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她的眼珠。

緊閉的空間，相互的對視，霎時，讓十六七的少女萌生出蕩漾的心思。她登時感到不對勁，連忙轉開臉。

默默地垂著腦袋煩躁著，盼望著外婆快點離開。

“走，牛兒。”

好一刻過去，終於，漪漪聽見外婆牽牛離開的聲音。她連忙從掀開頭頂的青苔，從裏面爬出來。

“真是憋死我了……”漪漪出來後，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同樣從坑裏爬出來的孟峙林，見漪漪衣服上和頭發上都染了不少泥土，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幫她擦拭，卻擡手的瞬間，被自己的這種想法給可笑到。

默默作罷。

等到漪漪總算呼吸夠氧氣，她才轉眸瞪著孟峙林質問，“這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個大坑？”

“對不起。”孟峙林臉色微凝，垂下頭，“這是我挖著。”

這本來是別人的家，別人好心提供讓他修養，他沒有經過別人同意，隨意在別人家的院子裏弄出一個這麽大的坑。怎麽說，都是不對的。有愧於他們何首烏一族的品行。

“土，我堆在了柴房。”孟峙林又連忙補充，“等我離開之前，一定會把這坑填上。”

漪漪見他倒是交代得清楚明白，道歉態度也很端正。繼續蹙眉詢問，“你又想要把自己埋了，準備一了百了嗎？”

孟峙林聽懂她這話的意思，可是他要是說不是想要自殺，又怎麽解析他為什麽挖這麽大一個坑。他只好悶著聲音說，“以前的想法很傻，以後都不會了。”

漪漪還是很氣，瞪了他好幾眼，氣鼓鼓地說，“哼，算了。不過你離開的時候，必須要這坑填上，知道嗎？”

“嗯。”

“你已經呆了五天了，只剩下五天。”漪漪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書包裏的食物再次拿出來放在地上，“我給他帶得食物，也夠你維持到那個時候了。”

她蹲在地上把書包上的灰塵抖了抖，背起書包站起來，看了孟峙林一眼。

孟峙林讀懂她的眼神，她就要離開。

“嘿。”看著他，漪漪笑了笑，“嘿，好好生活，別想不開啊。”

“嗯。”孟峙林盯著她的笑臉，點點頭，“嗯、嗯。”

雖然他連嗯嗯了幾聲，但是，漪漪真不覺得他把她這句話聽進去了。轉身，漪漪準備離開，卻擡眸看見院子外那顆掛滿黃澄澄果實的梨樹。

“等下。”她扔下兩個字，連忙跑到院子外面，摘了一個碩大的梨兒。

她拿著梨子急匆匆地走回孟峙林跟前，朝著眨眨眼。然後從書包裏摸出一把隨身攜帶的小刀，用小刀把梨子皮削幹凈，把光滑滑的梨子遞給他，“吃吧。”

孟峙林楞楞地接過，小小地咬了一口。

“甜嗎？”漪漪勾唇問。

“甜。”他輕輕回答。

“是吧？”漪漪微笑著說，“這個世界有許多事情，都是甜甜的，等你去享受啊。知道嗎？”

“嗯。”

“我要走了。再見了。希望你以後的日子一帆風順。“

孟峙林知道，她真的要走了，她也不會再來看他。她口中的“再見”，或許是永遠不見。

漪漪背著書包，迎著頭頂的陽光，走出院子。

她想，這事件終於告一段落，她不用再對付自己糾結的心理。

卻莫名也想到，五天後，他應該就會走了，她也應該不會再看見這個人……

但是，她只能做到這麽多。在等幾天，她也要回到父母身邊，沒有人會來給他送食物。

五天之後，在漪漪回家之前，她再次去了山裏的老房，那裏果然空空如也。他如約兌現自己的諾言，不會賴她。

那個坑也被埋上。這一段記憶，就像那個坑，隨著時間流逝被慢慢塵封。

在後面的二千六百個日子裏，偶然一夜，漪漪午夜夢回，閃過那段記憶裏的故事。她所想到也不過是，如果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敢於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

……

“漪漪，謝謝。”安靜的醫院花園裏，孟峙林再次鄭重地向時漪漪道謝，“謝謝你當初的幫助。”

時漪漪還處於震驚之中。七年的時光，真的太長了，她已經忘了那些事情。現在被重新拉回來，她不想，那，竟是她如今所擁有的感情牽扯的原因。

“那個人，”好片刻後，漪漪喃喃低語，“是你？”

難怪，她總是會覺得孟峙林的這雙深邃的眸子好熟悉，卻又想不起在那裏見過。

“那個長滿痂的人是你。”漪漪擡著漸漸紅潤的眼眸，看著跟前的男人，輕輕的捧起他的臉頰，細細查看他白皙細膩的皮膚。

看著她，孟峙林應聲，“嗯。”

“你臉上的痂，”漪漪啞著聲音，“都沒了嗎？”

“嗯。”孟峙林深邃的眼眸清潤，流出難以言說的溫情。

“對不起……”啞著聲音，她很抱歉地說，“峙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當時並沒有那麽想救他的。她當時也不是心甘情願想救他的，只是她想到弟弟，想到媽媽的教誨。而且，她那是真的很惡劣，總是提醒他不要碰到她，讓他只能在老房裏呆上十天，十天之後就必須離開。

“怎麽了？”孟峙林不解漪漪的對不起從何而來。

“那時，我其實……對不起……我不應該趕你走。”漪漪的眼眶蘊上水霧，“但是我要回父母身邊，不能給你送食物了……”但是，他還那麽虛弱，她怎麽可以因為那樣的理由，就將他趕走。

孟峙林似乎明白漪漪糾結點在那裏。

笑了笑他的傻女孩，孟峙林將她攬在在懷裏，寵溺地撫摸著她的腦袋。“傻瓜。是我，應該說對不起。我那時腦子很渾，除了你，一些東西已經記不起清楚。你帶我去的房子，在那裏，是什麽樣都還很模糊了。這些年……我也曾想過再找回那地方，說不定能遇見你……”但是，他的病才完全好了兩年，他還不太放心自己的身體。他也認為，那個女孩或許不會想看見他。

“沒有，沒有……”漪漪抵著他的胸膛上，哭著搖搖頭，半晌喃喃地繼續問，“那麽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你當時會成為那個樣子？”

“因為，生病了。”

漪漪流出眼淚，小聲哭著問，“你臉上的痂已經沒了，所以，現在病已經好了嗎？”

“嗯。”孟峙林伸手去抹掉的眼淚。

漪漪擡眸看著他，再次捧著他的臉，再細細地查看了他完好的臉蛋，紅著眼緩緩湊上前，吻住他的唇。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貼上他的唇，以前都是他主動，這次也終於輪到她。

孟峙林心裏很暖，緊緊地抱住她，很快反客為主，深入地汲取她的愛意。

良久的纏綿後，彼此緩緩松開。

孟峙林抹幹她的眼淚，說，“漪漪，走吧，我送你回家。”

漪漪想起了什麽，問道，“小紫花？”

“方存信來了，正看著。”

“她是？”

“她和我是同一種生物。”孟峙林平靜地跟她解釋，“慕陽，是塊美麗的靈地，那裏養育了我。那附近幾十裏的土壤也因她而染上靈氣。大約百年前，在慕陽附近的一塊土壤裏，小紫花被孕育。只是她還太小，大多時候都需要在土裏埋著……”正是因為她太小，她也生病了。即使孕育她的那片土壤現在草木皆好，她也依舊生病了。

到底有部分汙染物流入她生活的那片土壤裏。

讓她病到忘記自己的身份，流落到人群裏。

慕陽。

漪漪似乎驟然懂了什麽。

不再問什麽，只是紅著眼，楞楞地仍由孟峙林牽著，坐上車。

孟峙林將漪漪送回家裏，漪漪沒有下車，問，“你去哪裏？”

“我再回醫院看看。”

“那，我跟你一起……”漪漪楞楞地說，“回醫院看看。”

孟峙林盯著他，笑笑說，“漪漪，早點休息。明天早上，給我們帶點早飯過來吧。”

她自然知道這是他阻止她去的理由。

頓了頓，說，“好的。”

然而漪漪卻並沒有下車。

“你那時生病……”剛剛一路，她靜靜地坐在車上，回想著初見他時，小夥伴們的一言一語。她想，她清楚所有了。“是因為慕陽化工廠的汙染，汙染到你的棲息地。你住在裏面，所以你生病了。”

孟峙林目光沈沈地盯著她。

看著他的眼神，一滴晶瑩的眼淚就從漪漪的眼角滑落下來。

千年所棲之地被毀。像母親一樣存在的，被毀。

這本是孟峙林心頭的魔障。但是，現在，他不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是伸出十指抹著漪漪的眼淚，輕輕哄著，“別哭，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們現在都在一起努力，是嗎？”

“……”漪漪掉著眼淚，猛然抱住他，認真地輕聲問，“所以，所以你創立了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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