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師選的這一場是林清瑾的拿手好戲，也是電視劇《錦堂嬌》中將出現的片段。

莊渺是個實在人，即使這場戲他真沒練過幾次，魏老師讓他唱，他也就幹脆利索地唱了。

魏老師在一邊仔細聽著，心情無比覆雜。

莊渺的唱腔風格和林清瑾一脈相承，講究從容含蓄、圓潤流暢、大方自然的古典美感。比起一代大家林清瑾留下的音頻資料，莊渺無疑要青澀許多，可他本身嗓音條件好，行腔又有種直覺般的細膩，唱起林清瑾這段拿手好戲，竟讓魏老師生出一點青年時期林清瑾的恍惚感。

他深深看了莊渺好一會，才輕輕嘆了口氣。

剛才莊渺說對這場戲不熟悉，魏老師還以為他可能連臺詞都記不全，剛才還打算親自給莊渺示範一遍，結果這會又吃了一驚。

魏老師眼神有些微妙，心裏猛然有了個猜測——

現在這一場戲難度是比他故意為難莊渺那場低，可在所有正旦戲中，這場難度卻能排中等。

難道說，莊渺其他戲練得少，是因為他老師覺得沒必要？

魏老師滿心狐疑，總覺得莊渺如果師承大家，對方應當不會這麽短視才對。

莊渺和魏老師不熟，不了解魏老師的思維方式，唱完這場聽魏老師不停誇他，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算是占了流派便宜吧。林清瑾這位大家我了解過，他雖然不是創始人，但算是革新人，在民國時期把林派推上了巔峰，他很擅長這一場。老師覺得我唱得還可以，可能是林派這一場太出名了。”

岳導演作為外行，對有些東西一知半解，看莊渺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覺得是有那麽點道理。

林清瑾作為林派第三代傳人，其祖父本身就是林派創始人，有一部分曲目一經提起，的確就會想到他祖孫二人，不少人也視林派唱腔為最合適唱腔。

魏老師眼神更加微妙，看了岳導演一眼，稍微琢磨幾秒鐘，就又指了一場戲讓莊渺唱來聽聽。

莊渺依言照做。

魏老師專心聽完，嚴肅地對莊渺說：“小莊，你唱得很好，起碼在你這個年紀段算得上是佼佼者。聽說你學習京劇的時間不長，可你這樣的水準，行內人稱讚你一聲天才也不出格。你有這個能力，就不要不自信。”

莊渺被魏老師說得一楞。

魏老師見狀，再接再厲說：“不管是戲曲表演還是其他表演，你都應該對自己有自信，在臺上或鏡頭前放得開。你有底氣，更應當好好發揮。”

莊渺雖然不覺得自己這麽帥的位面之子有什麽可不自信的，但魏老師的確是為了他好，他當然領情，認認真真謝過魏老師。

魏老師心情好了不少，回頭對岳導演說：“老岳你這次運氣的確好，居然直接找了個林派唱腔的演員，連培訓也免了。”

岳導演驚喜地說：“他登臺也沒問題？”

魏老師說：“應當沒有。你要不是放心，就在登臺的時候你叫上我。”

說著又低聲把莊渺像林清瑾青年時代的感覺說了，聽得岳導演更加驚喜，好懸沒直接喊莊渺去拍定妝照。

魏老師笑了一聲，轉頭問莊渺：“小友，不知道你的老師是宋先生，還是郭老板？”

莊渺耳尖，聽到魏老師誇他像林清瑾年輕時候，正滿心覆雜地想這也太誇張了，突然聽到魏老師這個問題，下意識回答了實話。

“不是，我老師姓裴，比宋先生和郭老板年紀大多了。”

魏老師心頭一顫，一個念頭在腦中盤旋，顫著嗓子問：“裴？殊、殊爺？”

莊渺被殊爺倆字弄得懵了一瞬，隨後才想起來裴老師的確有這麽個諢號，遲疑著點了點頭。

這不點頭不要緊，一點頭魏老師就一個激靈握住莊渺的手，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厥過去。莊渺好歹練過一段時間，眼疾手快扶住差點軟倒的魏老師，和岳導演一起幫魏老師順氣。

魏老師緩過氣來，死死拉著莊渺，激動無比：“沒想到你居然是殊爺的徒弟，難怪有這個能耐！按輩分算，你和我一輩，小莊啊，你願不願意喊我一聲老哥？”

莊渺被說得頭大，可一看魏老師滿臉期待，又不好說不願意，只能硬著頭皮叫了聲“魏老哥”。

魏老師一聽這聲老哥，頓時胸也不悶了腿也不軟了，扶著岳導演的手站直身體，拉著莊渺一個勁誇他年少有為。

“真是名師出高徒啊！”他感慨地說。

岳導演聽到這話，腦中一道靈感閃過，立刻忘記自己身在哪裏，忍不住在老朋友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拔高聲音向身後喊人。

“編劇、編劇呢？！”

魏老師被拍得岔了氣，咳嗽兩聲才緩過勁來，一看岳導演還在團團轉四處在找編劇，登時怒了。

“岳啟元，你要死嗎？！”

岳導演被吼得一顫，有些尷尬地看了眼莊渺，把魏老師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去說話。他們聲音太小，莊渺只能聽個大概，琢磨了半天也明白具體情況，只在兩人結束商議後和助理拎著行禮回了劇組。

因為岳導演的要求，莊渺最初只在劇組裏呆了兩天，就前往魏老師那裏做培訓，劇組有人忽然發現他和助理一起回來，還吃了一驚。

那人問：“魏老師那裏出什麽事了，你們怎麽提前回來了？”

莊渺也是一頭霧水，就回答說：“我也不知道。魏老師和岳導演一起來劇組了，可能是有什麽安排吧。”

那人見莊渺說了等於沒說，覺得他嘴巴真是嚴，沖他翻了個白眼，撇撇嘴轉身離開了。

助理害怕莊渺生氣，連忙拉住莊渺袖子，卻發現莊渺莫名其妙瞅了他一眼，一副完全沒把剛才那人放在心裏的樣子。

莊渺不在人前發火，助理放下心，暗暗覺得莊渺並沒有天盛某些人說的那麽難伺候，臉上帶出一點笑來。

岳導演和魏老師一起過來叫他時，看助理神情輕松，就笑問：“小莊你們這是說了什麽，這麽高興？”

“沒說什麽。”莊渺看了眼助理，想了想說，“可能是他看我帥才笑的吧。”

岳導演哈哈一笑，心說小夥子長得是好，讓助理去酒店放行李，自己把莊渺帶去拍定妝照。

“你就把這裏當做舞臺，以前怎麽在臺上表演，現在就怎麽表演。”他叮囑莊渺說，“不要緊張，攝影師知道你是第一次拍。”

莊渺答應下來，在魏老師的幫助下覆原了林清瑾當年第一次帶林家班在大劇院登臺的妝容，從容大方地站好位，開始按照攝影師的要求做動作。

攝影師本來還擔心莊渺作為新人配合容易出問題，在發現莊渺悟性很高，他說完的要點莊渺全能做到位後就無比驚喜，端著相機拍個不停。

“小莊，看這裏！”

“註意眼神，再含蓄一點，動作再優雅一點。”

“對對對就是這樣兒！”

“換個姿勢，好好好，動作幅度再大一些。”

“側一下，眼睛往我這兒看。”

似乎是被莊渺激發了靈感，攝影師對著莊渺的戲裝一通狂拍，被劇組副導演提醒後才有點不舍地放莊渺去換衣服。

又拍了一套民國長衫的照片，莊渺結束這一天滿滿當當的行程，出門一看天已經黑了，不由摸了摸肚子。

助理遞給莊渺一杯雪梨水：“莊哥，剛才寧哥打電話過來，讓你註意嗓子。”

莊渺喝了幾口雪梨水，淡淡的甜味安撫了他空蕩蕩的胃，讓他四肢跟著暖和起來。

“謝謝。這個是你自己熬的？”他誇讚說，“手藝真不錯。”

助理靦腆一笑，想起專門考驗過他手藝的鐘大老板，心裏稍微汗了一下，嘴上卻什麽都沒說。

莊渺也沒在意，三兩口把雪梨水喝完，在助理的帶領下去吃晚飯了。

劇組兩位主演還有夜戲要拍，正在一邊對戲，看到莊渺和助理匆匆離開，對視一眼，各自有些恍然。

這個點，已經錯過劇組的晚飯了。

“他今天行程可夠緊的。”

“可不是，還是個新人呢。”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正打算岔開這一茬，忽然聽見岳導在叫他們。

兩人顧不上多說，連忙拿起東西走過去，就見岳導演、魏老師、劇組編劇和投資方代表聚在一起，低聲商量著什麽。

見主演來了，岳導停下話頭，把幾張紙遞過去，示意他倆先看一眼。

兩位主演接過一看，發現是改動過的劇本。

男主演吃了一驚，女主演心裏一動，問：“岳導，這是？”

岳導演說：“下午查了些資料，糾正了幾處錯誤，這是新劇本。”

兩位主演各有想法，但還是露出一點笑容，誇讚岳導嚴謹。

岳導演並不在意他們的誇讚，只說：“雨潼，你今天辛苦一下，多背背劇本，明天先和莊渺試一場。”

女主演笑容僵硬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答應下來：“岳導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請記住這個男主演，到以後你們就會知道，他從來沒有姓名【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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