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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迫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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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徑直回家了, 才到家裏, 就有侍女請她到沈氏那裏。玲瓏立刻就去了,一去就發現林氏和蘇惠都在那裏。

“叔母。阿姊。”玲瓏見到林氏和蘇惠,立刻親親熱熱的喊。

“夭夭回來了。”沈氏聽到玲瓏的聲音,原本就笑意滿臉的面龐上, 又增添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笑。

沈氏也不在乎妯娌在跟前, 對玲瓏伸出手來,玲瓏走過去,拉住沈氏的手,坐在沈氏身邊,親親熱熱的靠在沈氏身上。

“這麽熱的天, 又跑出去了。”沈氏伸手在玲瓏額頭上一摸, 不出意外就摸到了一手的汗水。

玲瓏因為夏天愛出汗的體質,到了夏日, 只要外面熱浪滾滾, 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往年這個時候, 沈氏也會幫女兒把能推掉的應酬都推掉。讓她能在家裏好好的熬夏。

“嗯, 兒出去走了走。現在不是早早回來了嘛。”

沈氏親自從侍女手裏拿過細麻布巾, 給玲瓏把額頭上的汗珠擦幹凈。玲瓏肌膚生的嬌嫩, 稍微力氣大點,就會泛紅。所以沈氏擦的很小心,同時也很慢。

林氏和蘇惠坐在那裏, 看著沈氏和玲瓏兩個人在那裏母女情深, 過了好會, 沈氏見著差不多了,才把手裏的細麻巾丟給侍女,還讓侍女給女兒斷了一碗姜奶上來。

那東西別家沒有,是女兒自己要人照著她的做法做的。沈氏覺得不錯,而且姜可以驅寒,對女子月事有益,幹脆時時刻刻讓庖廚底下給女兒準備著,哪怕夏日裏也不例外。

林氏看著沈氏和玲瓏這麽一來一往,心底的怨毒壓抑不住的就往上冒。

世上妯娌之間,和睦的少,怨懟的多。林氏和沈氏也不例外。林氏在沈氏嫁進來的一開始,也沒有什麽不快。尤其看到婆母苛待沈氏,哪怕不出手相助,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同情的。但日子一長,林氏看著沈氏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尤其夫妻恩愛,夫婿疼愛她,到了無所不及的地步。

林氏記得,沈氏進門的三年後的一天裏,天降大雨,庭院裏到處都是水。人過不去,蘇遠幹脆親自下水背沈氏過去,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似乎背上是背著他平生最寶貴不過的寶貝。

走幾步就要問背上的人,是不是顛簸了點,一切好不好。

那柔情蜜意的樣子,簡直讓人嫉妒。

人都是恨人有怨己無。從那刻開始,林氏就不再對沈氏有半分的善意,甚至看見婆母為難沈氏,心中快意,還要在一旁鼓掌。

可是婆母的刁難,並沒有是林氏以為的那樣,夫妻生嫌隙,反而越發恩愛。甚至婆母塞過去的那幾個原本要給蘇遠做妾侍的侍女,也沒了蹤跡。

林氏看著蘇遠夫婦恩愛無比,明明已成婚幾年,哪怕是神仙一般的美人,也會覺得膩了。但是這對和蜜裏調油似得,越發顯得自己灰頭土臉。沈氏所生的長子,聰慧無比,將她的兒子全都比了下去。

眼瞧著沈氏不管是夫婿還是兒子,全都比自己強。林氏心中嫉恨,正巧蘇遠夫婦離家,她就對玲瓏下手。

誰知道那麽小一個孩子,心眼卻比篩子還多,人不但逃了回來,她自己險些被休。

若是……若是那時候再下個狠心,不是要把九娘賣了,而是殺了,那就更好了。

林氏抿緊嘴唇。

沈氏把手裏的姜酪遞給玲瓏,回頭過來,看到林氏。沈氏視線和林氏對上,凜冽如刀的眼風立刻讓林氏清醒過來。

林氏心跳如鼓,汗出如漿。

“剛才在看甚麽呢?”沈氏開口道。

沈氏面上含笑,可是說出來的話卻隱含威壓,林氏低頭下來,“我看九娘竟然都長得這麽大了,上次看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呢。”

“是呀。”沈氏笑了笑,她看了一眼正在吃姜酪的玲瓏,雪膚花貌,她的女兒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還是有波折,幸好當年夭夭機敏,要不然還不知她現在會怎麽樣。”沈氏說著,眼刀越發鋒利,落在林氏臉上。

林氏覺得沈氏如刀的目光落在身上,如有實質,割的肌膚生疼。

“阿娘。”玲瓏把手裏的碗放到一邊,“阿娘別擔心了,兒以後不會有那樣的事了。”

沈氏點頭,她似乎又想起什麽,滿臉戚色,“說起來,若是你兒子還在,現在也只比夭夭大那麽點了。都能娶妻生子,讓你含飴弄孫了呢。”

這話一出,林氏整個人都如遭雷擊。

她坐在那裏呆楞楞的看著沈氏,沈氏假意擡手擦了擦臉頰,“可惜了,多好的孩子。”

林氏兩個兒子溺水身亡之後,再也沒有生育。蘇選的兒子都是後來的侍妾所生。沈氏這麽一說,等於是當著小輩的面,掀了她的傷疤,不給她留什麽體面。

林氏臉上抽搐,可沈氏滿臉悲戚,似乎是真的替她在感傷。

“對了,把兩位郎君也給請來。”林氏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漏壺如此吩咐。

不一會兒,蘇茂和蘇曇過來了。兩人都知道沈氏和這位伯母的恩怨,只是行了小輩的禮節之後,就一左一右站在沈氏玲瓏左右。

“你看我,想起那兩個孩子,我都還忍不住。”沈氏說著擦擦眼角的眼淚。擦幹凈眼淚之後,沈氏看向林氏,“對了,今日阿嫂可是有甚麽事嗎?”

當然有事,如果沒有事,林氏也不敢上蘇遠家的門。

她看了一眼蘇惠。

“七娘犯了錯,今天她是過來認錯的。”

林氏聽說今天玲瓏跑出去了,才帶人過來,反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沈氏是長輩,不可能懲罰過重,沒想到人竟然還真的那麽早回來了。

見蘇遠家所有的人幾乎都在場了,林氏的臉色極其難看。

小娘子的臉皮薄,臉面看得比男人還要重要。沈氏把九娘留下來還不夠,還把自己的兩個兒子都叫過來,看來是一定要給自家七娘難堪了。

“弟妹,這……不太好吧?”林氏開口。

沈氏依然是之前的溫婉,“怎麽不好呢,孩子犯了錯,就得糾正,這麽多人看著,想必也是印象深刻,日後才不會再犯。阿嫂難道覺得不是麽?”

蘇惠聽著沈氏這話,渾身上下氣的都在發抖。她站起來,“阿娘,這都是我做的,我給叔母和九娘賠禮道歉好了。”

說著她站起來,徑直走到沈氏母女面前,她低頭下來,“之前是兒肆意妄為,還請叔母和九娘原諒。”

“……”沈氏看了一眼蘇惠,再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兒。

玲瓏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從侍女手裏把姜酪捧了來,她漫不經心的吃了兩口,丟了回去。

“七娘也大了,應當知道自己也不是小兒,就算是小兒,也知道輕重。老夫人的法會都還沒有結束,你竟然還糾纏男子去了。”沈氏話語輕柔,每一個字都是柔軟的,可是落在耳裏,幾乎每個字都在打人巴掌。

“你大了,也懂事了。但是輕重也應當知道。”沈氏說著瞟了一眼林氏,“這女子長成之後,傾慕男子,尤其是位高權重的貴人,理所應當,可是你也該知道尺度。祖母法事還沒有結束,就做出這種事來,害的夭夭親自上門給你求情,被人拒之門外,不孝不悌,這個罪你受得了麽。”

蘇惠聽到玲瓏親自上門為她求情,渾身抖了下,不可置信的看向玲瓏。

玲瓏當然明白她那一眼到底是什麽意思,玲瓏乖順的坐在那裏,“七娘和我都是蘇家女兒,自然是要幫著堂姐的。”

她說著,對蘇惠安撫的笑了笑,“阿姊以後可別這樣了。”

沈氏看著蘇惠挑了挑眉頭,蘇惠咬牙,不得已給沈氏母女跪下。坐在坐床上的母女下拜。

等到她磕了三個頭,沈氏才開口,“你這是做甚麽,七娘起來吧。”

說著,沈氏轉頭和林氏說了幾句話。把這對母女作弄夠了,連她們在跟前多呆一刻,沈氏都覺得厭煩。

林氏帶著女兒出門,一直到馬車除了蘇遠家的門。蘇惠終於忍不住痛哭出來,蘇惠在家這段時日很不好受,父親蘇選知道她沖撞了貴人,以為她把自己入仕的事給攪和之後,把她和林氏當著那些侍妾的面,狠狠訓斥了一通。

來之前就知道沈氏不會輕易放過她們,但是卻沒有想到沈氏竟然會這麽不留情面。

偏偏沈氏還站著孝道的道義上,叫她們無話可說。

林氏抱著蘇惠,“別哭,哭也沒有甚麽用。七娘可要記住今日她們對我們的一切,還有你兩個弟弟的仇。”

林氏兩個兒子死了之後,曾經一段時日沈湎在喪子之痛裏,蘇選雖然一開始也悲痛,但到底內外有一堆事等著他,哪裏來的那麽多時日陪著妻子感傷喪子之痛。

尤其林氏還哭鬧兩個兒子都是沈氏害死的,可是當時周圍全是自家的人,而且查過了,兩個孩子的確是溺水而亡。一家兄弟,不管如何不睦,這種殺害侄子的罪名一旦傳出去,先別說官府那邊,就連蘇家都要蒙羞。

開始時候,蘇選還勸過幾句,可是時日一長,就不耐煩了。兒子死了,那沒辦法,但他必須要有兒子,不然死了之後,連靈前供飯的人都沒有。林氏那時候為了兒子夭折弄得憔悴不堪,根本不可能再受孕。正好那個時候,有人給他送來了年輕貌美的良家子,那良家妾給蘇選生了兒子。

等到林氏回過神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蘇惠聽著,在林氏的懷中點頭,“阿娘放心,兩個弟弟的仇,兒都記得。”

玲瓏等人一走,立刻就沒了樣子,她靠在母親的膝蓋上,“這兩個來了真是掃興,我還想問阿兄要一匹馬,回頭我要出去打獵騎。”

沈氏聽後,都和兒子們笑了,沈氏低聲問她,“你不去恩人那裏了?”

玲瓏在沈氏懷裏搖搖頭,“天太熱了,不想去。”

“何況他也有事,經常去也打擾到他。”玲瓏說得一番認真。

玲瓏喜歡看他被自己弄得手腳無措的樣子,不過還是過幾日見著。男女之間,就算再情熱,也要掌控著裏頭的距離,遠香近臭可不是說著好玩的。

何況……逼一逼他也好。

玲瓏狡黠的笑。

這事只有她老是用力氣,那就沒意思了,他不能老是受她的好處,還是那麽猶猶豫豫的。

玲瓏一去,就好像憑空消失似得,再也沒有消息了。

元泓這裏恢覆了修道道場該有的清冷。他坐在靜室內,心裏已經默念幾遍經文。原先很快安靜下來的內心,到了此刻卻依然沒有平靜下來的趨勢,相反卻依舊一如這幾日來的急躁。

他知道自己為何急躁,也知道自己只有見到她的時候,心頭的浮躁才能散去。可是她沒有來。

元泓以為她會來的。以前他還在山上的時候,她腿傷才痊愈,都堅持過來看他。現在同在洛陽,於她而言,更是便宜行事。

日日來都不成問題。

可是自從那一日她離開之後,就沒有再來了。

夏日裏日長夜短。天色被拉的很長,夕陽和一抹殘陽留在西邊的天上,過了許久,才在天際拖下一條長長的尾巴,落了下去。

夜幕降下,這一天過去了。

最後一抹光輝消失在窗欞裏,徒留一地的昏暗。

他坐在昏暗裏,長久沒有出聲,終於外面有了些許響動,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奴仆在外面道,“郎君,天已經黑了,要不要點燈?”

元泓動了動,“點吧。”

說完,外面的奴仆進來,把燈點上。

他看著這一室內的昏暗,再看了看外面,外面殘餘的那一抹殘陽都已經落了下去。

“又是一日。”他淡淡道。

奴仆們不敢搭話,只敢把油燈點好,然後退了出去。

元泓靠在窗欞旁,看著外面的天色,這一日又熬過去了。她來的時候,不覺時光飛逝,她不在的時候,哪怕計時的漏壺只是滴下一滴水下來,也覺得過了一年那麽久。

他是真的遇上能克他的人了。

前兩日,他去見引他入道的老道人。當年他從平原王府被接回賀若家的時候,高燒不退,那時候皇宮裏的醫正都被請了來,對他束手無策,甚至有醫官說就算救回來,他很有可能也會變成個傻子,那時候外祖父在洛陽布下千金,只求有能人能救他一命。

那時候就是一個老道人救了他,不但退了高燒,而且他還恢覆如常,沒有落入醫官預言的那個癡傻境地裏。

老道人不知道從何處來,甚至連自己的道號也沒有告訴,他留在賀若家幾年為他調養身體,同時也和他說了不少道家。

他最後入道,也是受了這位老道人的緣故。

多年不見,老道人不知為何回到洛陽,他得知之後前去相見,老道人鶴發童顏,一如當年。元泓視他如同自己的師父。

言談之中,他也透露出自己心境大亂。

原本他只是來求老道人指點迷津,把自己從這一片迷茫裏救出來。老道人卻是伸手撫摸自己如雪的長髯,“既然如此,不如應了如何?”

“男女情事,原本就是如同飲食,人之本性。既然心境亂了,說明這就是你的劫數。躲躲閃閃,逼著自己放下,不過是給自己平添了心魔,何苦來哉。”

“道法自然,隨他去吧。”

元泓靠在那裏,伸手捂住了胸口,老道人說的那些話,還在他耳畔。

道法自然,順應就好。

說來簡單,可是真正坐起來,可沒那麽簡單。

心頭如同一團亂麻,亂糟糟的一團,不管他如何想要理順,都理不開。能讓他能露出歡欣的,只有那麽一個人。但她現在此刻不在,前日沒來,今日沒來,明日……恐怕也不會。至於後日,他也不知道。

他聽過不少南朝傳過來的那些怨女相思歌謠,往昔不過聽聽就罷了,當做長夜漫漫裏的一點樂趣。

現在明白,那些怨女傳唱的歌謠,根本就不敵他此刻心緒的十分之一。

他可以過去見她,但是心底裏莫名的有些不敢。他自己孤獨久了,早就習慣,要他去主動出現在她面前,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些。

他靠在那裏看漫天的夜色,手指無意識的摩挲上了戴在尾指上的銀戒。突然外面傳來一陣人走動的聲響。

“郎君,大王請你過去。”

北朝都城設置裏坊,每逢入夜之後,裏坊之間坊門關閉,隔絕交通,大道之上還會有士兵巡邏,但凡見到沒有無故在街上游蕩的人,不問緣由,一律打死。

這個時候坊門已經關了,但幸好坊內還是可以走動的。

元泓居所和平原王府同在南坊,他騎馬直接到了平原王府。

平原王見到長子來了,立刻親自出來把他迎接進去,一直到了堂屋裏,元泓才發現賀若儀也在,不僅是賀若儀,還有一幹王叔。

“阿爺,這是……”

平原王擡擡手,吩咐身後的長吏“把王妃和二郎都請來。”

不多會徐妃和元洵來了。徐妃知道家裏來了很多人,但是沒有平原王的吩咐,她也沒有出來,看到堂屋上這麽多人,頓時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徐妃面上未曾顯現,“大王,這是……”

她看到元泓就坐在平原王身邊,“大郎回來了。”

徐妃曾經想過若是元泓在王府裏,正好落到她手裏。但沒想到元泓竟然是搬到外面,而且外宅也是由平原王自己的,沒有她的人。

不過急躁了一段時間之後,徐妃倒是平靜下來,反正她都等了這麽久,再等一段時日,也沒有什麽。

鮮卑沒有男女不相見的規矩,哪怕陌生男女,也是大方相見。貴族也是如此。

在座的宗室對徐妃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平原王等左右都坐下之後,才開口道,“我打算向陛下陳情,恢覆先前王妃的封號。”

此話一出,在座的宗室們紛紛交頭接耳。

徐妃更是臉色慘白,身形晃了一下,元洵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她,“阿娘?”

元洵之前也知道當年那一樁往事了,論起來,賀若氏的確是板上釘釘的原配發妻,這個沒辦法改變的。

徐妃伸手扣住元洵的手,死死盯著他,示意他說話。可是元洵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在座的都是從先帝時候的諸王,根本就沒有他一個小輩說話的份。

“阿爺?”元泓開了口,“當年詔令是先帝所下,阿爺這麽做,陛下是不會答應的。”

當年先帝令弟弟們貶謫原配,再娶王妃,為的是從上而下徹底推行漢化。現在若是恢覆了賀若氏的王妃稱號,等於是打先帝的臉面,這種事,是不可能的。

“總要試一試。”平原王對長子笑了笑,“你阿娘嫁給我,反而……”

平原王想到賀若氏的結局,還是沒能說下去。

“前段時間你入宮陪駕,陛下對你很喜歡,說你早些應該入朝。”說起這事,平原王的眼睛裏終於多了幾絲光亮。

“不管怎麽樣總要試一試。”

賀若儀在一旁看著,嘴角終於多了幾分笑,他斜睨向徐妃。這個女人,他一向沒有放在眼裏,就算他女兒被欺淩抑郁而終,他找麻煩,也只是找徐妃父兄的麻煩。

徐妃感受到賀若儀投來的一眼,不想在仇人面前露出頹態,勉強支撐著,背脊挺的筆直。

“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急不得的。”終於有宗室遲疑開口。

“平原王說的對,不管如何還是要試一試。我賀若家,還沒有以妾禮下葬的女兒呢!”賀若儀道。

元泓坐在那裏一言不發,此事幾乎看不到什麽成事的希望。不過只是父親擺明態度而已。

說了幾句話之後,眾人散去。

元泓起來,他看了一眼徐妃,徐妃由元洵扶持著。平原王讓徐妃和元洵過來,只是為了告知他們一聲,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打算聽這對母子一句話。

徐妃看著元泓,元泓長身玉立,儼然已經長成,而她的兒子,還十四五歲。和他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元泓陪著平原王說了一夜的話,其實翻來覆去的不過就是聽平原王反覆說內心的愧疚。

其實人都走了這麽多年,愧疚再多,也沒有什麽用。人死不能覆生,只是於他而言,父親的這點愧疚,在這世間站穩腳跟還事有莫大的好處。

父子兩個一直說到夜深再睡下。

元泓心下對恢覆生母名分的事,並不看好。此事絕對是成不了的,但成不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會把此事放到一邊不管。

當初對漢化不滿的鮮卑勳貴和宗室太多了,以至於先帝絕大數精力都用在平定內亂上。現在雖然不覆先帝時候的亂象,但對鮮卑也不能一味壓制。

掌管兵權的都是鮮卑人,說是漢化,但是漢人只是做文官,並不掌軍權。到底還是信不過漢人。

一番思量,他擡起手,看著手掌尾指的銀戒。

早知道應該把橘團帶過來,一只貓一只銀戒,正好湊一對。

心裏這麽想著,心緒漸漸平靜下來,總算入睡了。

平原王把此事送上去,果然不出所料,被年輕的皇帝駁回。不過皇帝也並沒有完全讓平原王失望,另外下一道詔書,封元泓為渤海縣開國公,拜中書侍郎城門校尉。

另外元城公賀若儀進為東郡王。

哪怕沒如平原王的意,但也恩遇申侯,有明顯的安撫之意。

雖然只是個國公,但也僅次於親王。哪怕不成,也算是給了平原王還有賀若儀足夠的臉面。

這種事在洛陽炸開一片,迅速傳開來。

玲瓏對這個消息,聽了會,記在心裏,沒有多想。這個消息於她來說,不過就是知道了哪個人坐在哪個位置上,到時候應酬的時候,不會出錯罷了。

玲瓏開始準備起來,和沈氏一道去東郡王府給賀若儀祝壽。

賀若儀大壽,再加上過壽之前,還進了王爵。雙喜臨門,這下更要隆重慶祝,洛陽裏頭但凡是能排的上號的,全都要過去祝賀。

蘇遠也不例外,他武將出身,後面卻誤打誤撞的做了尚書左丞。在洛陽裏行走,想不和這些勳貴們打交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蘇選在家裏叮囑了妻女一番,出門的時候卻見到蘇惠,蘇選是不覺得自己這個是來有什麽不對。

“想來九娘身邊缺人,我把七娘送來了,權當給九娘搭把手。”

蘇遠急著出門,若是耽誤了時辰,顯得沒有禮節,見人都送來了,直接帶了上去。

玲瓏對蘇惠笑了笑,而後就沒搭理她了。王府之中來往濟濟,玲瓏跟著沈氏進去,沈氏見到貴婦,都要給自己女兒介紹一下。至於蘇惠,沈氏幾乎是沒有點到。只有貴婦好奇問到,才會說那麽一兩句,似乎真的是玲瓏的侍女一般。

玲瓏也不甚在意。

見過了賀若家的女主人,玲瓏就坐在坐床上吃吃喝喝。

賀若家的羊烤的很不錯,外焦裏嫩的,是她的最愛。她偶爾和其他貴婦說幾句話。言笑晏晏的模樣,最是醉人不過。

元英在一旁看著,扯了扯嘴角,靠向身邊的清河王妃,“阿娘,她又來了。”

元英很不喜歡玲瓏,只要有她在,幾乎所有的風頭不知覺的都會被她搶走,尤其有年輕郎君在的時候。

那些郎君滿眼裏全都是她。

清河王妃聞言,看了一眼沈氏那邊,沈氏母女出色的容貌,讓她們哪怕坐在那裏,也引人註目。

“母女倆都是一樣的德行。”

清河王妃冷哼。

“也是那些人辦事不利,但凡他們辦事利索點,也不會讓人坐在這裏了。”清河王妃道。

元英知道清河王妃說的是什麽,畢竟她是聽著母親如何下令的。

原本以為人死了,誰知道過了那麽一兩個月,竟然又在洛陽出現了。

清河王妃在她背上拍了兩下,“無事,這一次不成,總還有下次。”

玲瓏察覺到有人看自己,那目光頗為不舒服,脖子動了動,看過去,見著是清河王妃。清河王妃和沈氏的那些恩怨,玲瓏知道。所以她迅速把頭扭了過去,當做什麽都沒看見,最後還是沈氏覺察出不對,和清河王妃打了招呼。

旁邊的小婢上了一盒糕點,玲瓏拿過來,才拿起一個點心,就見到下面壓著的一只玉扳指和小紙條。

這種小把戲,玲瓏早已經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她拿起扳指看了看,抽出下面的紙條,上面約定她在中庭見面。

她去中庭輕而易舉,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去。

玲瓏看了一眼手裏的扳指,扳指以白玉而成,渾身剔透毫無半點瑕疵。白玉無瑕,價值連城,也不知是哪個送來的。

不過這出手,身份不低。她還是別去招惹麻煩了。

她直接把手裏的紙條揉成一團,丟到一旁。

蘇惠小心撿起來。塞到袖子裏。

蘇惠找了個空檔出來,原本就無人在意她,因而她跑出來的時候,也沒人發現。

這座府邸太大,她如同一只無頭蒼蠅,在裏頭亂竄。她一面看路,一面往前跌跌撞撞走。突然一只手把她推開了,蘇惠一把跌坐在地。

“……”把她拂開的人,連眼神都沒有施舍給她。但是那人蘇惠卻是認識的。他才邁動步子,她就追了上去。

“道長!”

這聲音讓他回頭過來,面前的臉龐生疏的很,對他來說沒有半點印象。他擡腿就要走。

誰知那女子抓住他,“我知道之前我說的都無憑無據,道長自然不會相信。但是今天有兒郎給九娘送紙條,約她在中庭相見。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言語急切,兩眼盯緊那個俊俏不似世上人的男子。

只見那雙眉宇驟然一松,竟然生出點驚喜來。

蘇惠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了,自己明明說的是九娘和男子私會的事,但凡一個男子都會怒火攻心,急躁的甚至要親手去抓人了。怎麽可能還會高興?

元泓垂首看著蘇惠,“夭夭來了?”

蘇惠嘴長大,翕張了幾下,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不過元泓也不必再從她的嘴裏得到什麽確定的話了。

他輕輕揮了揮衣袖,直接把衣袖裏從蘇惠的手裏抽走。大步直接往中庭過去,這時候客人都已經落座,原本熱鬧的庭院一下清冷了下來。

那些下人走的路,和貴人們走的大道完全不一樣。這時候果然只有晚間的風聲。人影一個都不見。

元泓站在那裏,等了好會,終於見到有人來。但那不是玲瓏,而是另外一個熟悉的人影。

元朗踩著歡快的腳步一路過來,臉上都是壓制不住的雀躍。他是私自從酒宴上偷偷溜出來的。

其實這種酒宴無聊的很,集聚在一起,說些套話,然後痛快喝酒。欣賞些從西邊又或者是從南朝來的新鮮舞伎……

元朗對於這些把戲都爛熟於心,根本就沒有多少興致,他知道蘇家九娘來了,特意讓人給蘇九娘送去了紙條和他一直都戴在身上的都玉扳指。

應該……她會來見他的吧?

元泓看著元朗站在中庭那裏,脖子後面像是被人提起一樣,伸長了往過廊上面看。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過了一會,他終於走出去,元朗見著有人來了,滿臉堆笑,可是發現影子不對。

來人不是女子的襦裙高髻打扮,而是男子的緋衣小冠。

“阿叔!”元朗見到元泓,不知所措,“阿叔怎麽在這?”

元泓反問,“我為甚麽不能在這?你在這裏作甚麽,快回吳王身邊去!”

這話擲地有聲,甚有威勢。元朗一縮,可是想到這個時候的元泓應該在酒宴之上,怎麽可能到了這裏。

“阿叔該不是聽到了我約蘇家九娘子,所以才來的吧?”

話語才出,就見到元泓眼眸瞇了下。

“你該回去了。”

元朗梗著脖子,“我不!這男女的事,阿叔為甚麽要插手!”

“她對你根本無意,你費甚麽力氣!”元泓怒道。

“她從來沒有說過,”元朗脾氣上來,就和元泓頂撞,“阿叔該不是自己有意,所以攔著別人不準親近吧!”

元朗和元泓歲數相差的並不是很大,小時候更是在一起玩耍,叔侄之情還不如說是玩伴之情準確些。

元泓道,“她哪怕沒說過,但多少也能看出來。你何必要這麽作態。”

“男女情事,原本就天經地義,哪怕是春日裏的野鹿,為了母鹿也會相互廝打。蘇九娘那樣的女子,不爭不搶,根本就不能獲得她的芳心!”元朗急了,他左右環顧,還是沒有等到佳人倩影。

“多少男子對她夢寐以求,阿叔恐怕才回洛陽不知道。”

“夠了!”元泓低喝,他一把抓過元朗,“你先回酒宴,到時候吳王問起你在那裏,又鬧出來,恐怕臉上不好看。”

說著他強制把人推走,元朗心有不甘,可恰好賀若儀的兒子經過,元泓立刻請舅父把這個不省心的侄子給送進去。

人一走,中庭裏立刻恢覆了安靜。

方才元朗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響。元泓沒有到前面宴會裏去,他站在那裏,在等她來。

夜色寧靜,幾乎還能聽見微風的聲響。

元泓站在中庭裏,心裏說不上來,希望她來還是不來。

他之前就已經給外祖父敬酒,說過敬辭了。此刻出來,在禮節上自認沒有什麽紕漏。

在這裏等了一會,除了偶爾有出來醒酒的人之外,沒有人出現。

元泓站在那裏,心頭微涼,不知道到底是失望,還是放心。

再等了一會,他打算轉身離去,身後夜色裏傳來了輕微的女子足音。人人的腳步聲都不一樣,一旦記住了,就很難弄錯。

中庭點有篝火,走廊上為了防備火災,所以並不另外置燈。足音從黑暗裏傳來,元泓回頭過去,靜靜在那裏等待。

過了小會,原本在黑暗裏的人影整個都浮現了出來。

玲瓏步子不慢不急,有著她自己的節奏。

她手裏提著一盞小燈,她看見中庭裏站的人,頓時咦了一聲。

玲瓏打算親自把手裏的東西給還回去,她剛剛才知道是宗室子弟給她送來的。宗室子弟之中,愛鬧事的多,而且有些在朝堂裏擔任要職,這種人不好得罪,一旦得罪,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報覆。

所以思前想後,還是過來一趟。讓侍女轉交,也行不通,因為侍女到不了這裏來。

這種事對她來說司空見慣,又得心應手。

“道長?”玲瓏看到站在那裏的人回過頭來的時候,吃了一驚,而後看到他身上的衣裳,又呀了一聲。

今日來給外祖父祝壽,元泓不可能還穿得一身道袍。他保持著回身的姿勢,回首看她。一旁篝火的光映照在他的眼裏,成了兩簇冰冷的火苗。

玲瓏本能的覺得不對,因為和自己知道的完全對不上。她看看左右,發現中庭之中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別人。

“道長在這裏等了多久?”

玲瓏說著,還是一步步走了過來。

元泓眼眸幽深,沒有立刻答她的話,“那你來這裏幹甚麽?”

“還人東西而已。”說著玲瓏左右環顧,“這裏只有道長麽?”

元泓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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