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有人從後排伸手過來關掉了車載電視。

“以皇帝陛下的名義？”雷恩冷笑一聲，“這是想讓皇室的權威淩駕於參議院之上，我們這位陛下野心不小。”

他的話沒有得到回應，雷恩左右看了看，阿希姆端坐在駕駛位上全神貫註地操控，另一邊的陳曦斜倚著車門，面向外看不清表情。

這兩個人不對勁，雷恩想，趁現在車速平穩，拋棄仍在昏迷中的楊歡，從座位的夾縫裏硬是擠到前排。

他不敢招惹阿希姆，側著身子挨陳曦坐下，一面仍有些擔心，戰戰兢兢地偷瞄駕駛座。

阿希姆註目前方，視若無睹。

真的很不對勁。雷恩無可奈何地嘆口氣，他以為陳曦被楊歡那件事刺激到了，阿希姆沒有及時給予安慰，所以兩個人鬧起來。真是的，多大人了，還得靠他。

“親愛的，”他握住陳曦一只手，“煩惱不要悶在心裏，告訴我，神是我們的避難所，是我們的力量，是我們在患難中隨時的幫助。”

陳曦回過頭，出乎雷恩的意料，她不像是傷心也不像鬧別扭，只是很疲憊，眉眼低垂，睫毛投下深深的陰影。

她開口，卻不是回答雷恩。

“皇帝想要恢覆君主制，”她側首望向阿希姆的背影，“這麽荒唐的念頭你居然也會聽從。”

“這並不荒唐，”阿希姆頭也不回，“你還記得我問過你——你相信民主嗎？你和我都不相信。任何社會制度到了最後都是一樣的，由少數精英階層統治絕大多數的人，那麽，是君主制或者君主立憲制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區別！”雷恩敏銳地抓住重點□□來，“老師總是說，權力需要制約和平衡，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你就這麽相信皇帝治國的本事？”

“我不相信他。”阿希姆斷然否定，“但首相至少有一點沒有說錯，歷史是前進的，數百年的社會制度早已根深蒂固，即使皇帝陛下的權威淩駕其上，他也不可能撤銷參議院獨攬議事權，不可能繞過*官獨攬立法權，不可能踢走首相獨攬行政權。”

“沒有人能夠在今時今日恢覆真正的君主制，那是早已湮沒在歷史洪流中的廢棄品，皇帝陛下唯一能做到的，是讓他自己從深宮裏走出來，不再是一個類似教皇的信仰的影子，而成為一位真正的領袖。”

“我一直在觀察他，”阿希姆很難得說這麽多話，他似乎將這些話埋在心底很長時間，終於能夠在合適的時間向合適的人傾訴出來，雷恩和陳曦不由地都安靜下來，認真地聽著，“他有野心，有行動力，或許不會是一位賢明的君主，但高度的中央集權能夠極大地提高政府部門工作效力，更有利於這場戰爭。”

“什麽戰爭？”雷恩楞住了，這兩個人回來就一聲不吭，他連問幾次沒人理，只能猜測救援首相行動不成功，可戰爭又是怎麽回事？

“帝國不是已經簽訂了和東聯邦的停戰盟約？”

仍然沒有人回答他。

“阿希姆，”陳曦只盯著前方的背影，“為什麽？”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她閉上眼睛，緩慢地、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是因為當年那件事嗎？”

……

車廂內三個人同一時間靜默下來，連呼吸都低至不可聞。

“不，”阿希姆陡然剎住車，“不是因為當年那件事。”

車門升起來，雷恩和陳曦往外看去，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已經回到帝都近郊，不遠處正是雷恩迷路那個三岔口。

“你們就在這裏下車，雷恩，帶她回你的教區，替我照顧好她。”

雷恩立即看向陳曦，後者低下頭，雙手緊握成拳。

“你想做什麽？”

阿希姆回頭看她，忽爾一笑。

他很少笑，笑起來的樣子遠比不了不笑英俊，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像一條噬血的、傻乎乎的大白鯊。

“是我說服了首相不帶扈從由邊境返回，又是我帶回首相的屍體……”他轉向前方，戴著絲綢白手套的右手輕輕拍打方向盤。“皇帝陛下需要一頭替罪羊。”

陳曦咬咬牙，埋頭鉆出車門，雙腳落地即轉向另一邊，用後腦勺對著他們。

車內兩個男人都望著她的背影，一陣風來，穿得她的長發輕輕揚起，她還套著阿希姆的迷彩外套和紅色軍服，細細地紮在腰間，身形孱弱纖巧，比任何時候的她都更像一位需要關愛和保護的普通女性。

“兄弟，”雷恩伸手想拍他的肩，被阿希姆灰色的眼瞳一瞪，中途轉向拍了拍他的後座，“我們走的道不同，我不知道你是對是錯，留給耶和華來判斷。我只但願你——”

他又拍了拍後座，“但願你活著，這次重逢，我看出你和陳曦都有嚴重的心理問題，她是抑郁，你是強烈的自毀傾向。你這次行動硬要帶上我們，該不是為了見我們最後一面？”

“我不會死。”阿希姆照例沒有理會他的問題，“皇帝陛下需要我。”

“哦？”雷恩見不得他對皇帝莫名其妙的忠誠，哼了聲，“因為你是最英勇的騎士？”

“不。”阿希姆留戀地最後望一眼陳曦，目光移向前方，收斂起所有形於外的感情，恢覆成面無表情的冷峻。

“因為我是會噴火的惡龍。”

她看那輛懸浮車升至空中，掉轉車頭，與來時相反，來時他們迎著太陽，如今，阿希姆一個人背朝陽光漸行漸遠。

雷恩就在她身側，手握十字架喃喃念叨著什麽，陳曦忽然有點羨慕他，她不相信他真的信仰耶和華，但他裝得那麽像，也許能夠騙過自己。

而她呢？她只能點一支煙，深深地吸氣呼氣，看著視界變得霧茫茫，煙霧消失以後，就看不見阿希姆了。

他做錯了很多事，她想，老師總是說，做錯事就該受到懲罰。

可是想到再也看不到他，想到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仰首向她，他的眼睛在陽光下是半透明的灰藍……

陳曦想，她的心還不夠堅硬，她那顆不夠堅強的心會在冬日裏凍得*，會因為寒冷和痛苦裂成碎片。

“我不會放棄的。”她輕輕地自語，旁邊雷恩聽到了，好奇地問：“你不會放棄什麽？”

陳曦掐滅那支煙，轉頭望向西側，下午四五點鐘的太陽，半懸在西天溫柔而固執地回望她。

“我不會放棄……馴服我的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