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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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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澍, 這道題為什麽錯了啊?這麽低級的錯誤我以為你不會再犯了。”

“鏡澍,你的英文成績不是很好,你要再努力一下。”

“鏡澍啊, 我都說了多少次, 你不要滿足於現在的成績, 你要更加努力啊。”

在祁鏡澍在初初懂事的時候, 他聽到的就是諸如此類的訓誡。

毋庸置疑的是, 祁鏡澍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人,但是比起父母的期望來說,他似乎又不夠優秀, 起碼不夠讓他們誇獎的那種程度。

祁鏡澍不是沒有怨懟的, 但是這種怨懟在父母真實給予的愛與優越家境中,似乎又顯得過分忘恩負義了。

所以他學會沈默,他學會將自己視為父母期望下繼承祁家的工具。

在同齡人眼中,祁鏡澍是成績優秀,相貌出眾的“別人家孩子”, 他們總用著或羨慕或崇拜的語氣討論祁鏡澍, 總是思考著祁鏡澍的父母到底怎麽生出他這種人的。

但他們不知道,祁鏡澍看著他們時, 心裏也總是忍不住在想,到底是怎樣的愛能讓他們如此野蠻肆意的生長。

再後來, 祁鏡澍碰到了這樣一個在全是愛的環境生長出來的孩子,

那是在他十八歲,他的父母於一場空難中雙雙逝世, 新盈科科技易主他的叔叔時。

祁鏡澍自知自己年紀尚小,手裏的股份和遺產完全不可能和叔叔鬥,他將目光轉移到了國內最低調卻也實力最強勁的家族——路家。

初見路虞, 他便將自己可以割舍的利益全部擺出來,承諾拿回新盈科科技後將會達成幾項讓利合作。

祁鏡澍將所有底牌亮了出來,他知道路虞此人危險,自己無異於與虎謀皮。

但他別無他法。

彼時,路虞在抽煙,

他也才二十七八,年紀極輕,手裏卻拿了一柄煙槍。

路虞穿著三件式西裝禮服,金色鏈表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烏黑的頭發肆意地披散在身後,一張艷麗的臉蒼白極了,兩瓣薄唇卻紅到讓人疑心他是否塗了口脂。路虞姿態極其放松,外套松散,襯衫扣子解開了幾顆,他支著臉,握著煙槍輕輕叩了叩桌子。

那柄紫檀木煙槍花紋綺麗,掐金的花紋順著紋路雕刻出極盡艷麗的牡丹花。

煙霧繚繞中,路虞糜艷的面容若隱若現,“我以為你會更向往自由,沒想到還是要回到籠中。”

他意味不明的一句話卻讓祁鏡澍心中顫動了一瞬。

祁鏡澍沈默幾秒,道:“這是我最後能完成的,他們的期望。”

路虞笑了聲,輕得像羽毛,“你的條件很誘人,但是以你現在的能力,還不夠。”

他又道:“你可以跟著我學幾年,但這是有條件的。”

祁鏡澍黑眸閃爍了下,低聲道:“無論是什麽,都可以。”

路虞捏著煙鬥叩了叩桌子,將辛辣的煙霧吸入肺中,神情在繚繞的煙霧中變得晦暗不清。

他道:“我的小侄女今年十二歲,你需要照顧她到十六歲——作為仆人。”

仆人。昔日的新盈科科技繼承人,如今的身份。

路之遙是個瘋子。

祁鏡澍在照顧她一周後,突然這樣想。

十二歲的她活在路虞為她創造出來的城堡裏,這個城堡裏,她是城堡的國王,是唯一的真理。

她被給予的愛太多,以至於她全然不分是非黑白,憑借著模糊不清的感情一次次的攻擊著身邊的人。

祁鏡澍第一次知道,原來當給出的愛超出一個人該接受的範圍時,這愛會是如何可怕的劇毒。

路之遙就是著不分界限和原則的愛的毒素的受害者。

祁鏡澍在照顧她的時間裏十分合格地將自己當成一個全然的工具,當她需要傷害他人時,他是最尖銳的刀子。當她需要解決各種後事時,他又是一把最堅強的盾。她的所有需要,他竭誠滿足。

他知道,她看向自己時褐眸裏充滿了逗弄的惡趣味。

她像只無所適從的刺猬一樣,向自己豎起了所有的刺,試圖找到他的底線在哪裏。

祁鏡澍對於這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女孩,內心充滿了覆雜。

他看著這個被路虞養壞的女孩,就像是看著不同世界裏自己的另一面——被放棄所有期待和責任的祁鏡澍。

直到有一天,恐高癥的他被迫爬上了山。

他因此過度驚嚇發了一場高燒。

祁鏡澍在精神恍惚中看到了路之遙。

她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將手伸到他的頭上。

然後,她發出了一聲驚呼:“好燙!”

祁鏡澍強迫自己安慰她道:“小姐,小心傳染。”

她沈默了很久,問他:“我不該這樣的,我錯了,對嗎?”

那時的路之遙臉上仍是笑意,但是那雙澄澈的褐眸中充滿了茫然和不自覺的脆弱。

祁鏡澍敏感地感受到,她在害怕。

他話音沙啞,粗糲極了,“您不會有錯。”

祁鏡澍知道,自己的話音中難免充滿了嘲諷,但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說錯。

她未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或許都會活在路虞創造出來的城堡中,她怎麽會有任何錯呢?

而他,在這幾年,也會盡職盡責地為這個城堡堆砌更厚的壁壘來保護面前這位任性天真到殘忍的小公主。

所以,她怎麽會有錯呢?

祁鏡澍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話對她造成了何等的傷害,但是傷害就是造成了——她茫然著落下了淚水。

路之遙瞪著褐眸,淚珠一滴滴地掉落。

然後她轉身就跑開了。

祁鏡澍想起身,卻礙於身上的病,最終躺倒了在床上。

幾天後,他的病痊愈了。

祁鏡澍一如既往地將路之遙送到了學校,但今天,他卻接到了電話——老師告訴他,路之遙逃課了。

他找到路之遙的時候,她正坐在一個公園的長椅上。

她蜷縮著身子,抱著雙腿,呆呆地看著活動區的孩子。

身旁偌大的樹在她身上脫下細碎斑駁的光影,使得她本就嬌小的身影顯得愈發落寞和渺小。

祁鏡澍走過去,將外套披在她身上。

路之遙慢吞吞地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眼神中仍然是滿到幾乎要溢出來的茫然。

她道:“對不起。”

一個沒有疑惑的道歉。

路之遙漂亮的面容上擠出了一個脆弱的,無所適從的笑。

這一瞬間,祁鏡澍突然知道了她為何總是執著地將所有刺面對著身邊所有人。

她想要傷害的,不是人,是那座城堡。

她的每一次攻擊,都是一只小獸在籠中的嚎叫。

她身在城堡中苦苦掙紮想逃離卻不得其法。

這一瞬間,祁鏡澍也突然知道了路虞為何執著地讓她活在這樣無垢到可怕的環境裏。

她實在是太過於純粹也太過於脆弱的女孩。

只要看一眼,就讓人恨不得將這個世界的所有愛捧給她。

於是祁鏡澍道:“沒關系。”

他知道不是沒關系,是對她沒關系。

他不知道,這句“沒關系”成為了他日後所有痛苦的來源,也成為他日後與她的所有註解。

於是,往後漫長的時間裏,路之遙終於逃離城堡遠離所有束縛時,祁鏡澍卻近乎偏執地重蹈覆轍想要為她創造新的城堡。

但最後,她離開了,他留在那座失去主人的城堡裏。

他早有預料。

從那本拙劣的計劃書裏,從她對過去的厭倦中,也從她局促不安的雙眸深處。

她愧疚於她對他的任性,她將這份愧疚合理化為對他的“背叛”的厭惡。

祁鏡澍看得一清二楚。

他最終還是無法去斥責她。

祁鏡澍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她馴化了。

可是,被馴化的狗直到最後都沒有被主人接納,成為了真正的喪家之犬。

“只要攻略完游戲裏的男主角,你就算通過游戲內測,並且獲得獎金一千萬……以及一個新身份。”

他對路之遙這樣說,卻不敢看她澄澈的眸子。

“為了推廣你們的全息游戲,也真是下了血本。”

她皺了皺鼻子。

祁鏡澍道:“你願意參加嗎?”

路之遙微微垂眸,似乎在認真思考著他的提議。

“嗡嗡嗡——”

突兀的手機震動聲打破了這片沈默。

路之遙將手機反扣在桌面上說:“有錢不賺王八蛋,我當然願意了,只是你為什麽會找到我?我敢打賭,這個世界上最不想我好過的人就是你。”

祁鏡澍看了她一眼,並非對這段話感興趣,而是因為他知道——她急於打發自己離開。

因為這通電話的主人,應該是她的新情人。

祁鏡澍喉間哽了很久,才接上了這句話:“恐怕沒多少人希望你好過,不過比起私人感情,利益於我更重要。”

之後的對話沒什麽營養,她伸出手說:“合作愉快。”

祁鏡澍看著她纖長白皙的手,最終卻沒有伸出手。

他怕,他再也松不開手。

他怕自己對著她搖尾乞憐。

在夢醒時,他從游戲艙中起身。

回想夢中的一切,那些感情仍然苦澀得讓人無法下咽。

祁鏡澍想,自己最終還是做不了一條瘋狗。

哪怕在夢裏只要她稍微垂憐於他,他便又會搖著尾巴上去。

祁鏡澍最終還是等到了那句“我需要你”,即便是謊話。

他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了,飲鴆止渴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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