又險些失控,浣紗也抻著衣裙站起,幫公主出氣似的順著喊道:“既是野種!那他的東西連毓秀宮的殿門都不配進!奴婢這就吩咐下去,以後凡是姓杜的送來的,直接當著面兒撕了、摔了、燒了!”

經她這一提,福成驀地想起了那幅畫兒,轉頭就去取來撕!

浣紗趕忙攔,一臉緊張:“公主,這畫兒上所繪是您啊,撕不得撕不得!便是他蠢筆拙墨只繪出三分像,那也足以羞花閉月……”

“哼!”福成冷笑,“便是他的畫兒形神俱妙,那紙也是朽的、墨也是臭的!留著,只會時時惡心本公主。”

言罷,福成毫不猶豫的將畫像撕了個粉碎……

隨著那最礙眼的物件兒毀了,她終是再次消氣,擡頭望著雲頂華靡的水玉珊瑚。靜下心來,方覺那聲音是如此美妙。

她聲色淡然的道:“浣紗,整個毓秀宮……不,是整個紫禁城,本公主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這回必須替本公主阻下這門親事。”

“公主放心,奴婢已想到了最好的一個法子!”

福成倨傲的轉頭端著她:“說。”

就見浣紗眉眼攜著絲詭諛:“公主身份貴重,一但選定駙馬他便不得另行納妾。而若是這位準駙馬與人行了茍且之事不得不負責,那他與公主的婚事自然是要歇了。”

福成不以為然的打斷:“其它幾位公主的駙馬在迎娶前,也並非都潔身自好。便是與人私通了,只需在迎娶公主前全部打發了便也無事。”

“公主,您指的那幾位駙馬身邊可只是通房的丫鬟,說打發便打發了。可與杜晗昱有婚約的那位姑娘,是從五品通政司左參議,官階雖無多高,但掌上明珠也不是任人玩弄一番便輕易罷休的。”

福成眸中精光閃動:“你是說安排他倆……”

浣紗晏晏笑著搖頭:“只安排他倆還不行,這場面兒還得足夠大!大到讓他們事後連想啞巴吃黃連忍氣私了的機會都沒有。”

福成眼睛靈動的轉了轉,似在展望那一刻的畫面。比起殺了杜晗昱來,這不失為一個上好的主意。嘴角噙笑過後,忽而眉頭又蹙起:“不過這場面要如何安排?本公主又輕易出不得宮……”

浣紗勾起一抹諂笑:“再有七日便是乞巧節,宮中必將設宴,公主便可借由想親睹準駙馬風采,讓首畏大人將他例入宴請名單。其間私信邀約其後宮會面,他必不敢不來。此舉雖略失公主風儀,但事已至此,也無需再拘小節。”

“屆時公主亦可依例邀未出閣的朝臣之女,同登九引臺,穿針乞巧,以祀牛女二星。得巧者賜琥珀酒一杯,杯中再……”說到這兒,浣紗嘴角那抹笑意便化開了,顯得越發詭譎。

她自不必點明福成也已會意。杯中再放點兒媚藥,將那姑娘找間空屋子一扔,再寫封信將杜晗昱騙來後宮。

浣紗眼珠子一轉,忽地又想起一茬兒:“公主,若是有法子邀首輔大人一同去揭露這幕就更妙了!縱他再想將您賜給杜晗昱,想必那時也無從啟齒了。”

福成臉上終是淡出今日的第一抹笑容。

此計可成。

***

皇極殿的偏殿內,幾位剛剛自潮州水患之地返回的大臣,正稟述完潮州水勢意欲退下。

岑彥這廂帶著個黑布包裹的方方長長之物進來,先立在一旁等諸臣退下,才來到首輔大人身前恭敬行禮。

“起身。”謝正卿手中剛端起青瓷茶碗兒,輕啜了一口隨後又放下,放下時的動作雖穩,那碗蓋兒卻還是跳了兩下,顯露出幾分壓抑不住的躁氣。

岑彥意識到潮州形勢不甚好,握了握手裏的東西,躊躇著是否該換個時辰再提此事。

謝正卿瞥見了他手中東西,語氣平淡的詢道:“東西取回來了?”

“是,大人。前兩日便派人去取回來了,只是您一直住在褚玉苑未回宮,故而他們今日才呈上。”說著,岑彥躬著身子,雙手將東西呈至首輔大人眼前。

謝正卿面色無波,眸中淡然,只隨意的伸手將那黑布撩開了個角,確認這個雕板正系他所尋的那張後,便將那布角覆又合上。

輕飄飄了說了句:“熔了。”

岑彥眉心微皺,帶著幾許憤憤的不甘:“大人,蘇明堂此舉實屬大逆不道!當真就此放過?”

謝正卿擡眸看向岑彥,那眸色辨不出喜怒,明明淩厲依舊,岑彥卻覺鋒芒已斂。

須臾,謝正卿愈加釋然道:“罷了,一個小小文官,賣弄文字逞幾句口舌之勇,又能掀起多大風浪。何況那丫頭拼了命的四處尋回,想來亦是起了悔悟之心。”

再說她時而膽小如鼠,莫說將蘇家治罪,怕是訓誨幾句都能給嚇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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