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午夜時分，輕羅煙那堆藥材已經燃燒殆盡，只剩下星星點點的餘燼。

被嗚咽的夜風一吹，頓時紛紛揚揚，好不淒涼。

最要命的，是藥庫之外，那些吸入輕羅煙之後無法動彈的人。

此刻只能或坐或躺，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眼淚鼻涕齊流，卻是只能幹瞪眼。

嘗試將掩住口鼻的濕布丟掉，陳小川吸了吸鼻子。

果然，那輕羅煙的藥效，在空中已經淡不可聞，被夜風吹散開來了。

這煙能迷倒一眾藥王谷弟子，一來是他們離得太近，二是站得又太密。

這種近乎完美的效果，就連陳小川自己也沒想到。

但是……為何那鹿放翁卻是不受影響？

陳小川心下沈吟，想來是那名身形枯瘦的老者身上，還有其他詭異之處吧。

“五長老，如何？你可要知道，我們竹山教向來重視傳承，幾百年來，所吸納的外界弟子，寥寥無幾。”

鹿放翁也不著急，負著手笑吟吟說道。

聽他的口氣，讓那名陌生少女拜入竹山教，反而是她的機緣？

陳小川暗自撇嘴，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誰會願意成天與屍體為伍？

藥庫石壁上鑲嵌著一盞盞橘黃小燈，藥庫外卻是漆黑一片。

那些被凍得受不了的弟子，噴嚏不斷，叫苦連天。

有人費力的扯著嗓子，對藥庫這頭喊了聲。

“五長老，不，新谷主，求你老人家大發慈悲，先放過我們吧！”

“是啊，我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和我們計較了！”

“餵！我們交了兩千萬才進谷來求藥，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求藥者的嗎？快把我們弄回屋子裏！太冷了，老子受不了了！”

一個大腹便便的求藥者凍得瑟瑟發抖，朝著藥庫方向，高聲叫嚷道。

“真是聒噪。”

鹿放翁搖搖頭，眉頭微皺，似乎覺得那些人太過吵鬧。

他頭也不回，擡袖一招。

在他身後，頓時有道高大人影，走到藥庫大門之前，僵硬擡起肌肉虬起的雙臂。

那人的身形太過高大，舉起雙臂之後，竟是堪堪快要觸摸到了三米來高的大門頂框。

只聽得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啞低吼，那人五指捏著懸關，猛地往下一扯。

轟的一聲，那扇厚重的包鋼大門徑直被他扯落，頓時將藥庫內外隔得嚴嚴實實，再也聽不見門外的哭喊。

藥庫之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陳小川見狀，心裏猛地一沈。

“鹿仙師，這名女孩其實，其實並不是我谷內弟子，是以對於她的去留，我無權為她做出選擇。”

五長老默然許久，這才擡眼，對著鹿放翁平靜說道。

“哦？居然不是你們藥王谷的弟子，那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鹿放翁明顯不信，眼神一動，轉而看向陳小川，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是進來求藥的，那身衣服，也是進谷之後，發現谷內有許久之前的女弟子，留下的一件古式長裙……”

陳小川被鹿放翁望得心神一跳，連忙搜腸刮肚，開始扯淡。

“因為喜歡，所以花錢買下，準備穿上參加藥王祭典……結果，玄冰窟塌陷之時，地面震動，當時她正在洞外散步，被嚇昏了過去，被我發現，這才……”

陳小川越說嗓音越低，因為鹿放翁一直淡笑著看他。

那臉上泛起的玩味之色，分明寫著“編，繼續編”。

深深吐出口濁氣，陳小川示意孫裳香，將那名陌生少女抱到五長老兩人身側。

然後獨自一人，站到了鹿放翁面前。

“非要把她帶走，沒得商量，對嗎？”

陳小川平靜望著鹿放翁，問道。

“一個谷外女子而已，我帶她入竹山教山門，小友為何如此？”

鹿放翁反問道，眼神滿是譏笑。

“那就對不住了，是我救她的，我得保護她。”

陳小川單手伸前，對鹿放翁大聲道：“請！”

“你要和我動手？”

見陳小川這副模樣，分明是要向自己挑戰。

鹿放翁一楞，隨即放聲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

“年輕人你可知道，已經有二十多年，沒人膽敢當面挑釁老夫？”

他自負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沖陳小川搖了搖、

“念在你是二十年來第一人，老夫就答應你。”

“小川！”

“萬萬不可！”

五長老三人見狀，齊齊臉色大驚。

特別是知曉竹山教厲害之處的三長老，更是雙目駭然，失聲低喊了句。

然而，一想到鹿放翁要將這個少女擄去竹山教，三長老口中的下半句，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罷了罷了，大不了，就用這條老命，死守吧……”

雙眼掠過一抹決然之意，三長老望向五長老。

兩名老人對視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底的視死如歸之意。

“丙三！”

受到年輕後輩的挑釁，鹿放翁可不打算就此放過陳小川。

竹山教在武道界沈寂太久，也是時候展示一番，贏回昔日那種，人人眼中的無限敬畏景象了。

他略微沈吟，開口低喝了聲。

話音剛落，身後頓時有道高大人影應聲而出，腳步僵硬的走到陳小川面前。

那是一個身穿夾克的男人，臉上罩著一個圖案詭異的口罩。

他雙臂墳起的肌肉，將外套撐著脹鼓鼓的，好似快要裂衣而出一般。

壓倒性的身軀，足足比陳小川高了一個腦袋。

那人機械的走上前來，用那雙無神的眼睛，將發呆一般的目光，定格在腳尖上。

“丙三是我今年新收的傀仆，年輕人，就讓他和你試試吧。”

鹿放翁滿不在乎的說完，對準那叫做“丙三”的男人的後腦，擡手屈指一彈。

雖然速度奇快，但陳小川還是憑借著遠超常人的目力，看清了鹿放翁彈出的東西。

那是一枚朱紅長針。

約莫寸許的長針，化為一點銀星，徑直沒入了丙三的後腦勺。

只露出針頭穿著的一根極細黑線，連接著鹿放翁的右掌指根之間。

哢擦，哢擦。

長針沒入腦後，丙三緩緩擡頭，扭動著脖子。

一雙原本呆滯的眼眸，慢慢有了神采，朝陳小川射來淩厲的兇狠目光。

這是陳小川第一次見到竹山教的人出手，光是那份邪性，便足以讓普通人膽戰心驚。

還沒開打，普通人心裏便生出怯意，提前輸了一半。

好在經歷數次生死邊緣，陳小川的心境，早已被磨礪得風雨不侵。

雖然剛開始略微緊張，但他很快便平覆下來。

“去！”

鹿放翁臉色肅穆，屈指一扯，口中對著丙三的背影低喝了聲。

話音落下，丙三機械擡臂，朝著陳小川直直出拳。

他的姿勢，看起來如同木偶般僵硬無比。

可那拳風隱隱的破空之聲，卻是表明這一拳……威力十足！

勁風迎面，蕩起陳小川額前幾縷亂發。

他沒有躲避，而是在五長老三人緊張的註視之中，眼神陡然一凝。

屈指，伸臂。

收肘，出拳！

一抹火光將他那看起來並不強壯的拳頭牢牢包裹，好似他的手心正握著一顆九天而落的流火。

兩只拳頭，悍然相逢。

剎那間，藥庫之內，光影交錯。

轟的一聲巨響，丙三往後連退兩步，拳勁明顯比之陳小川要遜色一分。

那黝黑發亮的拳頭之上，被火勁灼燒得皮肉翻卷，露出一片破損肌膚。

可丙三視而不見，臉色依舊是木然一片，仿佛根本沒把這點傷勢放在心上。

陳小川後退一步，臉色更是凝重。

丙三那勢大力沈的拳勁，透過臂膀傳到體內，讓他胸口有些發堵。

這真火神拳第三式，真火破罡，竟是沒能對丙三造成重創。

陳小川眼角抽搐，心裏不由得一沈。

“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在丙三身後，操控黑色細線的鹿放翁輕輕鼓掌。

“我這丙三傀仆的周身，用秘法百般加持，皮肉已是硬若鐵石。”

“沒想到，你還是能將其破開。”

他搖搖頭，蒼老的眼眸驀然精光一振，陰沈笑道：“但，僅僅於此了。”

“摘符！”

鹿放翁口中一聲低喝，本就開始暴躁嘶啞低吼的丙三，更是顯得躁動不耐，

他的雙眼，散發出暗紅色淡芒的兇厲，好似猛獸直欲擇人而噬，透出十足的血性。

隨著鹿放翁的聲音傳入耳內，丙三擡起僵硬手臂。

指尖抓住口鼻之上的詭異黑色口罩，猛然一扯。

撕拉一聲，那以秘法制成的“鎮屍符”，頓時在丙三那鋒利如刀的五爪之中，變成一片片碎屑。

沒了符箓的鎮壓，丙三那滔天兇氣，迅猛爆發開來，席卷當場。

喉中一聲興奮嘶吼，他那裂開的鼻尖不住收縮。

仿佛是在貪婪聞吸空氣裏，那香甜的熟悉人肉味道。

然後，丙三對著陳小川，擡起了臉。

獠牙外翻，嘴唇烏黑，在配上那兩道黑洞上方的赤露鼻骨。

活脫脫，一副惡鬼嘴臉。

見到這一幕，孫裳香臉色煞白，驀然發出了聲尖叫。

三長老與五長老盡管竭力鎮定，可內心深處，依然悠悠直冒寒氣。

然而，陳小川卻對著那張猙獰的鬼臉，看得雙眼失神。

那張臉龐盡管已經幾乎面目全非，可只一眼，他便認出了它的原貌。

轟的一聲，陳小川渾身一顫，如遭雷擊，腦海瞬間空白。

“大，大光哥……是你嗎？”

他哆嗦著，望向如今被稱為“丙三”的男人。

而眼前，卻是浮現出一張帶著大墨鏡的豪爽臉龐。

消失了數月的洪大光，如今，成了這不人不鬼的丙三。

陳小川的眼眶紅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死死握緊的雙拳之上，青筋畢露。

喉頭好似被灌入滾燙的鐵汁，將胸腔堵塞得嚴嚴實實。

令人窒息，令人抓狂，令人想要仰天嘶吼！

“年輕人，你以前見過丙三？”

鹿放翁瞧著渾身戰栗不停的陳小川，微微有些驚訝。

但，也僅此而已。

竹山教喜好收集武道高手的屍體，用來煉制成屍鬼，本就是武道界的一大禁忌。

偶爾帶著屍鬼游走世間，遇上認識屍鬼生前的人，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然而，因為畏懼竹山教那滿是邪性的功法，哪怕一些屍鬼生前的家人或是親朋好友，也不敢對竹山教怎麽樣。

對於陳小川過激的反應，鹿放翁滿不在乎。

丙三只是他丙字號中，實力最弱的屍鬼。

命他出來應敵，也不過是想展示竹山教那恐怖的底蘊。

讓五長老等人知難而退，識趣的，主動交出那具藥王谷祖師爺遺體罷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把陳小川放在心上。

至於甲字號、乙字號的那六具屍鬼，鹿放翁根本沒打算動用。

因為，他覺得這座藥王谷內的所有人，都不配有資格，見識到竹山教的真正實力。

“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找了他整整大半年？”

陳小川深深吸氣，再度睜開眼，怒火化為咆哮的火龍，點燃了整顆眼眸。

他渾身殺氣翻湧，清秀的臉龐扭曲變形，透出十足的瘋狂。

“我要殺了你！”

一聲裂天狂吼過後，陳小川整個人化為一抹掠影。

他竟是悍不畏死，直接向鹿放翁發動了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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