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雁和吳平常買完了菜打道回府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個現象還是吳平常先發現的，所以，此時此刻，南飛雁和吳平常將幾籃子菜放到一邊，蹲在一家客棧的墻角認認真真地偷看著客棧門口，那推著板車的婦人和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說話。

與其說說話，還不如說是……爭辯？

其實一個婦人和一個爺們爭辯也好，說話也罷，並沒有什麽稀奇的，偏偏這個婦人剛剛才和他們當街吵了一架的，而這個漢子，讓南飛雁驚掉了下巴。這個漢子，正是從前是將軍的山寨老大李赫。

他們雖然在巷子裏頭刻意避開著人群，可是由於兩個人嗓門都洪亮，還是讓蹲在墻角的兩個人聽了個透 。

“和江湖野人一塊兒，野得挺快活啊？這麽多年，也不曉得給老娘捎個信！你怎麽不死在外頭算了！”

李赫撫著婦人的後背：“皇宮戒備森嚴，怎麽捎信。再說了，跟兄弟們在一塊兒也就是走雞鬥狗，再就時不時攔些活兒做，說了你也不稀罕聽……”

不等李赫說完，婦人反手毫不客氣地擰向了李赫的耳朵，李赫嗷嗷叫疼。南飛雁“嘶”地吸了一口涼氣，連著吳平常一塊兒十分默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老娘就是不稀罕聽！怎麽著！”婦人毫不留情地擰了一會兒，終是一甩手放過了李赫，氣沖沖地推著板車就走：“給老娘滾遠點！”

板車車輪聲響起來，南飛雁二人機敏地撤回如蛇一般伸出去偷窺的腦袋，侃天侃地侃浮雲，直到婦人推車混跡到人群中。此時不溜，更待何時？南飛雁要招呼上吳平常一塊兒溜，一個扭頭，吳平常早就不見了人影。南飛雁暗罵吳平常不講義氣，拎起籃子立馬去追。

“小丫頭！”李赫渾厚的聲音在南飛雁頭頂炸開，南飛雁腳下一個趔趄，這就尷尬了。南飛雁瞪了一眼不遠處看戲一般的吳平常，整理表情，回眸，燦爛一笑：“李大哥，天氣不錯，你也來買菜啊?”

李赫道：“不是聽說這裏有個什麽招禦廚的事兒麽？我也來湊個熱鬧。小丫頭你也去？”

南飛雁嘴角一抽，松了口氣，想來是沒有發現自己偷聽的事兒了，看看菜籃子，道：“雲爺要去參加， 我就是給他搭把手！”

“好好好！”李赫一點頭，沒頭沒腦地連說幾個“好好好”，接著又說道：“要是雲爺能進宮，看能不能……”

南飛雁嘴角一勾：“能不能向宮裏人……捎個話？”

“不不不不！也沒什麽！”李赫連連否認：“丫頭快回去吧！菜不新鮮了！”

南飛雁一喜，逮著個臺階就往下蹦：“那，替我向寨子裏的兄弟們問好，趕明兒一起喝酒！”

南飛雁送走李赫，回頭朝吳平常挑釁一笑。吳平常雙手環胸靠在墻上，聳聳肩絲毫沒有動容。一直到……

一個小姑娘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籃子裏繽紛的鮮花中挑出一朵開得最好，金燦燦的菊花，遞給吳平常： “叔叔漂亮，花也漂亮！很適合叔叔！叔叔，買朵花兒吧！”

吳平常似有似無地抽了抽嘴角，低頭和小姑娘僵持了片刻，終是從袖袋裏摸出錢銀：“叫哥哥。”

“哥哥！”小姑娘接過錢，歡快地離開了，離開的方向，正是南飛雁所在的方向。南飛雁眼珠子一轉， 攔下小姑娘，摸出銀錢：“誒誒誒，過來！你，再過去，喊他，喊十聲叔叔，你這花，我全包了！”

小姑娘接過碎銀子，咧出一排還沒換齊的白牙：“謝謝阿姨！”

南飛雁：“……”

南飛雁這個癟吃得倒是叫人心情大好。吳平常依舊保持雙手環胸的姿態，走過來，把花扔到南飛雁的花 籃裏，大大方方地拿走了南飛雁手上的蔬菜：“走了！蠢……”

“你再說一個字試試看！”南飛雁很是郁悶，這難得的碎銀子，是她偷偷去給張大爺幫忙，別人打賞給 她的，本想留著給自己添點衣裳，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折在了這裏。一粒銀子換了一朵花還不帶找零…… 悲傷都快逆流成河。

吳平常挎著兩籃子蔬菜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看一看跟在後頭無精打采，頭頂陰雲密布的南飛雁，路過畫著糖畫的小攤，吳平常歇了歇腳，轉身回去，用頭上的碧玉簪子換了一幅糖畫，等到南飛雁過來，順手遞給了她。南飛雁看了吳平常一眼，接過糖畫，毫不客氣地舔了一口，麥芽糖的甜味蔓延在舌尖，南 飛雁咂咂嘴，郁悶之氣終是少了幾分。

二人買了菜卻並未急著回去，而是彎彎繞繞地走了幾條街，串了幾條巷，看了幾場鬥雞，觀了一處賣藝 ，玩兒到大街上人聲鼎沸，日頭也升得好高，如此吳平常終是將南飛雁給拎出了人群。

“我說吳平常啊！”南飛雁將順手在路邊買的雞蛋遞一只給吳平常，見吳平常空不出手來接，便揣在了自己懷裏，吞下嘴裏的雞蛋黃，道：“你今天穿的這一身，身上半點機關都沒有吧？”

瞥一眼南飛雁，吳平常道：“所以呢？”

南飛雁瞇起雙眼：“所以……你此刻就是毫無防守之力了？”

“有膽，你試試看？”

“我又不會怎麽著你！”南飛雁翻了個白眼，取出一朵花兒，湊在鼻尖嗅嗅，神不知鬼不覺地掐斷了花莖，一轉身戴在了吳平常耳際。左邊一朵，右邊再來一朵，然後是頭頂，胸前……

於是乎，他們走了一路，便被人瞧了一路，議論紛紛。無視吳平常已經黑如鍋底的臉，自顧自玩兒得不亦樂乎。

“你看看，關鍵時刻才知道誰講義氣對不對？”不等吳平常開口，南飛雁緊緊接了口：“這種時候，我明明可以躲得遠遠的，就當是不認識你。可是你看，我並沒有這麽無情，而是默默地跟著你，與你共丟臉！”南飛雁瞧了一眼層層的人群，嘖嘖嘴：“我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吳平常：“……”

明天就是大賽的日子。雲樓今天拿南飛雁和吳平常買來的菜練手，南飛雁和吳平常可算是飽了口福。 晚 飯，雲樓煮了一碗很是好看的面，五顏六色的很是誘人。自上桌的一刻起，南飛雁的目光就不曾離開過 那香氣騰騰的面條兒。雲樓說，不妨給它起個名字。

於是南飛雁把面條推到吳平常面前，在吳平常的註視下，打了個響指，道：“就叫它……萬縷情絲面！ 怎麽樣？”

雲樓：“……”

吳平常：“……”

南飛雁：“就這麽定了！快吃吧！祝好胃口！”

一天很快過去，南飛雁吃完晚飯，早早地便離開，坐在老梧桐下的石桌旁，擺弄著那一籃子花朵。小心翼翼地修剪枝葉 ，搭配顏色，哼著不知名的曲子，一支支整理纏繞，不知不覺日影偏移，南飛雁只有瞪著眼睛才能看清手中的活計了。

伸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南飛雁打算回屋添個燈過來。南飛雁轉身，正好有一盞燈火徐徐靠近。南飛 雁定睛細看，來人是吳平常。吳平常似乎很驚訝南飛雁這個時候在這樹下出現，步子停了一停，而後繼續靠近， 將燈放到桌上。

南飛雁瞧了一眼吳平常，二話不說，又坐了回去，繼續擺弄。不消多時，手裏的花環已經編的差不多， 南飛雁將燈籠挪近一點點， 仔仔細細地檢查著。吳平常坐在旁邊亦是沒有言語，兩個人坐在樹下各忙各 的，互不幹擾，倒也是安逸自得。

吳平常酒葫蘆裏新添的桂花酒和這滿園的花草清香混合而成的氣味很是奇妙。

這奇妙的味道隨著夜風，恣意飄散，經過隨風飄搖而落的梧桐葉，一路而走，鉆進了雲樓敞開的窗扉。

雲樓將整理好的冊子，放到一旁，擡頭，天地已是入夜，天上大大小小的星子零零星星露了臉，安安靜 靜地閃著光。雲樓望著靜謐的夜，這幾日因準備大賽而終日籠罩著的緊張之感，終是緩和了幾分。

在南飛雁和吳平常沒有來雲宅前，雲樓一日三餐很是簡單，只圖方便，一身的廚藝幾近荒廢，後來

當南飛雁在雲宅住下，即便沒有了和赤墨門主軒轅寧約定的胖上三斤，只要南飛雁餓了，雲樓就得下廚 。不知何時開始，已經成了習慣。習慣了問問南飛雁明天想吃什麽菜；習慣了煮飯時給南飛雁留下一碗甜米湯；習慣了南飛雁在竈臺旁邊，撥弄著竈臺餵火；也習慣了將手裏的菜細細擇洗，下鍋，調味，裝盤，置於餐桌，看它們被分而食之，化為養料，換來桌上人腆著肚子滿足一笑。

吳平常的隨和倒是不論，頗有些挑食的南飛雁幾乎成了幫助雲樓之廚藝突飛猛進的一大助力。

即便如此，明日的大賽關乎南飛雁是否能夠順利進宮，饒是雲樓，也頗有些不安。

風過燭火輕顫，雲樓護著燭火，又添了一盞燈。

這一陣風帶足了涼意，南飛雁打了個寒顫，鼻子一癢，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吳平常瞅一眼怏怏揉著鼻子的南飛雁，褪下外衫給南飛雁搭上，將酒葫蘆遞過去。

南飛雁怏怏道：“謝謝……”南飛雁並沒有接下葫蘆，而是起身坐上了石桌，將花環放在吳平常腦袋上 ，趁著吳平常楞神，移近燈籠，捧著她的腦袋左右打量著，瞧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不錯不錯！”

“臭丫頭！你搞什麽？”

“噓……”南飛雁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道：“站起來！”

吳平常倒是沒有再想將花環摘下來，而是瞇縫著眼睛沒有動。就這般，二人僵持良久，吳平常終是站了 起來，南飛雁笑瞇瞇地跳下桌子，走到吳平常面前，伸出手，抱住了吳平常，手掌輕輕地拍著吳平常的 後背，嗓音清澈又溫柔：

——“吳，平，常。許多年前的今天，是你出生的日子。”

——“你出生的這天，是很重要的一天。”

——“謝謝你，來到這個世界。”

吳平常輕掀雙唇，卻終是未能發出一語，張開雙臂，回應了南飛雁。

夜愈深，風愈盛，兩個人抱在一起，也不會覺得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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