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一下星空就知道

那裏，星星將燃燒

並照亮我，而且

向所有眼睛微笑

——茨維塔耶娃

冰冷的雨點像刀子砸到陳曦臉上。

她睜開眼，立即又被雨水打得瞇成一條縫，從縫隙裏隱隱約約地透進路燈暈黃的光。

頭很疼，她想著，為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來：她被搶劫了。這個月第三次。

陳曦翻了個身，將臉貼近側方的一小窪積水，嗅到新鮮的水氣和土腥氣，身體裏慢慢地積攢了一些力量。

她就靠著這一點點力量坐起身，又歇了片刻，搖搖晃晃地站直了。

刀子一樣的雨水削著她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肉，濕透的頭發粘搭搭地貼在臉上，遮擋了視線。

陳曦扒拉了一下長發，將雙眼晾出來，看清了前方亮晃晃反射著燈光的道路。

她拖著兩條腿走出幾步，忽然在嘩嘩雨聲之外聽到一點別的聲音。

“咪“

陳曦頓了頓，仔細聆聽。

“咪喵“

她慢騰騰地向後轉，循著聲音一步一步挪過去，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搬開幾塊膠質的廢棄物，終於找到呼喚她的小可愛。

“嘿，“她微笑，“你好啊。“

酒吧生意很好，來的大部分都是熟客，所以心態良好，即使飯點沒有空位，他們也並不著急換地方，寧願賴在吧臺邊和她閑話。

“陳曦你什麽時候養了貓？“劉易斯問，他是一位物資商，專門從聖約翰城販賣大軍需商們指縫裏漏下的軍用物資到所羅門城，賺得雖多卻也是賣命錢，所以花得也很豪爽。

陳曦微笑著開了一瓶最貴的酒替他斟滿。

劉易斯一口喝幹，又大方地抽出一張大面額鈔票壓到杯底推回去。

陳曦拈起那張鈔票看了看，這才笑著說：“今天。“她說了這句話就不再開口，只側過臉看趴在她右肩的貓咪幼仔，用食指掏了掏它的下巴，貓仔嫩嫩地咪了一聲。

花大價錢只買到一句話，劉易斯無奈，倒也不生氣，酒吧熟客都知道陳曦的脾氣，不要指望她能像其他酒保那樣口若懸河神侃，她惜字如金。但陳曦有她的好處，比如她最適合充當客人的垃圾筒，保管只進不出。再比如，她那麽好看。

陳曦有一張秀氣的臉，臉頰瘦下頜尖，平弧長眉，這使得她的外貌偏向柔和，再加上一雙返祖的丹鳳眼，漆黑的頭發和眼瞳，她漂亮得簡直就像博物館裏東方遺族的標準人偶像。

帝國已經不存在血統純正的東方遺族了，但由於有色人種的遺傳基因是顯性，所以同時擁有黑頭發黑眼睛的人不在少數，劉易斯想，如果陳曦的膚色不是白中泛粉，而是凝脂一般的淡黃，那她肯定比那個自稱“末代皇朝第一百二十代公主“的電影明星更受有遺族血統的觀眾歡迎，也能輕易從有線臺的《純血》真人秀裏脫穎而出。

陳曦旁若無人地倒了一小碟鮮奶放在吧臺上，把肩上的貓擱到碟子旁邊，貓仔急吼吼地舔起鮮奶，她看著它又笑了笑。

……或者她也可以去當個歌星，劉易斯心醉神迷地想，她笑起來那麽好看，誰還在乎她有沒有張嘴出聲。

十點以後酒吧裏的人漸漸變少，陳曦松了口氣，又覺得有點好笑，這時間別的酒吧剛開始熱鬧起來，而這家酒吧顯然更被熟客們當作餐館。

她抹幹凈吧臺，又把客人留下的杯子一一清洗，貓仔很有精神地在她右肩上喵喵叫，她聳動肩膀，它就毛茸茸地在她耳朵上蹭了蹭。

有點癢，她笑著，將擦掉水漬的酒杯倒掛回吧臺頂部。

玻璃杯倒映著陳曦背後的電視屏，這間酒吧的老板品味獨特，電視並沒有接入有線網絡，而是播放著外宇宙的星空。看久了，就仿佛這間酒吧是一艘客船，屏幕是個小小的方形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客船正在行經的星帶。數不清的星星安靜地漂浮在深藍近黑的宇宙背景間，凝固成一幅畫，客船便是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游人，觀賞驚嘆著這幅畫完美的線條和無與倫比的光。

這間酒吧的名字正是“星空“。

這間酒吧的名字是“星空“。

一群批著深色雨衣的人像幽靈般穿越深沈夜色，急匆匆地走近，在門前駐足，擡頭看被暗紅色霓虹環繞的兩個字。戰爭導致物資匱乏，民用供電系統來不及更新換代，老舊的發電機茍延殘喘地工作著，燈管由於電壓不穩時不時閃爍，像疲憊的流鶯拋出來漫不經心的媚眼。

雨下得很大，鉛灰色的雨水被霓虹染上色，這條街的地面鋪著六角菱形地磚，積了水，也偷偷摸摸地反著一點紅光。

門內隱隱傳出音樂聲，沒人能辨出是什麽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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