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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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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夕之際,天幕好似一塊兒黛藍色的絲絨毧毯。一把碎金撒在上面,或疏落,或鱗集,融成一簇簇幽微的白光,映照著大地。

禮部侍朗趙景勝原來的府邸,如今已成了謝首輔的宮外別苑,雖一年半載的來不了一回,但家丁護院婆子丫鬟等,都是常年養在府內,一應俱全。

半個時辰前,就有錦衣衛來通報大人今晚會過來。故而前院兒的管家和後院兒的管事婆子們,紛紛都囑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機靈著點兒,該忙的忙完後就老實回屋,別再出來瞎溜達,免得沖撞了那位大人物。

這會兒府裏自前院兒的大門,到中院兒謝首輔的居室,整條路上皆點好了石燈籠,一路明光炳煥,無幽不燭。

許是因著太久沒來這處院子了,謝首輔也時而撩開莨綢窗簾往外瞥兩眼。

這時已近中院兒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瀉玉,環抱池沼,石燈暉映之下美不勝收。

只是再往稍遠些看,溪水之東光勢漸微,只隱隱看到郁郁蔥蔥一片,越發讓人覺得潮氣浸潤,更顯岑寂闃然。

謝正卿剛將視線收回,驀然便聽到那竹叢中發出一些窸窸窣窣聲。

就在這細微的聲響堪堪發出之際,岑彥腰間的銹春刀業已拔出!他雙手合持著那刀,鳳眸細瞇,狠狠盯死了竹叢那處。鋥亮的刀鋒在皎潔月色下發出蕭蕭寒光。

他輕挪幾步,將身子擋於馬車前,正挨著窗牖。

“大人小心,竹叢那處並未布錦衣衛。”岑彥微微別了下頭,朝著身後輿廂中提醒道。

透過窗口,謝正卿也正往那處仔細觀望著。似是那邊的‘東西’已知曉了自己行跡暴露,眼下一絲絲的動靜都沒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隱現的蔥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塊兒白色東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為中心,待那‘東西’終於再一次往回挪動身子時,謝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塊露於外的後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興味,將馬車的莨綢窗簾一放,端身坐好,沈聲言道:“不過是只野兔罷了,無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將馬車停去中院兒吧。”

見大人如此說,岑彥自不敢抗命,只得先護送著馬車前行。然他心中仍覺不對,忖著過會兒再返回來探一探究竟,若是當真有人敢闖進這院子裏來,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馬車轆轆前行,雅致線條倒映在溪水中,借著那一路石燈籠的光華相伴,煞是綺麗。

駛過水榭,便到了中院兒謝首輔的居住。

馬車駐停,只見謝正卿踩著步梯沈穩下車。他邊往房中走去,邊對著身後隨行的岑彥詢道:“我記得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處高臺?”

“是,大人。那處瑯琊臺百尺之高,春可觀花,夏可避暑,秋來聽雨,冬來賞雪。可盡觀府中前中後三院兒與左右跨院兒各處。”岑彥詳盡回道。

當他擡眸看向謝首輔時,大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快意笑容業已平覆了。

“讓人備些酒水小吃,送到瑯琊臺上去。”謝正卿狀似隨意的吩咐完,便只身進屋了。

須臾,見謝正卿加了件外袍出來,徑直往瑯琊臺那邊走去。

許是因著今日首輔大人回來,府裏下人早早便將瑯琊臺上的紗燈掛好,九只一串,長而喜慶的懸於高臺之上,瓔瓔垂落。

紅燈皎月,謝正卿興致倒是頗佳,撩起袍襟拾級而上,百尺高臺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頂。

四個丫鬟兩兩跪於同側,畢恭畢敬的候命於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裏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選下的,一個個容色清麗,環姿艷逸。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時高興來此,枕邊兒身邊兒卻沒個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們深埋下的臉蛋兒上,皆是拘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額間滲出的細汗。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位首輔大人可是連虎都能馴馭的狠角色!

裏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饌美酒業已鋪陳完畢。角落裏焚香列鼎,掐絲琺瑯花的三足小熏爐中氣煙裊裊,幽香四溢。

短短時辰內將瑯琊臺布置如此,管家婆子們委實是動了不少心思和氣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兒後便精心備下的,為了動作快且穩妥,下人們從底例隊至頂,一路擊鼓傳花般運上去。

一道道菜肴傳至高臺之上時,仍冒著絲絲熱氣兒。

當然這些謝正卿是不會知道的,他只是看著眼前一桌子油膩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隨即面露不悅的吩咐道:“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與那壺酒便可。”

聞聽此言,四個丫鬟眼神張惶,面面相覷。畢竟不是在宮中伺候的,並不清楚這位當朝首輔的喜好與脾性。

見她們動作遲笨,謝正卿的眼底顯露出一絲不耐,而言語更是冷的能冰封這夏末秋初存續的最後一絲熱浪:“你們幾個也別杵在這兒礙眼了。”

不知為何,幾個丫鬟聽了這話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種保住一命的確幸。

雖說這位首輔大人軒昂偉岸,俊極無儔,但早聽聞這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畢竟這世間不是什麽嬌花都摘得,也不是什麽美玉都碰得。

趙高盜了和氏璧死於非命,王莽奪了亡國璽碎屍萬段……

眼前這個面如冠玉的當朝首輔,又豈是她們這點兒貧賤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們領命匆匆退下後,謝正卿才在倚欄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來,向下望著府中的肇秋景致。

欒樹落葉,唐楓微紅。

這會兒府裏的家丁護院及錦衣衛,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視走動了。若是他猜的不錯,‘那人’該行動了。

幾杯淡酒入胃,已有絲絲燒灼之感,謝正卿饒有興致的看著溪水邊的那處竹叢。像個守株待兔的獵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竄出焚盡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見那竹叢密集的一處枝搖葉晃,波動呈由西往東游移狀,未幾,‘那人’便徹底鉆出了竹叢。

謝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掛著瑩瑩水潤,目光迷離的望著那人影躡手躡腳的往東面跑去……

***

一陣兒急跑過後,蘇妁雙手捂著胸口,氣喘籲籲!

自竹林往書房來的這條路上,寬豁無遮擋,若是動作慢了難免不被人發現。先前後院兒的大嬸兒就仔細叮囑過了,今晚這府裏的主子要回來住,讓她千萬不能離開後院兒一步。

好在她剛回來那會兒借著來竈房吃飯的機會,已踩好了點兒,如今倒也算是輕車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著實把她嚇的不輕快!眼看著那馬車隔著小溪突然駐停下來,車前還有護衛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終虛驚一場。想來那馬車裏坐的,應該就是這府裏的主人,趙侍朗。

這長長的一路急跑下來,這會兒蘇妁已覺得腿腳綿綿。輕輕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雙腳,感覺不定哪腳踩下去就會摔一跤。又好似踩在雲堆兒上,飄飄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亂拭了把額間的細汗。心忖著這趙府白日裏那麽多的家丁丫鬟,原以為晚上是場硬仗,卻不料就這般輕易的一路跑到了書房門前。竟是一個絆腿兒的下人也沒遇上。

是自己運氣太好呢,還是有什麽貓膩?

算了,不管了,先把書偷出來再說!如此想著,蘇妁便推了一把書房的門,瞬時身子隱進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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